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如坠冰窟，手脚发麻，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不是枫。
眼前的枫，顶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皮囊，却在用一双四五十岁人的眼睛梭巡世界。这双眼阴翳狠戾，看人就如同蝼蚁恶虫一般，好像只是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是脏了他的眼睛。
他只看了立夏一眼，微皱了一下眉头就转回去看向远方。
泪水立刻模糊了立夏的眼睛，她半低下头，朝着火堆边走去，心中期盼这和上次一样，一会儿枫就恢复了，或是只是她花了眼。
“枫二哥，你好点了吗？早食想吃点什么？”立夏轻声问。
“愚蠢的奴隶，以后叫主人。”枫转头盯了她一眼，如果他手中有鞭已经挥出了，“你就是那个只知道些奇淫巧计的蠢货吧。以后没有你的枫二哥了，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小心思。去神渊找天长老，告诉他，我要喝神渊树上，最高枝头的水。”
连声音都变了。这个声音和上次那句：林中向西，百射地深处，有巨树，百鸟栖。秋至时有浆果可食，一模一样。
仿佛枫现在只是一个皮囊，现在里面换了个芯。
这到底是另一重人格，还是另外一个人占据了枫的身体？那枫呢？
“是。”立夏不及思考，先答应一声，快步往栅栏口处走，无论如何她得赶紧想办法。
“二位大哥，枫二哥刚醒，他还是有点不舒服，你们别靠近他，但是也千万不要让他离开这里。”立夏想了想有点不保险，又说：“如果他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你们就打晕他，把他放回到床上。”
奴隶们不是很懂，但还是点头应允。因为勇走之前特别交待，一定要事事都听立夏的。
立夏交待清楚后，立刻向主街方向奔跑，此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必须立刻找到狄，向他求助。
部落里的人都在做早食，一路上每家的帐篷前都冒着烟。小孩子们在灶旁吵吵闹闹，或是就在不远处方便，大人也不管。
这边离主街并不远，五分钟就跑到了。
她本来还在想着怎么让街口的看守放行，结果发现主街里挤了许多人，门口并没有守卫。
她拉了拉兽皮衣角，贴着一边的帐篷悄悄往里走。
人们都汇集在主帐篷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没有围过去的人，也都站在不远处，悄悄地小声议论着。
立夏听不太清楚，她不关心热闹，只想快点找到狄。
走到主帐篷外面的时候，才听清楚，有兽皮鞭破空的响哨，还有打在皮肉上的噼啪声。
在主帐篷外面施刑，这是哪个奴隶犯了错吗？
她无心关心是哪个倒霉蛋挨打，只想尽快找到狄。
走过主帐篷，忽然看见了正在抹眼泪的阿木婶。
阿木婶看见她，递了个眼神给她。
她懂，这是到我这来的意思。
她赶紧走了过去。
这时就听有人高声说道：“狄二邦主，酋长令你去南方擅织的部落交换编麻布的方法，你却半途而返。如今酋长罚你50兽皮鞭，连鞭三日，你可心有怨言。”
“没有完成父亲交待的事，狄认罚。”
那个倒霉蛋是狄！立夏心中一跳，赶紧挤到人群后面，从缝隙里向内望。
“好。”头戴羽毛，手持粗兽皮鞭的行刑人朗声道：“部落狄二邦主，未完成酋长交待的事，罚50兽皮鞭，连鞭三日，第一日完成。明日此时还请再来受鞭。”
“是。”狄裸露着上身跪在帐门的空地上前，背上纵横交错全是黑红的鞭伤，有几道都抽破了，渗着血。身前有一摊血迹。
狄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拒绝旁边的侍卫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穿过人群走了出来。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旁边。
阿木婶抹干净眼泪，跟在了狄的后面，立夏也赶紧跟上。
一行人进了狄的帐篷，一股浓烈的苦味充斥在帐中。
小童背对着他们跪坐在石桌前的草蒲团上，在石碗中捣东西。
狄坐到小童对面，动作大了一点，牵动伤口，嘶了一声。
阿木婶端来了热乎乎的菜肉粥，还有煎肉饼。
小童拿着石碗，走到狄的身后，从石碗中挖出一团墨绿色的浆糊抹在狄的背后。
