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

天下归元

首页 >> 千金笑 >> 千金笑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异能少女:邪尊,来战!大劫将至,我赋予诸天永恒!发配充军,我杀敌就变强!死亡法则荒岛实录:绝地求生斗罗大陆之洛星辰高冷女帝?那我怀里的傻白甜是谁惊世神尊:腹黑皇子别惹我御兽:我的宠兽融合系统神窍
千金笑 天下归元 - 千金笑全文阅读 - 千金笑txt下载 - 千金笑最新章节 - 好看的玄幻魔法小说

她的方向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依旧是鼎朔三十三年的除夕夜,巨石流沙的黄沙城。

染血陷坑前云雷军和云雷弃民,为了永绝后患,斩草除根,下了一个森冷的联手决定。

赵兴宁眼看纳兰述的身影没入黑暗,犹疑地问那个新任的云雷弃民首领,“这位兄弟……”

“在下澹台亦,叫我澹台即可。”那人爽快地道。

“澹台兄,我们是不是该立即追上去……”赵兴宁指了指纳兰述身影消失的地方。

“不急。”澹台却是一副满不在乎模样,阴阴笑道,“如果你这个大帅往城外去,咱们必得要追,但是他往城内去,那就是自寻死路,咱们只要守好城门便可,别的什么心都不用操。”

“为什么?”

“黄沙城不是普通城池格局,只有这一个城门,其余高墙固城,背靠绝崖,天险难渡,而里面那一群人……”澹台指指黑影沉沉的内城,“一群疯子、一群杀手、一群漠视生死和人命的最可怕的兽,不会和你讲道理,也不会和你玩手段,只会杀人杀人杀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最可怕的方式,天啊,看他们杀人,你会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世上……”他激灵灵打个寒战,神情有点无奈,“偏偏这些疯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在这些年没吃少穿的苦役中衰弱,一个个精神健旺难以驾驭,我们之前和他们打交道,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至今不敢和他们一起住在内城……”

看他神情,大概宁愿在城门洞里吃一辈子风沙,也不想和那些罪徒在一起过一个晚上。

“黄沙城罪徒,对所有外来人,都有仇恨排斥心理,而且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联络方式,惊动一人就是惊动全部,我马上命人去和里面的头领通知一下,就说西鄂朝廷来剿杀他们的官员逃进了内城,嘿嘿……”澹台哈哈一笑,“也许天一亮,你就会在广场上,看见你那个大帅,被撕碎的尸体。”

他心情似乎不错,也似乎对这座有进无出的城十分有信心,安排了人在前堡守卫,自去休息,留下赵兴宁,面对沉沉夜色,和夜色中犹如无数双鬼眼的石洞,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风很冷,夹杂着细碎的沙,沙石更冷,棱角锋锐,恍惚间令人觉得那不是沙而是冰晶。

风里有血腥的味道,淡淡的,被属于沙石的生涩味道所掩盖,平常是闻不着的,但此刻,在丧失某种重要的器官功能之后,其余的感觉,突然变得分外敏锐。

那是谁的血,埋在流沙之下……

纳兰述仰起头,一滴湿润的液体,在浸出眼角的那一刻,被风吹干。

然而他脸容平静,森冷天风下无一丝颤抖。

真正的强者,不是率千军万马纵横天下,而是身处逆境,挫折当头,而永不被摧毁。

他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细沙,手指一弹,细沙向四面八方贴地射去,纳兰述立在黑暗中仔细聆听,根据其中一个方向细沙经过轨迹的声音变化,确定了水源所在地。

他先前在前堡窗口,已经将黄沙城的布局都看在眼底,记得广场上有个水池,此时他确定了水池的位置,也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广场东南角,而水池就在不远处。

纳兰述掠到水池边,捧水洗脸,拉开肩部衣服,将先前许新子滴落在他肩上的血迹洗去。

不是爱干净,而是许新子的血,有毒。

剑尖淬毒,溅出的鲜血自然也有毒,只是时辰短暂,又被血液稀释,毒性并不猛烈。

纳兰述并不惧怕毒物,当初高原之上十年苦熬,其中也有抗毒训练,所以许新子落在他身上的毒血,并不能使他失去战斗力,他在和赵兴宁王大成对话的短暂间歇,已经将毒性给逼了出去。

脸上粘腻的血迹洗去,纳兰述摸摸脸,苦笑一声。

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严苛的训练,那种不断中各种毒再不断解去以培养抵抗能力的痛苦经历,此刻他的脸,八成就得毁了。

但饶是如此……他的手指抚过眼睛,颤了颤。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再怎么训练,也不能练到眼睛里,毒血溅入,他的眼睛当即失去视力。

纳兰述用水洗了洗眼睛,引起细微的疼痛,他心中反而一喜——大概限于条件,雷鑫剑上的毒很一般,否则如果是剧毒,早已腐蚀完了眼球,回天乏术,但此刻遇水还能清洗,说明眼睛受到的伤害还是有限的,只是因为眼睛本身太过脆弱,所以无法像身体肌肤一样迅速驱毒而已。

纳兰述估计,配合一定的药物,给他时间,这毒应该有办法。

他站起身,听听四周动静,前堡一片寂静,那群云雷人竟然没有追来,那只有一个原因——后方没有退路。

他们在守株待兔,等他无奈之下退回前堡,或者等他,死于后面这些洞穴石室里的罪徒手中。

纳兰述冷笑一下,感觉了一下方向,向西北角掠过去。

先前他认真看过所有的石洞,发现石洞也有区别,中间的比较大,然后向两侧越来越小,到了角落,小得估计转个身都有困难。

由此可见,这些罪徒,也是有身份高下之分的。

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躲向中间石洞,一是除夕之夜,在宽敞石室内喝酒狂欢的罪徒可能还没散去,他孤身闯入会有危险;二是前堡那批云雷人,就算没追来,也没可能放过他,一定会和罪徒中的首领打招呼,等着堵截他。

