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岘出了门，当即扑面迎来一阵寒气。
从积雪上看得出来，昨夜又下了一夜雪。
两对长工夫妇已经在忙了，打短工的也裹着脏兮兮的棉衣出来帮忙扫雪了。
相比之下，他们在冬天的时候非常难熬。
……
山岘驾了一辆雪地骡车，前往屯所点卯。
八里路，因为厚厚的积雪，雪地骡车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而屯所里除了积雪，一个人都没有。
山岘直接去了小旗家，想对山家来说，那是一座很大院子。
门房不待见他，不过也没为难他，让他等着。
一炷香时间，才招他进去。
山岘低着头从侧门进，跟着去了偏厅。
没看见人脸，看见衣装就拜了，“卑下见过大人。”
小旗年近五十，有些微胖，面色发白，眉宇间有一些疲倦。
“我听说你遇上劫粮的，你倒是命大。”
“托大人的福。”
“我可不敢当，我上过几次战场，能不去还是不去好，真的是怕了。”
“……”山岘沉默了。
“好了，本屯也没什么事情，你过完元宵佳节再来吧。”小旗说道，“这些田契，你都拿回去吧，耕牛农具自去置办。”
山岘很意外，“大人何出此言？”
小旗叹道：“也不瞒你，这仗不是打完了吗？但钱粮朝也打完了。”
山岘恍然大悟，这是要派人下来捞钱，好填补亏空。
而这自然不是国库，是陛下的私库。
小旗揉眉头，“听说朝廷要派矿税监过来，那些家伙的手段天下闻名。”
“实话说，我位小官卑，油水却不少，如若被抓住一点把柄，或许就是破家灭门之祸。”
“而你们都是我的兵，恐怕一个也逃不掉。”
“幸好如今是大战之后，我正好重新给你们造册，在册的东西都要仔细了。”
山岘懂了，难怪小旗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呢，是要拿战后减员作文章。
只要重新造册，那么之前吃空饷，占田地等事情就都可以抹掉了。
而再造户籍册子与田亩册子，关系到五川屯所有人。
不但是山家，还有其他人家，都会有田地，这样才能造出一个户有田耕的局面。
所以，才会跟他说，并且会一一跟每一户说清楚。
如此，山岘就放心了，因为不是针对他家。
小旗继续说道：“还有，尔等那些家田也要报备，千万不要隐瞒，否则要是招来祸事，不要怪我没提前跟你们说。”
“多谢大人提醒。”山岘感激的说道，自家那家田眼下确实违纪，也是追究的根由。
“知道就好，去吧，有事再来找我。”
“是，卑下告退。”
……
山岘匆匆出了门，赶去看划给山家的田地。
官府最近一次丈量田地，是在十六年前。
五川屯在册的田地为四千五百余亩，连小旗家在内十一家军户，军屯田三千三百亩。
这是当初屯田时的硬指标，每五十亩一年上缴十二石。
其余一千二百亩余都是民田，而到现在民田已经不止三千亩。
这些民田，自然都在小旗家族人士名下。
说起来，小旗也是拖家带口的，共有五房十七支五十二口。
三千亩田分起来，一支不过几百亩。
小旗一年到尾弄到的银子，除了向各方的孝敬，大头都送去了远在京城当官的亲戚，还有以求学名义留在那里的小辈们，那真是花钱如流水，填不满的窟窿。
小旗的辛酸苦闷，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
五川屯的军田虽然名义上是军户的，但实际上也在小旗手中。
军户有田耕，却无收获，还要靠在院子里的家田贴补家用。
也幸好是散居，如果建堡住在堡中，根本没有家田这样的油水，那就更苦了。
而这次战事之后，小旗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吃空饷的四家军户名下军田转为他的私田了。
否则的话，小旗将有一堆麻烦。
军户死了？怎么死的？全家都病死了？
军户逃了？怎么逃的？全家都逃走了？
种种状况，那都是小旗的责任。
也只有如今这样，就是兵丁死于战事，那就不是小旗的错了，他没有责任。
而没有了丁户，军田将无人耕种了，小旗就可以拿不让其荒废为借口，花钱雇人耕种。
这就是他的功绩，多好的人呐！
……
山岘驾着车巡视了一遍，小旗划给山家的军田所在。
三百亩军田，一年可种收两季，以往平均每年共产粮二百二十余石，平均纳粮一百二十石。
按平均算，每年可拿到粮一百余石，当下折银二百两。
相比家田，虽然辛苦，但胜在名正言顺。
而且如果认真耕作，多施肥力，应该还能多收。
就如家田那样，一亩收获半石左右，那一年能收获三百多石。
……
山岘回家把田契文书拿给妻子，“娘子你看。”
“这是……”
山氏看过，惊喜得嘴都合不拢了。
山岘细说其中缘由，让山氏很是又惊又喜，又是担忧。
得到良田三顷，可喜可贺。
宦官之祸名传天下，又怎么能不惊？
而担忧的自然是小旗事后算账，将来变本加厉。
那他们积再多钱财，也抵不上人家大笔一挥。
山氏叹了口气，“唉，只盼小旗大人开恩，否则等那宦官走了……”
“吾等命该如此，汝之奈何！”山岘也叹了一口气。
生为军户，逃是死罪，不逃，就只能捱着！
……
夫妻俩商量着吃过午饭，山岘又出去了。
而山氏找上自家长工，让他们召集外面的流民，表示要雇他们当长工。
张尚诧异，“夫人，现在招募他们？这岂不是要养他们一个冬天。”
山氏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外面那些人，很多都有帮我山家做过事。”
“夫子们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我家以前官人不在，我一妇道人家，不敢胡乱做主。”
“如今官人回来，小旗又把军田划归我家。
“这样一来，我家已是力所能及。”
“既然如此，我便不忍心看他们苦熬。”
“若有人因为吃不饱而冻死饿死，难免心存内疚。”
两对长工夫妇纷纷赞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而随着信息传达，流民们跪了一地，连声感谢。
山氏心中羞愧，实际上是怕将来都被小旗抢去，这才愿意拿出来作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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