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喝酒喝得痛快，却没有发现，不知名的黑色雾气渐渐从他们脚下穿过，透过酒窖地面入口的缝隙又渐渐消失。
塞西尔刚在昏暗的酒窖站定，便皱了皱眉头。
他心想，为了不让主人为这些小事烦恼，他大胆的没有告诉她，也幸好没有告诉主人。
这里实在是不适合主人那般洁白的龙。
这里太脏了。
刚一站定，便能闻到一阵并不美妙的味道，垂眸看过去，一个个铁栏杆后，有不少人类正蜷缩在角落里。
他们有的看起来大一些，有些不过几岁，全都是一脸迷茫，像……
像当初的他。
塞西尔眸光微动，忍着不适，走到了那些人的面前。
酒窖墙壁上只有一盏混混晃晃的油灯，一切的罪恶全都隐藏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平静。
他走路的声响在静谧的酒窖有些明显，但这些失去了希望的人却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蜷缩着，并不动弹。
好像一个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想要活下来吗？”
塞西尔的声音并不大，若是魔鬼现在听得见，定会觉得他这话术有些熟悉。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蜷缩着的人类微微动了动，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再问一次，想要活下来吗？”
“不，”塞西尔突然歪了歪头，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开口，“你们应当还不知道，那头需要你们献祭的魔龙早在前段时间已经被我的主人杀死。”
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了。
塞西尔敏锐的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猛地抬头看向了他。
“你这个骗子，如果那头魔龙真的死了，为什么我们还被关在这里？”
塞西尔勾了勾唇角，看着他。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少年想到了什么，瞳孔惊讶的微微张大，然后听见了这个贵族一般好看的男人轻声说——
“当然是……并不准备让你们活下来。”
少年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间，他听到塞西尔的话后，彷佛明白了什么，又彷佛彻底看开了什么，垂下眼眸后再次蜷缩在墙角。
只有抿紧的嘴唇暗示了他内心的纠结和不平静。
塞西尔沉默的看着死气沉沉的一切。
他能理解他们的绝望和麻木，同样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
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果然不是一个能够拯救别人的人，不，他的目的本来也并不是拯救，而是利用。
只是若是这些人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塞西尔也不会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待在牢笼里已经失去了所有鲜活感的人。
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依旧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最后的希望，即便眼前可能有陷阱，但他还是踩了下去。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问那些话？”
塞西尔勾了勾唇角。
他转过身，蓝色的眸子落在少年身上。
“等价交换而已，我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但你们也要为我所用。”
塞西尔向来喜欢明码标价。
听见他这样说，少年竟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宛若死尸的人类动静也更大了些。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不，你们现在还不能为我做什么，”塞西尔目光落在少年瘦弱的身躯和营养不良的脸上，“但以后……可以。”
少年咬咬牙：“可是你怎么救我们？王室那边的人既然想要处死我们，我们不可能逃得掉。”
塞西尔：“我只会提供给你们一些机会，我也不是谁都要的。”
他这话一落，默默听着、丝毫没有动弹的某些人眼神闪了闪。
“什么机会？”
“从这里逃出去的机会。”
塞西尔手腕一翻，黑色的魔力下，十几把匕首“叮铃哐当”的直接落到了牢笼里。
有一把就落在少年身前，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抓紧了刀柄。
塞西尔：“门外就只有两个侍卫，但是这个酒庄中还有不少侍卫在巡逻，大概有……十多个？”
“我可以打开这里的门，但要不要逃，怎么逃，那是你们的事。”
他并不准备毫无保留的救助他们，他不是魔龙大人，早在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人类的劣根性。
那头讨厌的龙说得对，人类总是容易被各种欲望支配。
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他们并不会珍惜，也不会太过感激。
他也并不需要懦弱者。
塞西尔手上一动，拴着铁栅栏的锁链“叮”的一声从中间断裂，稀里哗啦的落到了地上。
这个人是个危险的魔法师。
少年掩下心中对于眼前男人的恐惧，他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让他们自己逃出去，而逃出去的过程必定会惊动外面的人，他们这群人早就被饥饿和鞭打失去了正常的体魄。
那么这场逃生之路，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坟墓。
不，也许并没有几个人逃走，他们已经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被家族抛弃的人，活着又能如何呢？
刚刚捡走匕首的人都没有几个，十几把匕首，还剩了一半在地上。
心神晃动，明明眼前的男人这般危险，他的话也未必可信，但诺亚还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报仇，活下去才能回家。
反正都是死了，为什么不能拼一把？
诺亚的眼神变了。
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仇恨和希望。
塞西尔喜欢这样的眼神。
“那么……后会有期。”他这样说着，像来时一般，直接在原地消失了。
诺亚紧紧捏着匕首，因为紧张，牙齿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
他环顾四周，只有五六个人拿起了匕首，没有拿匕首的人却有八九个。
诺亚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牢里有将近三十人，两年过去了，却只剩下了一半。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人从这里消失，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头顶，却又在逃不出去、备受折磨后被迫接受现实。
他抿了抿唇，看向了身后不过十多岁的小孩。
听说这个小孩从几岁开始便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有接受过外面世界的他显得有些天真，竟认为这赃物的牢笼便是全世界。