纳兰述直奔角落,却没有往最偏僻的角落去,他需要底层弱者,但是太弱,也不符合他的计划。

身形如风,掠上第二层,石洞里隐约有人的鼾声,纳兰述伸手一摸,洞口不是门,是坚硬的铁栅栏,毕竟这里曾经是牢狱。

纳兰述静默不动,随即一阵低微的格格声响,他全身开始发生变化,身躯变得柔软,细长,骨骼似乎可以折叠弯曲,拥有神奇的弹性,明明看起来栅栏缝隙很窄,但是他慢慢跨前一步,突然就穿过了缝隙。

那步姿韵律优美而又诡异,脱胎于龙峁高原之上一种柔韧性超强的异兽,有些像中原的缩骨,却没有缩骨时会带来的僵硬和无法发挥武功,依旧柔软而反应便捷。

纳兰述视力受损,残毒未去,功力大约还有七八成,全力施展之下,无声无息地走过了栅栏,一步就到了对方床前。

那鼾声忽止!

随即床上那人霍然翻身坐起,第一反应并没有呼救或出手,而是伸手就去拉头顶上一个小小的黑色铃铛!

“唰。”

白光耀亮黑暗的石洞,一截血淋淋的手指飞落!

纳兰述一剑便砍掉了拉铃的手指!

出剑刹那,他一把抓起床上的烂褥子,揪下一团黑棉花,狠狠塞进那罪徒的嘴里,正好将他即将出口的惨呼堵住。

此时手指刚刚落地,鲜血飞溅,那罪徒痛得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反应,纳兰述腰间软剑,已经轻轻横在了他的颈项上。

从对方坐起到纳兰述出剑断指堵嘴,不过一眨眼时间,那根手指掉落时,离铃铛只差毫厘。

纳兰述出手快狠准,完全不像个暂时失去视力的人,掌中剑稳稳横架,一泓秋水。

纳兰述浑身却悄悄出了一身汗。

已经选了罪徒中的弱者,又用了天语最神奇的柔身术,居然还是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发现,这些罪徒,何等了得!

幸亏自己没有托大,先找上罪徒的首领。

纳兰述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兴趣,担忧的是对方强大超过自己想象,兴趣是因为,这样的一支力量,他想要!

墙头上的铃铛静默着,这样的铃铛,每个石洞都有,每个石洞都凿了一个洞,用铁丝连起了这些铃铛,一旦一处被触动,整座后堡都会连带惊动,这是早先黄沙城还有官军守卫时,西鄂官军用来警示的装置,原先装在罪徒够不着的墙外,后来官军被杀死,云雷弃民害怕官军潜入暗杀,建议罪徒们将这些铃铛移入室内,一旦一处有警,所有人都会立即被惊起!

不过这人倒霉,遇上了纳兰述,没按着铃铛,还丢了手指。

“你要大叫吗?”纳兰述的剑似乎拿不稳,在人家颈项内晃来晃去,惊得那人也微微发抖,“你可以叫,不过我不保证你出口的是救命呢,还是惨叫。”

那人又颤了颤,纳兰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传言当真不虚,这些缺吃少穿的罪徒们,竟然真的一身好筋骨,怎么回事?

黄沙城内,必然有秘密!

“我喜欢听话的人,有赏。”纳兰述见那人果然识时务地安静,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抛出一枚金叶子,“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马上想办法进入你们那个中间大石洞,不管你是找死和人打架也好,跪下来舔看门的脚丫也好,你得见到你们的首领,然后装作不小心,把这枚金叶子,悄悄露给他看,记住,露给他一个人看。”

纳兰述打的主意,是用金叶子诱惑那首领悄悄跟随这罪徒前来,然后出手制住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特意选的这石洞黑暗狭窄,对方无法带太多人进来,这对对方不利,对他这暂时失去视力的人,反而是最好的出手地点。

这本是很好的计策,不想剑下那人,似乎并不赞同,只是碍于咽喉架剑,无法表达,急得手往上一抬。

纳兰述横剑一拍,拍下了他的手,剑尖迅速又回到原位,他看不见这人的表情,仅凭他的声息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眉毛一挑,剑尖微微让开了些,“嗯?”

“大人……”那罪徒喘了口气,直觉地以为这是朝廷派来的高手,称呼了一声,低低道,“金叶子……没用,我们黄沙城,用不着这东西。”

纳兰述恍然大悟。

确实,黄沙城闭门自守,自给自足,不和外界交联,要钱有什么用?

剑下这个罪徒,在这个时候没给吓得失措,头脑还清醒,也算个人才。

“你叫什么名字?”纳兰述问。

那人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记忆,经年的罪徒生活,使他已经快忘却自己的名字,半晌才涩涩道:“尤风书。”

倒是个风雅的名字,和这罪徒身份不符,纳兰述淡淡道:“好,尤风书,告诉我,你们黄沙城,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是武力……”

“你身体不错,在外面足可被聘为贵族护卫,在这里,为什么屈居人下?”

“我这身体在外面算不错吗?”尤风书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里,我是弱者。”

“是什么使黄沙城的人特别强壮?”纳兰述立刻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很少生病,再累,休息一阵就能恢复。”尤风书苦笑一声,“可这有什么好?不病不死,永捱苦役,有时候宁愿死了的好。”

“既然大家身体都不错,那何以分出高下?”

“黄沙城原本大家也差不多,有几位强一些,但也没有超出太多,但不知怎的,在一次火拼被官兵分区管理后,一批受惩罚去后堡西菜园开沙地的人,突然武力大进,无人能敌,之后便一直是他们的天下。”

“那些人现在住在哪里?”