估计很刺激，狄抖了一下，但忍着没有出声。
小童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抹好了。阿木婶拿了一卷巴掌宽的麻布，给狄把伤口缠好。
“枫醒来了？来感谢我的？”狄抹好药，好整以暇地看着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立夏。
立夏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帐篷里的人。
狄正色坐好，微皱眉头，挥了挥手让大家退了出去。
“上前来。”狄招呼她：“昨天我已帮他修复了一些原神，按理今天早上应该醒来了。”
立夏走到石桌前。
“难道枫还没醒么？”
“醒了，但是，但是换了个人。”立夏不知道这样说狄能不能明白。
“如何叫换了个人？”狄不解。
“就是今天早上他醒来后，完全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好像身体里住了一个四五十岁的长者，他让我去神渊找天长老，说他要喝神渊树上最高枝头的水。”立夏哽咽：“他还说，以后没有枫了。”
“喝神渊最高枝头的水。”狄凝眉重复了一下，忽而惊跳了起来：“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狄定了定神向立夏解释：“我们部落是百年前迁徒到这里的。原来的隼部落刚经历了一场疫病，几乎一多半的人都病死了。他们的巫就迎了我们祖先进门，自此我们就合并成了鹰隼部落。我们祖先原在西北草甸上生活，是在天空中翱翔的雄鹰。有一年，发了大水，淹了草甸，祖先只能被迫迁徙至此。
隼部落的人都不太擅战，但是他们很聪明。他们部族每隔20年都会出几个异能战士。能力各不相同，但都是和脑力有关。
所以每个20年，祖巫就会向山神献祭。然后根据山神指引，在族中找到10个五六岁的孩子，让他们到神渊中生活。
传说这些孩子可以完美继承到最初代的祖巫的全部力量。
一代祖巫逝去后，新的祖巫就会从神渊中踏浪而出。水长老就是看守神渊的人，他会给新的祖巫喝神渊中最高那棵树上的水，喝了水的新大巫就会拥有祖巫的记忆。“
“枫是被选中的孩子？“立夏问道。
“15年前，山神大人有神喻降下，祖巫大巫根据指引挑选了六个孩子，带到了神渊，其中就有枫。”
“那其它的孩子们呢？”立夏问
“还在神渊中。”
“那枫为什么能出来？如果20年的时间到了，现在的祖巫没有逝去，那那些神渊中的孩子会怎样？”立夏问道。
“勇和林从小一块长大，在枫10岁的时候，两人闯进神渊把枫带了出来。13岁的林已经通过了勇士的试练，是年龄最小，资质最好的勇士。勇的母亲也极力保护着他们，所以枫顺利地回到部落生活，林和勇也没有受到惩罚。但是对部落的人说的是，枫体内有邪祟，不能呆在神渊里。不然部落会被山神施以惩罚。”
狄出了会儿神又回答了立夏的另外一个问题：“20年时间一到，如果当时的祖巫没有逝去的话，神渊里的水就会漫进孩子们居住的山洞，山神就会带走他们的灵魂。水褪去后再选一批孩子送去。”
“现在的祖巫也是这样挑选出来的？他活了多少年了？”
“应该也是的。部落里年长些，或已经逝去的长老都是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他的绳结有52个。”狄说：“哦，就是同一批里有大巫诞生了，那其它人就是辅佐他的长老。”
这个年纪立夏怎么计算也对不上，5岁被挑选，足够幸运的话，25岁当上祖巫，上一次挑选的人是15年前，那么相加应该是40岁或60岁。
那么也就是祖巫逝去的时候，不一定就是洞中被挑选的孩子20岁整的时候。
“那祖巫还在，为什么枫会变成这样？”立夏耐着心性听完这些前因后果，此时实在是急了：“我们该怎么办？枫不能有事。”
“不，也许祖巫已经不在了。”狄说。
立夏手脚冰凉。
“那个祖巫是一直活着吗？只不过是这个帐篷坏了，再换一间？”
“他的智慧能一直延续，他的能力能一直存续，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这个帐篷里原来住的人呢，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样被抹杀了吗？”
“你不是这样做了吗？不好吗？”
立夏嘴唇抖了起来，强压下那句：你怎么知道。
“她还活着吗？我能离开吗？”立夏强按住慌张问了一句。
