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打从年轻那会儿就在厂子医院里当班，和大伙关系都不错，后来过去药店坐堂，更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上门帮着看诊，免费输个静点。
都是受过他恩惠的人，都记得这份人情，念着这个好。
何况孙大夫家这对儿子儿媳实在太没有人情味了，在老一辈的人眼里，这种行为简直是丧天良，恨得咬牙切齿，年轻一辈则是鄙视嘲讽，看不上这样没长心的白眼狼，一腔热血上来，恨不得操家伙连人带车一起撵出厂子这一亩三分地。
大伙义愤填膺的指责咒骂，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撸胳膊挽袖子想要动手打人。
药店的店长率领一群擅长文武斗的小媳妇们，把那俩人斗得落荒而逃，驾着车一溜烟儿逃离厂子大门口。
江大海缓过劲儿来，被人扶着站起身，掸了掸身后沾的尘土，冷冷地瞧着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
他心里头那股子沉甸甸的东西好像也跟着一起又往下坠了坠。
厂子领导踱步过来，拍了拍江大海的后背：“老江啊，以后注意点儿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自己身体又不好，跟他们这些东西怄火，犯不上的。而且闹的人家上门来投诉，影响也不好。”
江苓知跑上去，梗着脖子说：“我说李叔，您这可就冤枉我爸了！刚才那一出，那不叫投诉，那根本就是王八蛋找茬儿，蹬鼻子上脸，搞出来嘎七马八的事儿！
不等厂子领导说话，江苓知又道：“而且他亲爸爸去世，这人一分钱没掏，光耍嘴炮玩了，最后还是我爸给殡仪馆垫了三千多块钱呢！那臭不要脸的也好意思露面儿，我见着了都想打他！”
厂子领导自己就住在家属楼圈里，对有些事儿心知肚明，但是做领导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谐稳定最重要。
领导小声问江大海：“老江，你还真把那小子打了？”
江大海眼皮儿都没抬，特倔地哼了一声：“他小子就欠抽。”
宋铭一看江大海脸色那么难看，连忙将人扶到旁边儿去了，说：“领导，那小子其实是我教训的，您甭听我江叔的，他就是太生气了！我也没真打伤人，我手底下有分寸，就是教训他一下，让他长个记性。”
领导摇头瞪了宋铭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分寸，你还动手打人？现在这个世道，挨打的才是厉害的那个，知道吗？你打他一下，他讹你几千块钱，你说你怄不怄得慌？回头他嫉恨上了，再私下里找你江叔麻烦，你又不在跟前，谁能盯着老爷子？”
宋铭低眉顺眼地赔不是：“您说的对，我记住了！”
领导临了又严肃地说了一句：“知道你小子现在出息了，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别学那些没长心的白眼狼，让人不齿心寒！！！”
领导又单独把江大海叫到墙角旮旯，两个人凑头小声说话。
宋铭这头跟江苓知不远不近的盯着，生怕江大海情绪波动太大，身体受不住。
领导跟江大海点点头：“老江，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
江大海转身就想走，不想提这个茬儿。
领导咳嗽一声，把人给叫住，他不想来看人家脸色，惹不起这个一言不合就犯病晕厥的朽木疙瘩，可是不沟通，这工作就安排不下去。
领导找江大海一起出去吃顿饭，江大海说，吃过了，吃饱了，现在身体不好，医生让少食多餐，少油忌烟酒，不下馆子吃。
领导忍着怒意，说：“你还拧巴？江大海，你觉得我会坑手底下跟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你怎么就这么能呢？别人都肯签买断，你非得拖着不肯点头。。。。。。”
江大海垂下眼，固执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当领导的作风，老觉得你们特别为底下人考虑，其实好多事情办的都特别武断，根本不合底下人的心意，还贼霸道，一言堂。”
“我这工作干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让我下岗？”
“是有人想顶我的职位吗？厂子明明一半被收购了，为什么小徐小李他们都能调去新厂子，继续工作，我就得签买断协议？”
江大海连珠炮似的。
领导极力心平气和地说：“老江，你这人吧，什么都好，工作认真勤恳，性格更是没说的，厂子里就没有人说你一句不好，但是吧，只一点，你这人太犟了，容易钻牛角尖。厂子当初劝下岗的人里，是只有你吗？明明是所有科室里的老人，为什么？因为收购的新厂子人家要搞的是技术革新，你以为还是老一套呢？”
“咱们自己领导肯定更喜欢原厂的老同志，工作认真，技术更没的说，可问题是你们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实在太低了。这次买断的人选决定，我们有我们的工作方法，有我们这方面的考虑，这样做是避免工作人员的素质参差不齐。”
江大海一句就给顶回去了：“我们也有我们的工作方法！再创新，画图纸这方面，他们小年轻的能有我们这些老人的手艺好吗？他们还都是我们带出来的徒弟呢？哪个能超过我？”
领导怒了：“我干工作多少年了？你就知道闷头画图，对于现在的形势你了解多少？你都快自闭了你知道吗？！你已经落伍了，被时代淘汰了，你这个岁数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顺利拿到买断款，为自己为孩子盘算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规划，而不是跟我们梗着脖子对着干，再这样闹下去，到了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你说你何苦呢？”
领导心里还是关心这个老手下，毕竟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又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的孩子都能玩到一处。可是江大海这人是真的倔，话不投机起来，就容易呛着，话题根本进行不下去。
再者说，领导心里也对这位老同志存点不满的情绪，觉得江大海仗着工龄长，倚老卖老，怎么别人一听说有买断款就能配合着签字领钱走人，到了江大海这儿就这么费劲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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