“就是中间那些石洞,另外,当初他们去开沙地的那块菜园,后来也成为他们的地方,寻常人是不许进去的。”

纳兰述沉默了一会,眼神一闪,手中剑一收,落在了尤风书的后心。

“带我去。”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碎雪,冰冷的雪絮扑面而来,纳兰述轻轻仰起头,想起数月之前燕京初雪,那夜向正仪的尸体委顿尘埃,那夜君珂自城上扑入他怀抱,那夜云雷惊天动地而来,一句誓言震动沧海。

数月之后黄沙城下,昔日因果终现峥嵘端倪,流沙喋血,他失去生死兄弟,至今在这北国风沙雪中,潜行逃亡,为生存挣扎。

眼前黑暗,却有血色不断闪现,那是没中毒前最后一幕,许新子挤眉弄眼扑下,然后一截剑尖穿过他的身体,天地瞬间一片鲜红。

那一片永不可抹杀的红。

纳兰述神色平静,眼底的煞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冷——这样的事,永远不允许再次发生!

此次逃生,进入羯胡后,立即分军,决不允许云雷的潜在危险,影响日后大业的进行。

如果可以,或者应该让小珂也和云雷军脱离,纳兰述皱起眉,心想小珂责任心太重,她答应要带云雷回家,断然不会因为这潜在危险而放弃,只怕未必肯听他的。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纳兰述目光掉转一个方向,在感觉里,那是羯胡。

想要到达云雷城,必须先经过羯胡,只要羯胡存在,小珂必定不会放心云雷单独回归,只有扫除羯胡,令云雷前路再无危险,小珂才有可能放弃跟随云雷,随他回尧国!

走在前面的尤风书,忽然觉得一股寒意和杀气透肤,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不敢回头,赶紧加快脚步。

身后那个人,年轻,衣衫染血,脸色微白,眼神还有点奇怪,看起来难免狼狈,但周身流露出的凛冽和寒意,却令人恨不得在他面前化为尘埃,好逃脱那样的目光压力。

“就是这里……”他抖抖索索地一指前方。

那是一块普通的菜园,种一些抗干旱和风沙的菜果,纳兰述的脚尖碰到一点矮矮的障碍,低声问:“这是什么?”

“菜园外有栅栏……”尤风书语气寒悚,“很矮,不是为了阻拦,只是为了警告,每根栏杆都是红黑色的,染满了血……曾经有人怀疑过这里,试图闯入,然后被老大杀了,头颅就钉在栅栏上……”

纳兰述没有表情地笑了笑。

他立在栅栏前,背对尤风书,似乎在出神,空门全露,尤风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一闪。

看样子,这年轻男子一定会要自己进去带路,可这里是禁地,谁擅自进去谁死,尤风书可不想自己的头颅,成为挂在这栅栏上的第十三个。

冷风吹在伤口上,连心彻骨的痛,尤风书盯着纳兰述的背影,眼中杀机一现。

衣袖下垂,手指一动,一枚打磨过的样式粗糙而刃尖锋利的匕首,滑到掌心。

随即尤风书上前一步,作势为纳兰述指路,抬手道:“您看,前方就是……”

他话没说完,手中匕首已经闪电般捅了出去!

“铿。”

匕首似乎刺在了什么金铁之上,金刚般的坚硬而滑,随即咯嘣一声,匕首断成两截。

尤风书大惊失色,立即要退。

纳兰述忽然转身。

他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是随意转身,淡淡地,看了尤风书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尤风书突然就不能动了。

平静、讥嘲、漠视、轻蔑、上位者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失却的决心和睥睨,任何时候都保持的强大威压……那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雷霆光降,云卷风动,苍穹轰然坠下,刹那四海陆沉!

不可抗拒,无法抵挡。

尤风书心中一霎涌起无限后悔,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

他早点动手,对方还会留他一命,因为还需要用到他,但此刻他已经将人带到地头,再出手,只会让对方毫不犹豫地杀他。

尤风书心中叹息一声,心知小命玩完,暗恨自己识人不明,早知道对方实力如此强悍,何必行这一步?

他闭目,等死。

半晌却没动静。

他愕然睁眼。

对面,纳兰述还在看着他,有点偏移的眼神里,刚才的睥睨和杀气已经淡去,换了种玩味的感觉。

那眸子依旧明亮,逼人不敢直视。

“甘心了没有?”他问。

尤风书震惊地抬头——什么意思?难道刚才他是故意……

“我给你一次机会出手杀死我。”纳兰述淡淡道,“但就这一次。你,”他俯视着他,“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尤风书立即跪下,“见过主子!”

纳兰述淡淡道:“放过你,并不是因为我怜惜你的命,而是因为觉得你算个人才,都说罪徒凶残浑噩,我却觉得你可堪一用,跟着我,我会让你离开这里,黄沙城外的天地,才叫真正的人生。”

“是。”尤风书跪伏在地,姿态恭顺。

纳兰述满意地点点头——这人有勇气,有狠辣,有杀心,也有审时度势的好眼光,费点心思彻底收服是值得的。

随即他无声无息走过去。

拦在脚前的栅栏,随着他一步跨出,竟然也无声无息消失,化为一摊淡红深黄的粉末,被风吹散。

尤风书被惊得张大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异像,难道,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武功?

刚才居然还想杀了他……尤风书抹一把冷汗,赶紧跟上。

纳兰述站在面积不小的菜园里,仔细感应四周的空气,天语族闻天作语,武功一脉,崇尚和自然的沟通,他立在那里,感应着四周的风雪、土地、土地里的菜果、水……

水。

纳兰述眉毛突然一挑。

这水……似乎有点奇异。

正想过去看看,忽听一声叱喝“什么人!”随即三条人影,飞快地向这边掠来。

尤风书一惊,他可没想到,这里竟然除夕之夜也派人守候,正要回头询问纳兰述对策,谁知转头一看,身后空荡荡,哪里还有纳兰述。

尤风书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飞快转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人要用这种方式害死我?