但也是这个小孩，竟然在他被打得快死的时候，偷偷给了他一口吃的。
他靠着那口吃的撑了过来，却发现还不如当时便已经死去。
“哥哥，”小卡尔拉了拉他的手，“哥哥要离开这里了吗？”
诺亚看着他，轻声说：“你想跟我走吗？”
“虽然……”诺亚苦笑一声，“虽然我们可能走不出这个庄园。”
“如果是跟着哥哥，我想。”
也不知道怎么的，小卡尔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些黏他。
“好……”诺亚摸了摸他的头，他很瘦小，看起来像只猫崽子，“与其死在这里，不如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再死，这样也算是赚了，你说对吗？”
小卡尔知道外面有更大更干净的世界，但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他并不能理解。
只是哥哥这样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其实他也并不能明白什么叫“死亡”，但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即便是死亡，他也觉得没什么。
诺亚从地上捡了一把匕首塞进小卡尔的怀里：“拿着。”
“嗯。”小卡尔点点头，学着哥哥的样子，把匕首捏得紧紧的。
“诺亚，你真的要逃？”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即便那个神秘人打开了牢笼，但凭借你们几个的身板，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与其现在就死了，不如多活几天。”
诺亚知道他，那是一个极为阴险的小人，他总是喜欢抢弱小人的口粮，甚至为了活下去，不惜拍那些侍卫的马屁。
他是这里活得最久的一个人。
*****
诺亚没有理叫嚣着让他们不要早点去送死的麦克。
而是转头看向了那些拿着匕首的人，这里的人大多数他都是熟悉的，只是事关生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其中一个关系跟他稍好一些，名字叫里格。
里格厌恶的看了一眼尖酸刻薄的麦克，转头冲着他说：“我们多久行动？”
诺亚看了一眼大开的牢门：“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些侍卫若是走进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恰巧现在是夜晚，跑出去也有利于隐藏，只是这事毕竟是九死一生，但左右都是死，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死在这里。”
在这里待着的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畜生。
活得毫无尊严。
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那些真正该死的人没有死，天神却想要他的命？
他不甘心。
里格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本就在等死，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外面的侍卫便更加想不到了。
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诺亚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里格，捏紧了手里的匕首，默默待在他身后的小卡尔左看右看，也跟着捏紧了，只是表情多少还是有些迷茫。
诺亚深吸一口气，冲着那几个拿着匕首，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人开了口：“你们呢？是准备和我们一起还是自己走？”
“一起。”
其中一个人声音带着些沙哑，这样说着。
他一出声，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见没有异议了，诺亚站了起来。
他身体虚弱，喘了口气这才踏出了第一步，然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退开了牢门。
像是打开了通往希望的长廊，即便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诺亚也仍旧是感激的。
“走。”
他低声说，身后的小卡尔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眼见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留下来的人左看右看，有些纠结。
虽然被关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所有尊严和活着的本能，但看到眼前的人真的奔向了光明，剩下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哈，反正我都要死了，”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艰难的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不如到外面死吧。”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外面看到过月亮。
“是啊……”
“死在外面也许是神给予我们这种罪孽者最后的仁慈。”
“反正都要死了，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也去。”
“……”
不过一会儿，落在地上的匕首便被瓜分了干净。
剩下的人蹒跚的站了起来，像一群背负着巨石行走的冒险者，眼中渐渐焕发出了些光亮。
没有动静的人也还剩一些，他们大多胆小如鼠，还有的身体差到已经不能行走了。
唯一还健全的人只剩下了麦克。
他是这里活得最长的一个人，享尽了所有人远远无法企及的优待。
他也是最愤怒的一个人，即便这些人想要去送死，但若是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话……
若是那个神秘人说的是真话，那他肯定没有活路，国王会下令处死他们。
但若是那个神秘人说的是假话，那头魔龙还没有死，那在人数这么稀少的情况下，他肯定也会被献祭。
愤怒和妒火还有见不得别人抛下他的种种情绪全都积累在了一起。
眼见着诺亚马上就要带着人走出去，麦克直接抓着栏杆大声喊道——
“来人啊！他们要逃走了！”
“他们全都要逃走了！”
“你们快点过来把他们全都抓走！！！”
“来人啊！来人啊！”
他声音很大，诺亚第一时间便觉得不好。
里格暗骂一声，迅速冲了过去，但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是那个第一时间回答诺亚的话，说要一起走的人。
他冲到麦克身边，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划破了他的咽喉。
麦克瞪大了眼睛，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咔咔”两声，然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手法果断，因为杀了人，那人脸上还带着一些血色。
诺亚周围的人全都惊惧的看着他，神色有些慌张。
里格也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诺亚。
诺亚镇定下来：“他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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