“你想离开吗？你舍得离开吗？”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真的是日盼夜盼，希望这是一场梦，一睁开眼，她还在电脑前报价，给客户回邮件，厚着脸皮约客户上门拜访。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再想回家的事了呢。
也许是从她决定和枫不进山洞，一起守在帐篷里等林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冰只要在她的身边就要牵着她手的时候，也许是林帮她做了她想要的家具的时候。也许更早。
“她还在这具身体里吗？“立夏问。
狄不答反而抛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你想走的时候再来找我。但需要付出代价。”
立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麻。”狄招唤了一下他的侍卫，侍卫立刻走了进来。
“主人。”侍卫麻负手恭立。
“你去打探一下，林的春狩队什么时候能到部落。”
“主人，他们昨夜已经到了离部落最近的宿地，今天晚食前能回部落，这次收获不多。”
狄摆手，麻侍卫退下。
“你是想要一个神通广大的大巫做为依靠，还是想要一个可能只能剩下一个空壳的枫？”
“我想要枫，完整的他，不只是躯壳。”
“我既要一个神通广大的大巫，也要完整的枫。”勇掀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应该在最近宿地的林。
“大哥，勇哥。枫被人控制了。”立夏终于看见主心骨，顿时泪水涟涟。
林走进来，把立夏拥进了怀里。
“你们…… 你们害了祖巫大巫？”狄吃了一惊：“勇，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
“二哥，你想多了，是祖巫大巫突然发病，我们带着他往回赶，但是今天早上他还是去了。”勇回道：“祖巫大巫指定了新巫，谁敢害他，谁能害他。”
“你们想让枫当祖巫大巫。”狄说。
“不，新巫要是洞中人。”勇摇头，“二哥，我需要引魂水。”
狄脸色一变，随即又笑了：“大家都小看你了。你竟然知道引魂水。”
“狄七邦主，我知道引魂水难得，林向山神立誓，将对你付出我的忠诚。”林行捶胸礼。
勇神色未变。
“二哥，我向你保证，在我有生之年，鹰隼部落不会攻打布使部落，如果布使部落有难，我会派勇士相助。”勇说。
“父亲还以为你是一只羊羔，结果你已经是一条草原狼了。”狄仰天大笑：“你立誓吧。”
“勇向山神立誓，有生之年不会派部落攻打布使部落，如果布使部落遇到别的部落围攻，我会派勇士相助。如有违此誓，让我余生为疾病所困，不能行走，不能死去。我心爱的女人离我而去，无子无孙。”
这个誓言狄尚算满意，他进去里面生活的地方，在角落里拿了一块黑色的像是茶砖的东西出来。
再拿一只石碗，把东西放进去，接过林递过来的石匕，刺向心脏，取心头血，滴入石碗中。直滴了十滴，茶砖化成了浓浓的茶色。
林扶着狄坐好，
“谢谢二哥。”勇端起碗走出了门，“水长老，接下来就交托给你了。”
“是，勇七邦主。”水躬身施礼。水长老胡子头发皆白，瘦弱的身子有些佝偻。
立夏跟着水长老回林的帐篷。
枫仍然站在帐篷前看着神渊的方向，奴隶听从立夏的吩咐，只是守在门口，并不靠近他。
“大人，我是水。这是神渊最高的树枝上的水，请饮用。”水恭敬地举碗过头。
枫很满意地点点头，接过碗，一饮而进。
天上的太阳忽然躲进了云层，天瞬间暗了下来，水从怀中掏了一支木刻的人偶出来，大喝一声：“恶灵，出来。”
枫哇的吐了一口血，整张脸开始扭曲。不一会儿，一缕黑烟从他头顶上飘出，直飘到木刻人偶里。
黑烟全部飘进去后，人偶无火自焚。一声凄厉的尖叫，无差别的直接飘进了大脑里。捂耳朵都没用。
“用心关起耳朵。”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紧紧握住立夏的手，引导她：“不要听，放空。”
立夏也被震得吐了一口血，才算是把这穿脑的魔音给挡在了外面。
尖叫声消失后，枫也倒了下来。
勇把他扶进了帐篷。
部落里响起了鼓声，这次和以前听到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不一样。
“祖巫大巫陨落，新大巫踏水而出了。部落要换一下天了。”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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