念头还没转完,守卫已经奔到面前,当先一人神色警惕,抓了个巨大的牛角号,似乎随时打算吹响,看见他微微一怔,冷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尤风书眯起眼睛,飘飘荡荡走了一步,表情苍白,做梦一般的姿态。

那三人又怔了怔,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最前面一个人眉头一挑,怒色涌起,上前便是恶狠狠一个巴掌。

啪地清脆一响,尤风书眼睛霍然睁大,好像噩梦方醒,此刻才看见对面的人一样,惊慌地道:“方……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姓方的气极反笑,“我还没问你这句,你倒问起我来了!”

尤风书呆呆对四面看了看,惊呼一声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刚才不是睡在床上的吗?”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抓住那方哥的衣袖,“方哥。方哥,是你打晕我,把我拖这里来的?我、我、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啊!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那几人又愣了愣,一个男子嘀咕道:“这叫什么?迷魂症吗?”

“倒是听说过四零号房的李大有这迷魂症的毛病,半夜乱跑来着。”又一人道,“这小子也是?”

“老大命令,有个朝廷贼混进来要杀人,叫咱们小心,依我说……”另一人斜着眼睛,头一甩,一个干脆利落的姿势。

“方哥……别!”尤风书惊呼着半站起身,伸手去拉那领头的方哥,一脸的卑微求饶。

那方哥残忍地冷笑着,慢慢拔身后的刀。

“哧。”

血泉溅出,一道虹光。

那个“方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声,伸手指着正拽着他衣袖的尤风书,尤风书冷冷一笑,一个翻身灵巧地跳了开去,手中半截染血的匕首。

此时变起突然,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尤风书一跳开,一头就撞向了另一人怀里,半截匕首胡乱往那人脸上一捅,随即将身子死死压了上去。

身下人发出惨厉的呼叫,被尤风书用身子压下,他两手死死抓紧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

夜色无声,所有的挣扎嘶喊扭动,都沉埋在黑暗和肉体之下,只留一双脚拼命蹬着地面,将那些蔬菜残叶和泥土蹬得四面飞溅,拼死挣扎,惊心动魄。

半晌,那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双神经质扭动的腿,终于在经过一个大力抽搐之后,霍然蹬直,彻底不动。

尤风书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听见风声。

风声自头顶劈落,冷气罩体,尤风书心底一凉,才想起自己拼命解决那两个,却忘记对方是三人!

刀光狠狠劈落下来。

“哧。”

也是轻微一声,随即风声突然消失,尤风书一身冷汗抬起头来,看见纳兰述从黑暗中无声走出,他的消失和出现,都像鬼魅般寻不到踪迹。

那第三个人,像个破布袋,随随便便拎在他手中。

纳兰述也像扔布袋一样,将那人扔在死去的同伴身边,垂下脸,语气平静,“起来吧。”

尤风书赶紧爬起来,从自己新主子的语气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危险已经过去。

这是又一层的考验,如果他刚才对着逼问,不曾选择杀人自救,而是立刻泄露纳兰述行踪,地上的尸体,必然再多一具。

纳兰述负手立在黑暗里,脚下染血而神情从容。

“这里面有水井?”他问。

“有。”尤风书道,“有口小井,水质不好,微微发涩,还有点热,也不知是什么年代打下的,没人喝,都用来浇菜了,平常都喝外面那个大水池里的水。”

“没人喝么……”纳兰述语气似有深意,“去看看那口井。”

站到井边,纳兰述仔细嗅了嗅水里的气味,眼神里掠过惊喜。

果然猜得没错,这水里有东西。

从那种微涩而又浑厚的气味来看,很像天语传说里某种喜欢生存在干旱沙地,却又需要大量水汽滋养的灵药。

“下井。”他道。

尤风书二话不说爬下井,纳兰述随后跟上,手指按着湿滑的井壁,这一按,就发觉井壁有异。

“把岩壁的颜色告诉我。”纳兰述将怀中的火折子递给尤风书。

“微微的淡黄色,很漂亮,还有点微光闪烁。”尤风书低低道。

“有土壤么?”

“有。石缝里居然有土,这不是后天砌的井……”尤风书声音里也有了惊讶,又爬下了一丈左右,纳兰述问,“看看土壤,有没有生长着什么东西?”

“有!”尤风书的声音也兴奋起来,“有种淡黄色的植物,像肉茸一样,靠近水面。”

“采点我尝尝。”

尤风书递上一点那东西,入手微温,润如软玉,纳兰述毫不犹豫入口,入口微苦,之后回甜,滑入肺腑,像忽然在体内掠过一道流光,纳兰述顿时精神一振。

“西北苦寒之地,有物名‘肉玉’,天下至阳之物,温润如玉,服之如肉,喜通风湿热,生于磺石之上,群生如藓,微末就水,服之常人增寿强体、武人固本培元,食之可解天下所有草毒。”

这是天语族《神州异》中的记载。

当初纳兰述看见这一段,引以为笑谈,苦寒之地本就少水源,这东西要呆在苦寒之地,却又要求湿热环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今日,竟然得见。

“这井竟然和外面的水池是连着的。”尤风书又有发现。

“原来如此。”纳兰述轻轻道。

黄沙城罪徒不病不死之谜终于解开,就是因为这东西大量长在这里,靠近井水,每次打水,都难免蹭下一点半点漂浮在井水里,长期喝这种水的人,怎能不强壮非凡?

而这井水和外面水池相通,这些浮了肉玉微末的水,也被罪徒长期饮用,时日长久,便有改善体质的功效。

那些被罚开沙地浇菜园的罪徒,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武力大进,所以将这里化为禁地,不允许别人染指。

百年前原先建址在这里的教派,曾经名闻天下兴盛一时,想必也是得到了这东西的帮助。

此地看见这个,纳兰述自然欢喜,但也有微微心酸——新子如果没死就好了,这“肉玉”,也许能救他一命……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中一恸,忽又一动。

“有物名‘肉玉’,喜通风湿热。”

湿热有了,通风,哪来的通风?

