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宋纤宜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明明是收通房、纳小老婆的事情，怎么就演变成杀人了呢？
而且按照这位宋姑娘的设想，即便是杀人，那也得是慕云卿因为戎锦意志动摇恼怒之下杀了那群小妖精泄愤。
可怎么闹来闹去，杀人的竟是戎锦？！
这个疑惑，在宋纤宜跟着慕云卿去到前院的时候，得到了十分彻底的解答。
或者说，还没等到前院呢，宋纤宜就隐隐得到了答案，因为她听到了好几声尖叫，一个比一个凄厉刺耳，连她都自愧不如。
这显然是出了大事儿了，否则谁没事叫的跟杀猪似的。
宋纤宜明显感觉到，在听到那几道叫声之后，慕云卿的脚步明显又快了几分。
她甚至还对一两和青黛她们说：“你们先去，务必拦住戎锦！”
一两和青黛她们素日向来唯慕云卿是从，甚至毫不夸张的来讲，就连戎锦的命令在她们这都得靠后。
可让宋纤宜感到意外的是，这次她们却没有乖乖听话。
一两皱眉看向慕云卿，为难道：“王妃……奴婢和青黛姐姐去的作用，您确定不会只是多出两具尸体嘛……”
慕云卿愣住，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的确，就戎锦那个性子旁人也劝不住他。
绕过回廊，正厅前的景象映入眼帘。
只见原本那几个端正秀丽的大姑娘各个吓得花容失色，作鸟散状，不过都被王府内的侍卫给摁了。
始作俑者负手立在阶上，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截插瓶用的桃树枝，桃花开的正艳，几片花瓣飘落间，树枝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戎锦脚边躺着一个人，满身鲜血的倒在血泊里。
不是费轶又是何人！
他看都没看一眼，抬腿踢了一脚，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便叽里咕噜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带出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如此情景，吓得那些女孩子又是一阵吱哇乱叫，真真扰人的很。
戎锦皱了皱眉，随手丢开手里的桃树枝，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慕云卿，脸上阴沉的表情顿时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脸，变脸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他径自跨过费轶的尸体，几步来到慕云卿面前，不偏不倚的挡住了她的视线，语气温柔道：“卿卿，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
慕云卿的话才开了个头，却见戎锦留意到站在她身边的宋纤宜，不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和方才看那些叫的跟杀猪似的女孩子的眼神别无二致。
显然，戎锦猜到了让慕云卿来此的始作俑者是宋纤宜。
戎锦深知，一两和白苏他们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即便没有，强大的求生欲也会催使他们三思而行，敢这么冒冒失失行事的，除了忠勇侯府的这位二小姐不做他想。
因此那个瞬间，戎锦想捎带手把她也给送走了，也算是帮了忠勇侯一个小忙，没了这个女儿在外面四处招灾惹祸，说不定忠勇侯也能多活两年。
哦，对了，还有她那个弟弟，之前还和他们家澜儿打架来着，虽然是被澜儿打掉了门牙，但居然还手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要不就干脆把他们姐弟俩一起噶了好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以前被哪个年轻俊美的公子注视着，宋姑娘心里想的都是：他想娶我。
可是换成被戎锦注视着，她满心里想的却都是：他想杀我！
可惜啊，宋姑娘只猜对了一半，戎锦想杀的可不止是她，还有她弟弟。
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躲到了慕云卿的身后，宋纤宜甚至还微微低下身子好让慕云卿的身影彻底挡住自己，她的手扭住慕云卿背后的衣裳，还不忘小声嘟囔给慕云卿提醒：“别让他杀我、别让他杀我、别让他杀我……”
一两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怪想不明白的，她心说宋姑娘您怕我家主子杀你那你就别往他跟前凑合啊，不来王府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嘛，何苦这会子吓得跟什么的。
见宋纤宜躲到了慕云卿的身后，戎锦的目光便顺势重新落回到了慕云卿的身上。
他想伸手拉住她的手，却在抬手时发现自己手掌上不知在几时溅上了几滴血，他看着，眉头不觉紧紧的皱起。
见状，慕云卿抽出帕子来给他轻轻擦拭，期间什么都没有问。
人既已杀了，再说无异。
何况她匆匆赶来为的也不是费轶的性命。
