元婴期妖兽在顾庭渊的指令下一步步往水域走去。
在将将看到那平静如镜的水面时，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只站在原地不停地发抖。
它确实能感受到身上所负之人的恐怖。
但那水里隐隐约约的存在也很强大，甚至水里的那个对它本身血脉更有种天然的威压。
顾庭渊将人抱下来，看着落地就先往湖边走过的叶微尘眯了下眼，随即扔出一团魔气糊到妖兽的脸上。
那妖兽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它匍匐在地面吸收完魔气后，看着已经离得有段距离的二人片刻，转身就往来处逃去。
叶微尘走至湖边，没等靠近就见水面缓缓凝出漩涡。
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漩涡中心，正带着冷冰冰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叶明烛，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大祭司满脸恨意，捂着自己的肩侧的灼伤望着面前的人。
没等他再次骂出口，一股庞大的魔压自岸边袭来，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层层水波凝成的漩涡，将他如同死鱼一般从中拽了出来。
顾庭渊走至叶微尘身侧，望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笑了声：
“之前一见倒是没注意，居然还是一只未成年的鲛人。”
对上那双带着警惕恐惧的蓝眸，他慢条斯理地凝出一把长剑落在掌心：
“鲛人皇已死，鲛人族的纯血一脉也差不多死了个干净，看来你是没机会成年了。”
大祭司闻言瞳孔一缩，随即咬牙道：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顾庭渊闻言挑了下眉，又仔细打量了一圈他。
半晌才笑道：
“看来你是天阶崩塌前来到的沧灵大洲了？”
大祭司：“是又如何？”
“呵……所以你不知道鲛人族背叛星神，早就在混战中被杀得近乎灭族了。”
大祭司愣在原地，下意识重复着：
“背叛……星神？”
“什么背叛星神？妖族怎么可能背叛星神？你到底是谁？为何骗我……”
顾庭渊望着他大受打击的样子露出冰冷的嘲讽：
“骗你？”
他淡淡道：“你有什么价值需要我来骗吗？”
话音刚落，更加恐怖的魔力爆发，带着毁灭与死亡的气息，将大祭司死死压制在地面上。
他浑身颤抖，伤口崩裂，由于痛苦鲛尾反复拍打着地面，落下不少闪着珠光的鳞片。
这片山脉和水域都在庞大的力量下震动，地面隐有裂缝生成。
叶微尘淡淡地望了一眼他。
魔压的主人一顿，又将这股力量收回体内。
叶微尘转而望着地面身受重伤的少年：
“他没有骗你，鲛人一族确实近乎灭族。”
停了会儿，他又平静道：
“东之星神也已归墟。”
所谓归墟，便是星域崩塌，神格消散，是比陨落更为恐怖的情况。
这意味着星域的主人已经彻底死去，哪怕星域万万年后会孕育出新的神灵，也未必是曾经的那一位。
“不可能……神君怎么可能归墟……不可能……鲛人族是神君的祭司啊，怎么可能叛神……”
大受打击的鲛人倒在地面上，泥泞的土将他全身蹭得脏污，似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目标，他接受不能，以至于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顾庭渊望着他：
“你应该发现了，早就无法感知到东之星域。”
大祭司喃喃自语：“我以为……是因为天阶崩塌……”
叶微尘望着天际，声音清冷：
“祭司与神灵之间的特殊联系，是不会随着天阶崩塌消失的。”
大祭司愣住了。
他呆呆地盯着地面，半晌僵硬地仰头看着晴空白云，好像能透过那层迷雾，看到后方亘古的星河。
星河中有星域，星域中有神灵，赐予妖族繁荣与强大。
他曾跟在父亲身后，惊鸿一瞥那位温柔的神灵。
“归墟……归墟啊……”
颤抖的声音响起，大祭司埋下脸发出凄厉的叫声，也许是绝望到一定程度，他除了第一声后便只剩下浑身战栗，和偶尔溢出的哭腔。
顾庭渊望着崩溃的鲛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光顿了下，扫过身侧的叶微尘。
而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地上跪倒的人猛地一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流淌入地面。
大祭司身形一晃，倒在了地面上。
他一手握着被自己碾碎的妖丹，一手是还在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连失去呼吸前，都死死盯着东方的天空。
神灵归墟，祭司同殉。
风吹过，地上的尸身化作一层水汽，很快消散在原地。
叶微尘的视线凝在地面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闭上了眼睛。
顾庭渊从旁边凑过来，拉过那双冰冷的手：
“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对于祭司来说，没什么比知道自己虔诚供奉的神灵已经消失，更残忍的了。
顾庭渊靠在叶微尘耳边，下颌摩挲着鸦羽般的黑发：
“我能理解他。”
“如果有一天彻底找不到师尊了，我会比他还疯。”
他将五指强势地插入掌心的手中：
“所以，师尊一定要看好我。”
枫叶从山峰上落下，飘飘荡荡落在水面，荡开的水纹倒映着青空飘渺，白云如旧。
叶微尘听着耳边的话，亦没有挣开对方的掌心。
他的视线望着平静的水面，望着一片顺水而下的枫叶，慢慢飘向了远方。
顾庭渊心情颇好地牵着人往山下走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草木葱茏的小道上，偶尔有鸟雀飞过，叽叽喳喳。
这场秋意入得久了，满山的枫叶都在落，像在下一场红雪。
一片红枫从顾庭渊的身侧擦过，往后飘去，半路又被苍白的指尖定住。
叶微尘望着前方走着的人，半晌又看向掌心的红叶。
他沉默片刻，在犹带雾气的枫叶上一点。
金色的纹路蜿蜒而出，待勾连完成后被那只手松开，高高飞起，飘向了身后的湖心，慢慢沉了下去。
顾庭渊望着已经能看到人烟的城镇，转身掏出一个眼熟的帷帽盖在身后人的发顶：
“依兰城有白玉京的驻点，怕是会遇到熟人，为了这一路上的清净，还请师尊委屈些时日了。”
他将帷帽的轻纱整理好，望着纱后那张清冷的容颜，没忍住又想凑过去讨个吻，却被苍梧冷冰冰的剑鞘挡了回来。
望着叶微尘手中的灵剑，他挑眉轻笑：
“好吧，好吧，若是师尊不愿……”
“我也不是强求之人。”
这样说着，他看向远处的浮生人间，手上牵着他的神灵，一步步迈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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