“尤风书,你往下再去去,敲击四壁。”纳兰述吩咐。

尤风书老实照办,抓着火折子连连敲了好几处,忽然纳兰述道:“停。”

刚才那一敲,声音空洞。

纳兰述让尤风书让开,自己到了那里,手掌在湿滑的壁上缓缓摸去,果然发现不少透风的缝隙。

地下是空的。

这么想的时候他心中又一动,将脸贴在那缝隙上,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从缝隙那头掠过,带起一阵微风,一点熟悉的气息,幽幽地传过来。

那点微风和气息,非常细微,缝隙本来就窄,四面本来就通风,这点异常的空气流动,似有若无,让人直以为是错觉。

如果不是因为那点混在植物和水汽中的熟悉气息,纳兰述也会以为不过是地下空洞的风。

那气息让他神色大变,急忙将脸又贴近了些,可是等待了好一会,那种柔软布料拂面的感觉,那种似乎有人掠过时带起的风,还有那熟悉的气息,都没有再发生,好像刚才那感觉,不过是一种幻觉。

纳兰述无声叹息一声,慢慢移开脸。

怎么可能呢。

在这黄沙城地下,这个时刻,怎么会有人穿行,还是自己的熟人?

他撒手,转身,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不知道。

就在刚才,他的脸贴在缝隙上的那一刻,确实有人,自缝隙经过。

那人背着一个人,在黑暗和处处有空洞的地下穿行,因为看见这边石缝上有“肉玉”,这人过来采了一朵,塞进自己背上那人嘴里。

这人采药时,衣袖自缝隙上拂过。

但是很明显,这人也没想到,在石壁上一条不经意的缝隙背后,也有一个人,正贴在那里,被衣袖柔软的布料拂面,嗅见了淡淡的芬芳气息。

地下空洞里,黑影背着人,一闪而过。

一壁之隔的井里,纳兰述采了几朵“肉玉”,对尤风书道:“走吧。”

上井之后,纳兰述正要动步,忽然停住,顺手拉住了尤风书。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风中捕捉某些细微的声音,随即脸色微微变了变,闪过一丝憎恨之色。

然后他想了想,命尤风书将地上三具尸首移动了一下,往井口靠了靠,做成挣扎往井口的模样。

随即他重新下井,闭目思索了一下,又用手比了比身形,然后在井壁几处,分别做了些布置,又带了一朵“肉玉”,扔在井口,随即重新上井来。

纳兰述的衣袂飘在风中,微微侧脸,向着某个方向,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随即离开。

他们刚刚离开,一阵风过,菜园里忽然又多了条人影。

那人衣袍宽大,看不出身形,但行动之间,姿态风流。

他看了看地下三具尸首,又看看井口,原本想立即去追纳兰述,他先前被人绊住,已经来迟了一步,此刻不想再耽搁。

但那三人死亡的姿态,令他停住脚步。

然后他也嗅见那股淡淡的奇特的味道。

他流光飞舞的眼眸也不禁微微一亮,向前走了两步,又犹豫了一下。

纳兰述去过的地方,从来都未必是安全的地方。

然而那股气味的特别,令他不能放弃,有种人深沉贪婪,不愿放弃任何既得利益,如沈梦沉。

纳兰述再次设下阳谋,请你沈梦沉不得不钻!

沈梦沉略略犹豫,终究还是一拂袖,下了井。

他落井时身躯笔直,不接触井壁,悠悠降下。

一路无事,随即他看见了井壁之下,水面之上,淡黄色的肉茸状植物,眼睛不由一亮。

此时要想采宝,就必须得脚踏井壁,没有久悬的可能,而以沈梦沉的身高,他也无法在这样的窄井内弯腰。

井面最上面的“肉玉”只剩下一朵,其余都生在窄小的缝隙里,沈梦沉要摘,只能摘那一朵,而从位置来看,也只能在井壁右侧落足。

沈梦沉的脚尖,终于不得不落在井壁上。

随即便觉得脚底一痛。

果然!

沈梦沉冷笑一声——纳兰述,你果然好算计,不过对我用毒针?有用吗?

靴子一抬,“咻”地一声,一枚毒针激射而出,撞在井壁上。

沈梦沉不敢将毒针射入水中,以免毁坏此地独特的水源,也不敢将毒针射到缝隙中或泥土上,以免影响“肉玉”的生长环境,他只能将毒针射在有隐约晶体结晶的井壁上。

他下落的时候,因为不敢靠近井壁,根本没有机会看清这井壁的材质,以为不过是普通石头。

这一个“以为”,便惹出大麻烦。

毒针射了出去,撞上井壁,因为力度太大,竟然哧溜一声溅出火花!

那点火花刚刚冒出,立即顺着井壁上的淡黄色晶体轨迹一路延伸,哧哧连声里,井壁里窜出数条火龙!

那些火竟然不受潮湿水汽的影响,来势猛烈,瞬间火舌狂舞,笼罩全井!

沈梦沉大惊失色。

他身在井下,四面狭窄,骤然遭遇如此大火,一时三刻,就会烧死!

此时再也来不及悬空上浮,脚尖连点,旋身出井,每点一下,便隐约听得似乎有呼啸碰撞之声,他连连躲避,但毕竟四面太窄,火焰也阻挡视线,腰间和肩上都尖锐一痛。

等他冲出井来,头发已经烧断了一些,落了满脸发灰,衣袖被烧没了,袍角也没了,绝艳倾城的沈梦沉,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更糟的是,还连中了三处毒针。

毒针沈梦沉原本不放在心上,他本就是百毒之体,但纳兰述心思也够阴狠,大概早想着对付他,所用的毒针上的毒性,居然种种不同。

沈梦沉是百毒之体,单一毒性很难伤及他,但他要驱毒也首先要自伤,如今毒有三种,相生相克互相纠缠,他所耗费的心头血和精力,自然加倍。

这也是纳兰述的心计,他故意用毒下手,麻痹沈梦沉,沈梦沉不畏毒,对毒针自然无所畏惧,但就是这份无所畏惧的心思,让他失却了一贯的谨慎,吃了瘪。

沈梦沉一身狼狈地立在井边,逼落的毒针落在那些枯枝残叶上,一部分是青的,一部分是紫的,一部分是灰的。

而沈梦沉被烧毁的胸前衣服下,那一线晶红,色泽越发诡异,提醒他不能现在动武,逼毒迫在眉睫。

“好,你好……”沈梦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看后城那些鬼眼般的石洞,衣袖一拂,穿云而去。

“今儿输你一次,也好!待你重整山河,且让你陪我,再玩三百回合!”