这位费大人的生平她也算是有所耳闻，在朝中如何她不便评价，可私下里逼良为娼的事可是没少干，今儿他带来的这些姑娘里，保不齐就有受他胁迫才来的。
她是怕戎锦杀红了眼连她们也一起刮了，那罪孽可就重了。
除此之外，费轶死了也就死了，或者应该说，费轶的死刚好还能帮他们一个大忙呢。
朝中有几位十分固执的老臣，坚持要遵照先帝的遗愿，让戎锦登基为帝，因此对于皇兄迟迟没有还政颇有微词，这种情况下，似乎无论怎样的解决办法都无法做到完美。
既然如此，那不如索性将问题闹的更大一些。
堂堂亲王在自己的府邸内杀死了朝廷命官，这要是让那些御史大臣知道了还不得往死了参奏戎锦？
也好叫那几位老人家清楚的认识到，戎锦他是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至于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倒没什么妨碍，毕竟费轶也不是白纸一张，想查的话，就他从前干的那些事够他翻来覆去死好几次了。
这样的人瑾王殿下杀了也就杀了，只是在府内动用私刑终归不妥，也得留给人家言官一些表现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的动作一顿，她猛的抬眸看向戎锦，就见他漆黑的眸子亮灿灿的望着自己，一眼就望到了底。
“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明明方才那些都是慕云卿在心里想的，明明这就是一句前后都不挨着的话，一两他们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可戎锦他就是懂了。
那些未尽之言，他都明白。
手被擦干净了，戎锦随即拿过那方帕子直接丢了。
那帕子沾了别人的血，他嫌脏。
干干净净的手握住慕云卿的，戎锦低声笑道：“知为夫者，卿卿也。”
他们俩倒是心有灵犀，架不住旁边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宋纤宜就是其中一个。
她又不像戎锦是慕云卿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她倒是也猜了，只不过猜错了。
在戎锦说完那句话之后，只听宋二姑娘战战兢兢的朝慕云卿问道：“你不会也想杀了我吧？！”
否则戎锦怎么会说“知为夫者，卿卿也”这种话呢，可见是他们两口子所思所想一样，那戎锦心里想的，可不就是杀她泄愤嘛！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宋纤宜甚至根本不等慕云卿回答，便抖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整个人都贴在了她背上似的：“别杀我啊、别杀我啊，留着我比杀了我有用。”
慕云卿被她这话说懵了。
戎锦懒得理她。
一两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便十分有眼色的代劳了，想着素日都是自己被自家主子吓得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如今可算是轮到别人了，于是一两“坏心眼儿”的存心捉弄宋纤宜，便问她：“哦？您有什么用啊？”
“端茶递水，捏肩捶腿！”
“可是这些我们也行啊。”
“那不一样。”宋纤宜一副“你到底还是太年轻”的样子：“你们本来就是大美人的丫鬟，自然是为她做什么都不稀奇，可我不是啊，我可是侯府的二小姐，有我给你们家王妃当跟班，那往后她出去不就更有面子了吗？”
话至此处，一直都没出声的慕云卿忽然开口道：“你这样，忠勇侯知道吗？”
不妨慕云卿会提到自家亲爹，宋纤宜面色一滞，随即僵硬的摇头。
她爹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皮扒了她的！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呢，气氛不能说轻松，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剑拔弩张，原本嘛，应对完宋纤宜慕云卿就准备去安排由费轶带来的那些女孩子了，结果没想到，有那性急的等不及了，自己就冒冒失失的撞上来了。
那一刻，宋纤宜看着戎锦的表情，忽然有些理解了自己来时这王府内的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这就是活脱脱的送死啊！
大胆开口的这个姑娘名叫红玉，恰好穿的也是一身的红，别提多扎眼了。
不得不说，她倒也衬得起这身衣裳，那些女孩子里，就属她的样貌最为出挑，仔细看下来，顾盼之间，她竟有几分像慕云卿的模样，不知是费轶有意为之，还是巧合使然。
红玉跪在地上直接给慕云卿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的说道：“求王妃饶过奴婢性命，奴婢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慕云卿觉得好笑，疑惑道：“我几时说过要你的性命了？”
她这求饶来的莫名又其妙。
一听这话，红玉立刻又激动的磕了几个头，一副对慕云卿感恩戴德的模样：“奴婢谢王妃不杀之恩，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闻言，慕云卿不禁多看了她两眼：“你很会说话。”
红玉面上一喜：“谢王妃夸奖。”
“读过书？”