沈梦沉败北而去,最终没能如愿擒下纳兰述。

一刻钟后,尤风书违背禁令,以底层罪徒的身份,上了四层的中心洞室,并在走廊上,和一个小头目碰撞冲突,他一反平日的懦弱,将那强壮他很多的头目揍了一顿,抢走了他手里的酒壶,一边醉醺醺喝着酒,一边回去了自己的洞室。

他在厮打过程中,衣袖中“无意”间落了一朵肉茸状的花,别人还不认识,那小头目却脸色大变,当即便报了上去。

半刻钟后,几个人匆匆自四层往下,直奔二层尤风书的洞室而来,一路经过,罪徒们都恭敬施礼。

铁栅栏半开着,尤风书酒气熏天,酣然高卧。

几个人在他门外停住,当先一个独眼大汉,狞厉地对身后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独自步入未点灯火的洞室,一把揪起床上那人,正思考着对这个胆大包天敢于觊觎他的秘密的小子,是错开他的筋骨呢还是先撕掉他的皮?忽然手中的人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眸子黑白分明,明澈剔透,眼神却幽光浮沉,如渊之深,这种奇特而又矛盾的感觉,令人觉得美,而惊心。

那眼神看人似乎有点对焦不准,但独眼老大此刻心中震惊,哪里注意到这个,他应变也算快,一惊之下,迅速便要放手。

可惜已经来不及。

微光一闪,他只觉得手腕一凉一痛,然后突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铁钳似的手,软绵绵地垂下来。

随即另一双手,轻而更加有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已经被我废了。”纳兰述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平日作威作福,也得罪挺多人吧?”

独眼老大打了个寒战。

“如果不想死得很惨,现在开始,听我的话。”

独眼老大咬牙点头,眼神绝望——手筋被挑,武功被废,对方现在只是需要他的威望来降服众人,如果再不合作,看那人冷而狠的眼神,是绝对不会介意多杀一个人的。

走廊上的人在静静等候,铁栅栏缓缓开启,人们后退一步,诧异地看见独眼老大牵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尤风书。

独眼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纳兰述出手本就又快又狠,手筋断,伤口却不重,此时两人携手,衣袖垂下,根本看不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询问,独眼在这群凶徒中能占据首领位置多年,自然极有威望。

“召集所有人,在四层大厅中议事,站不下的,站到走廊里。”独眼下令。

“是。”

罪徒们速度还算快,必经被管制了多年,一刻钟后,人便齐了。

独眼坐在上座,扯出一脸勉强的笑容,“兄弟们,先前前头云雷人传消息来说,有朝廷探子潜进来杀人,但刚才我得到尤兄弟密报,才知道那群云雷混账,是在骗我们!”

众人都一惊。

“怎么说?”

“老大,怎么回事?”

“不是朝廷人?”

独眼对纳兰述看看,纳兰述上前一步。

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解释独眼刚才的话,而是眼神先一番扫射,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看住了自己,不禁都一凛。

“各位,”纳兰述声音低沉,“多年苦役,累么?”

众人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里这么多年,吃过几顿鱼肉?”

众人咽了咽口水。

“睡过几个安稳觉?”

众人皱起眉毛。

“三更起,四更眠,铃声一响便要起床,迟了一步,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时刻处于西鄂官军的监视和虐待之下,做永无休止的苦役,采石、搬沙、开地……从早到晚,周而复始。”

“累倒在地上被人拖走,第二日照常做苦工,没有医药,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冬衣,菜叶黑馍就是美食,三个时辰睡眠一年一次,病死了扔进后山悬崖,骨头都被野兽啃食。”

众人眼神里,渐渐露出点怒色,脱离苦役恢复自由的时辰还不长,苦难的过去记忆犹新,如今被纳兰述用低沉的声音一一历数,忽然便觉得不堪回首,不可忍受。

“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人愤愤道,“何必揭咱们疮疤?说到底,都过去了,那些混账官军都被咱们杀了!咱们现在是自由的!”

“自由?”纳兰述蓦然一声大笑,像听见了世上最可乐的笑话。

“自由?天啊,你们这叫自由!”他脚踩着石椅,仰头大笑,“关在黄沙城里,被官军时刻骚扰,乌龟一样不敢出城门一步,吃的还是菜叶黑馍,睡的还是石洞草床,抬头还是灰蒙蒙的天,脚下还是黄澄澄的沙,除夕之夜还是没有家人团聚,死了以后,还是一把骨头,扔进后山悬崖,和许多被忘记的人一样,等着被啃完发臭!”

众人变色,很多人都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们的脑子都被这么多年苦役给折腾成木头了么?”纳兰述一拍头,眼神嘲讽,“自由?什么叫自由?就是自在地走,自在地活,自在地杀人或被杀,提壶打救,宰猪吃肉,躺下有床,挺尸有棺材,棺材旁还有女人娃娃,围着你哭,年年清明有人给你上坟,做鬼也饿不着!”

有人开始唏嘘,被多年艰苦折磨的麻木的脸上,因为这简单朴素,却直击人心的煽动,开始痛苦而向往。

“你们指望着前头那批云雷人是吗?”纳兰述一指前堡,“可他们能带给你们什么?到头来还是坐困黄沙城,除了不再做苦工,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区别?而当你们需要开荒种地的时候,你们还是在做以前那些苦工!”