“是。”红玉虽然承认了，却又紧跟着说了句：“不过比不得王妃腹有诗书，奴婢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慕云卿垂眸，似笑非笑：“是个聪明人。”
宋纤宜不以为然，小声同一两嘀咕：“这就算聪明了？哪里就聪明了？大美人还从来没夸过我呢！诶，你说，我不比这小丫头聪明吗？”
一两礼貌的假笑：“聪明、聪明。”
简直就是那个大聪明。
他们家王妃那话明显就是明褒暗贬，也就这位宋姑娘听不出来。
哦不对，那个自以为是的丫头也没听出来，否则绝不会露出那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慕云卿默默瞧着，最后说：“费大人带你们来的目的我和王爷都已经清楚了，不过我和王爷素来喜静，要不来这许多人伺候，你们各自去吧，好自为之。”
慕云卿这话说的可是够委婉了，给足了这些姑娘体面。
那些本就受费轶威胁才不得不来此的人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若非不合时宜，她们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了。
诚然，瑾王殿下俊眉非常，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这样尊贵漂亮的人她们原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如今有机会能够服侍，从此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她们本该窃喜的，可问题是长得再好也架不住那动辄打杀的性子啊。
稍有不顺心就把人给噶了，长得再好看也不敢往他跟前凑啊。
有那个脑洞大的姑娘甚至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如今这瑾王妃是不是就是碍于王爷残忍暴戾的性子不敢反抗，是以才一直委屈待在他身边的。
这么一想，再听慕云卿要放她们离开，心里顿时有种“女子与女子互帮互助”的感觉，不禁暗暗感慨如今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啊，王妃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偏生就嫁给瑾王这种人了呢。
虽然替慕云卿感到可惜，可架不住她们人微言轻，也实在改变不了什么，只得诚心诚意的朝她磕了个头，虔诚祝祷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也有人从始至终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比如红玉。
见她跪在原地不动弹，慕云卿似乎也并没有很意外，语气淡淡的问道：“你不走？”
谁想不问还好，这一问倒似勾起了对方的伤心往事，一时间竟泪如雨下，娇声娇气的哭诉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不知道该去哪儿，奴婢的爹娘都死了，奴婢已经无家可归了。”
一两在旁边听的直翻白眼儿，心说无家可归你就自己再成个家不就得了，实在不行要饭去也不能饿死啊，在这哭哭啼啼的，怎么着？还想让我们王府给你养老啊？
一两一肚子的话要说，奈何主子们没吩咐，她也就没敢冒然开口，只得继续听着红玉讲她自己那段悲惨的遭遇。
值得一提的是，旁人听着没怎么样，倒是宋纤宜，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一两莫名不已。
她伸手戳了戳宋纤宜，轻声问她：“宋姑娘，您哭什么呀？”
宋纤宜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回答称：“你听她的遭遇多可怜啊，我瞧她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诶？你怎么不哭呢？”
一两：“……”
见一两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有哭的意思，宋纤宜忍不住追问道：“这你都不哭！你这小丫头的心是石头做的啊？”
“额……可能因为奴婢有脑子吧……”
那什么红玉绿玉说的显然是骗人的啊，就对方口中的那种经历搁在风月场中一文钱能听三段，基本人均家破人亡。
这都是前几年勾栏里那些姑娘拿来骗傻老爷们儿掏钱的鬼话，不知如今怎么又被人翻出来了。
一两是万万没想到啊，原来这话不光能骗傻老爷们儿，还能骗她身边这个傻老娘们儿。
宋纤宜这会子正伤心着呢，一时也没去细想一两话中的讽刺，只顾着在那同慕云卿分享自己的心情了：“呜……大美人，她太可怜了……”
慕云卿分神扫了她一眼，却没理她，而是转向红玉问道：“你与我说这些，是想求些银钱安家？”
“王妃善心，奴婢感激不尽，只是无功不受禄，奴婢怎敢白白领受呢。”
“那你意欲何为？”
“若王妃您不嫌弃，奴婢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您，如此，奴婢有了一席之地安身，也不至于白拿了您的银子，也心安些。”
说完，红玉一脸殷切的望着慕云卿。
慕云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只是淡淡的笑着。