大厅里沉默了一阵子,随即嗡地一声,众人爆发了。

“娘的,一点不错,日子和以前,没半点不同!”

“门都没出过一步!憋气!”

“上次杀了官军想回去,但那些云雷人说,不能走,走了就是死!”

“唉,老子以前也算个小财主,顿顿有肉那种,现在……”好大一声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尤风书忽然跳上一张石椅,放声高喊。

“想不想冲出黄沙城!”

“想!”

“想不想吃肉!”

“想!”

“想不想穿不露风的衣服!”

“想!”

“想不想睡木床!”

“想!”

“想不想把这一身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痛快杀人,痛快喝酒吃肉,痛快走遍天下,把这些年的苦,都让那些在外头享尽清福的混帐们给清算清算?”

“想!”

“想不想永远不再被锁链铐住,被鞭子抽打,被皮靴踢倒,而换我们自己,铐住不顺眼的人,抽打不听话的敌人,踢死敢于挡路的所有人,让全天下听见咱们黄沙城人的名字,都发抖!都跪下,都哭泣求饶!”

“想!”

数千人暴吼如雷,一开始还稀稀落落,渐渐响应的声音便狂暴如潮,震得整个巨大的后城都在颤抖,前堡的云雷弃民们,惊惶地爬起身来。

纳兰述神情微微放松了些。

这些罪徒虽然被经年的痛苦经历磨砺得麻木,但内心里渴望自由和放纵的火种不熄,轻易撩拨便如暴风雷霆,狂飙卷起,可以想见,在日后如果能有意引导,这群身强力壮的罪徒,将是一群震惊大陆、涉血前行的狰狞的恶狼!

在他示意下,独眼站起身,双手往下一压,四面慢慢安静下来。

“各位,我是冀北军的使者,今日来黄沙城,是因为仰慕黄沙城众位兄弟的赫赫威名,想着西鄂穷山恶水,掌权者见识浅薄,将诸位英雄困于此地,实在不智。我家主上,是原先大燕成王世子,如今率军正要前往尧国,”纳兰述声音清朗,远远传出,“我家主上说了,诸位都是良才,不该憋屈在这黄沙城,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云雷弃民所主宰,永不见天日,良禽择木而栖,冀北军愿和黄沙城兄弟们并肩作战,有肉一同吃,有酒一同喝,有仗一起打,打下这天下疆土,打到这四海镇服,到时候,别说自由,高官厚爵,黄金美人,唾手可得!”

他随手一挥,掌心里光华熠熠一闪,数颗龙眼大的珍珠和各色宝石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在烛光照耀下,所经之处发出灿然的光彩,众人的目光盯着,也渐渐焕发出光彩。

不见这些东西已经很多年,以前也不觉得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见着,忽然就想起人世间的繁华,昔日痛快自如的生涯,想起这些东西所代表的意义——饱暖、丰富、富足、恣意的人生!

那样的人生,阔别已久,仿佛陌生遥远,但当有一日发觉原来近在咫尺,便觉迫不及待!

四面静了下来,人人目光灼灼,盯着独眼,独眼笔直地僵立着,身后,沉沉压着纳兰述的气息。

他的声音也沉沉,却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然。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是男人,就走出去!”

“走出去!”

又是一声暴吼,大厅里的蜡烛因为巨大的气浪冲击,瞬间熄灭。

“很好。”纳兰述缓缓站了出来,前方广场上,云雷弃民们和云雷军,已经神色不安地冲这边奔来。

“这群人先前捏造事实,意图让你们杀了我,好断绝你们出城的希望,让你们一辈子困在黄沙城,一辈子保护他们,为他们所用。”纳兰述声音森冷,充满冷冷恨意,“这样的盟友要来何用?这样的羁绊怎么能束住你们高飞的翅膀?兄弟们,这群恩将仇报,自私自利的混账——”他手一挥,一个杀气腾腾的下劈,“给我杀!”

“杀!”

一声命令冲出口,如一道血色浪潮,卷过除夕之夜的黄沙城!

纳兰述立在四层之上,手扶石头栏杆,听着底下动静,几乎是一个照面之间,那群人数和战力都处于绝对劣势的云雷人,便被黄沙城罪徒践踏而过,隐约中有责问、惨叫、怒骂、求饶……还有沉重堡门开启的声音,有人马冲入的声音——应该是那批在城外等候接应的云雷士兵,再然后,又一批的责问、惨叫、怒骂……死亡之前种种绝望的声响。

黄沙城的人,从城里杀到城外,恣意举刀,漫天里充斥着他们痛快的大笑。

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越过了巨大的广场,可以想见,前方城下的杀戮,凶残到了何等地步。

纳兰述闭着眼睛,微微仰头,神色淡静。

他很清楚,那些血里,大部分都是云雷士兵的,他们就在几天前,还和他一同行军,并肩作战,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星空下聊天,见面了腼腆地称他大帅,有些年轻士兵,刚刚长出青青的胡茬。

然而转眼此刻,死于尘埃。

间接地,死于他的命令。

纳兰述神色刚毅,眉宇在夜空下凝定如雕像,没有怯懦和后悔。

当许新子的身体落下陷坑,当王大成的怒斥无人阻止,当云雷军要求他束手就擒并试图对重伤的许新子下手,一切情分,便如水流去。

那一刻,成敌。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容心软,否则此刻践踏成泥的尸首不会是云雷军,而是他纳兰述。