她就说这姑娘是个聪明的，话里话外都是要留在王府，但却字字句句不提戎锦，只说要留下来伺候她，仿佛对戎锦全然没有觊觎之心似的。
若换了往日，慕云卿早就让人将她给打发了，今日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这许多，大抵是孕中无聊吧，她觉得听这丫头说话可比看戏有意思多了。qqxδnew
这么一想，慕云卿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于是她立刻道：“好，那你就留下吧。”
一两在旁边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别说一两，就连戎锦都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慕云卿会这么做。
要说慕云卿看不出这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戎锦打死都不信，既然明知道却还故意留下她，那是看出她来历有古怪？
难不成是大梁来的细作？
那不得不说，这细作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要说唯一对慕云卿的决定不感到意外的人，那就要属宋纤宜了，她不止不意外，甚至还一副“我就知道”的表现。
“大美人，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四目相对，慕云卿默默在心里补充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次你还真就看错了。
她都能默许戎锦一言不合直接杀了费轶，难道还会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善人吗？
红玉得知能够被留下，又是好一通哭，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慕云卿没去听她那些千恩万谢的话，而是直接让人将她带去了下人房，叫她熟悉一下王府，再告诉她今后需要做的事情。
这边厢事情一料理完，宋纤宜擦了擦眼泪，感觉到戎锦落在自己身上阴恻恻的目光，二话不说就准备开溜了。
可惜到底行动慢了一步，没赶上一两的嘴快。
眼见宋纤宜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一两心说这可是到我表现的时候了，立刻“嗷唠”一嗓子喊了出来：“宋姑娘您上哪儿去啊？”
宋纤宜：“……”
随着一两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转向了她。
宋纤宜心说方才是打算回家，现在打算去死。
好在，慕云卿及时解救了她：“你若是得闲，日后可以常来。”
一听这话，宋纤宜当时把戎锦还在旁边这事都得忘了，激动的不能自已：“真的吗？！”
慕云卿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
她虽然有云嫣这个姐姐，可对方住在宫里，来往见面甚为不便，旁的朋友像是乐清瑶和沉鸢她们都远在大梁，在北齐她还不认识什么可以称之为“闺中密友”的人呢。
虽然一开始和宋纤宜见面的时候还以为她和戎锦有婚约在身，可后来那件事情也顺利解决了，抛开这些不谈，慕云卿还挺喜欢这姑娘的性格的。
慕云卿不讨厌宋纤宜，宋纤宜对慕云卿那就更不仅仅是不讨厌那么简单了。
毫不夸张的来讲，要不是有戎锦在中间拦着，宋姑娘甚至打算照顾慕云卿一辈子。
这会儿得到慕云卿的邀请，顿时高兴的什么似的，直到察觉到戎锦几次扫向她，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妥，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于是试探着问：“方、方便吗？”
慕云卿的语气稀疏平常：“有什么不方便的？”
“就是……”宋纤宜话没说完，却不停的拿她那个小眼神往戎锦身上瞟。
见状，慕云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转向戎锦，笑着重复了一遍宋纤宜方才问她的那句话：“方便吗？”
戎锦垂眸失笑：“我可以说不吗？”
慕云卿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可以说一下试试。”
“我们家卿卿长本事了，都敢威胁我了。”
“哪有！”慕云卿打死不承认：“这是由衷的建议。”
“哦，那我拒绝。”
说着，戎锦忽然看向躲在旁边苟苟祟祟的宋纤宜，明明方才还温柔似水的一张脸这会儿立刻就冷了下来，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凉意：“宋姑娘。”
“到！”宋纤宜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卿卿视你为友，邀你过府相聚，还望你知节识礼，莫要给侯府惹下什么祸事才好。”
宋纤宜听着，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居然就回了一句：“我可以说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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