血气渐渐消散,独眼和尤风书来报,一切完毕。

完毕两个字,让纳兰述手指颤了颤,依旧没有动容,他让一部分罪徒回到菜园里,取出了一部分“肉玉”,然后将井以巨石封存,盘算着日后再把这块地方抢在手里。

此时的鄂城事变还没发生,纳兰述不知道,整个西鄂因为他陷入动乱,而动乱之后,黄沙城落入了君珂之手。

有些事,天意早已注定。

在下井挖药的过程中,有个力大的罪徒动作过剧,竟然将一面山壁凿破,发现里面纵横空洞,黄沙城地下竟然别有洞天。

罪徒将这事回报纳兰述,纳兰述心中一动,立即命人顺地下空洞行走,最后发现出口,竟然在黄沙城背后的崖底。

崖底没什么东西,尸体很多,当初被杀死的官兵的尸首,多半扔在了那里,大部分都已经烂成白骨。

纳兰述命人寻找了一番,回报说没有异常,城门底下那个巨大的流沙陷阱也查看过了,底下几丈之处,果然也有空洞,流沙里很多被毒沙毒死的干尸,看不出面目,纳兰述听完回报,蹲在坑边良久,最终没有说什么。

许新子的生死,此刻似乎有了一线曙光,又似乎将永远成谜,毕竟他确实落入毒沙坑,而沙坑里的那些尸体,谁也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他。

黄沙城的罪徒们,破城而出,此时因为纳兰述前来劝降,周边驻扎的西鄂士兵都已经撤走,没有官军阻拦的罪徒,十分痛快,对纳兰述更信了几分。

他们找出云雷弃民当初前来乘坐的马车,让纳兰述进去休息,纳兰述这一夜经历跌宕,身心疲惫,也需要时间驱毒,便进入了车内,入定之前吩咐道:“往南边走,估计不过一天,就能遇上冀北来接应的军队。”

众人都乐哈哈应了,转个身,却开始头碰头商量。

“冀北军我上次听那些云雷军说过,是要马上离开西鄂的。”

“那咱们还回头干嘛?”

“你不想家么?”

“呸,屁的家,凡是发落到黄沙城的,都是重罪,西鄂有条令,黄沙城罪徒,都一家连坐,早死光啦!”

“这破地方,我是一刻钟都不想多呆!”

“我也是。”

“我想去羯胡,听说那里没那么大风沙,还有草原,我想在草原上滚一滚,骑马好好奔上三天!”

“要我说,咱们这些人是罪徒身份,去投奔冀北军,人家瞧得起咱们?倒不如先去了羯胡,杀上一批人,占上一块地方,到时候队伍一拉,缴获的牛马一赶,也好让大燕小白脸们,好好瞪掉他们的眼珠子!”

“好!保不准还能做个将军呢哈哈。”

“要是混得痛快,不做兵也罢,就在羯胡安家了!”

这群黄沙罪徒,本就是没什么规矩和约束,自然不会有冀北军那种军令如山的概念,一朝得了自由,便如放虎归山,哪管纳兰述的交代,自作主张,便呼啸奔羯胡去。

他们多年不出,不熟悉地形,还凭着旧记忆走老路,结果这些年西鄂边关关卡已经改变,他们从深山里旧道出境的时候,只遇上一批巡边士兵,杀人之后越境进入羯胡,西鄂这边关卡守军遍寻巡逻小队不着,最后只好以失踪报了上去。

这导致西鄂不知道黄沙城罪徒的去向,君珂自然也寻不着,她忙于战事,也怎么都没想到,纳兰述已经跑到邻国去了。

而纳兰述因为暂时失明,在车内打坐休息,等他打坐而醒,这批人已经拥着他出了边境进入羯胡地界,居然还在他询问“是否遇上前来接应的冀北军”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没遇上,可能走岔了,我们回头再寻寻,西鄂正在打仗,莫不是去参战了?”

尤风书虽然伴在他身侧,却被警告不得说出真相,直接导致纳兰述,竟然真的糊里糊涂进了羯胡。

在纳兰述的心里,他在向君珂而去,所以也无心关注外界情形,一心一意运功驱毒,想要在见到君珂之前,恢复视力,以免她为自己心疼。

车马摇晃,远风里飘来春的绿意。

纳兰述扬起头,向着前方,心目中,唇角渐渐绽开一抹淡淡笑意。

小珂!

我终于回来!

喜欢千金笑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千金笑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爱一场吞噬星空去趟夏令营,你成六星上将了?全职闺蜜:有我你还打什么工啊直播算命:大哥,你上错坟十年了十九年相亲当天,闪婚残疾富豪我捧女友做天后,有什么问题?穿越后,我家徒四壁了,不行要励快穿:绝色尤物绑定了生子系统盛唐开局成了军火商,怎么办?在线等人在奥特:开局获得托雷基亚之眼先天抽象圣体的我成为大师兄了?赛尔:开局收服卡修斯都分手了,你还低头干什么!火影:不是天才的我该怎么办荒岛实录:绝地求生惊!清北毕业的顶流竟是国家在捧穿书后,成为反派的炮灰流放新娘
经典收藏灭天邪君斗罗之我穿越的久远了一点勇闯诡乐园凤倾九歌:魔帝的妖娆宠妃流光星月夜王妃有点闲太初之帝从柱灭开始的诸天圆梦系统单调的星空满级魔王的漂白之路有间纸扎铺灰海研究院今生我不会放手五年后,她携三个奶团掀翻豪门霸血神皇诸天剑帝雪国谍影师父修仙不渡劫玄幻之武幻长生祸事
最近更新穿越从极限逃生开始修真界里我成王之凡人不在平凡仙子倒追解锁神级身份我独断万古玄幻:逆天传承,吞噬证道神魔无敌一贱警报!龙国出现SSS级修仙者!一剑撼天催熟仙草万界幻想:我靠神话碾压一切仙途无敌日,儿,仙种齐聚时人在修仙界,没有外挂怎么办?女尊我是恶毒男反派玄幻:开局拥有无敌背景神撰混沌吞噬,拳打诸天熟练度固定100,我无敌了!虫化天仙从仙剑开始改变西游世界这是正经修仙吗?穿越仙侠,三个仙女大佬助我求生
千金笑 天下归元 - 千金笑txt下载 - 千金笑最新章节 - 千金笑全文阅读 - 好看的玄幻魔法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