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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不死之草.失而复得.钟山之左.拜谒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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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传书和赵碧儿见这世子多福安神智失常,以致胡言乱语,一时心下欢喜多余忧愁——因为这位世子平常一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是个眼底无人的角色,今日神智失常,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多福安见两个人不睬他,又近身来,手扯碧儿的衣裙,说道:“姊姊你非但人长得好看,而且衣裳也天仙一般!”赵碧儿听他说这话,心中不由一荡,说不出的欢乐,真觉这位世子也不如何可恶——其实她哪里知道先前这位世子尽做浑帐事,便是多铎王爷的晚晴侧福晋也拿他没办法,只有任他去做荒唐事;多铎更是疏于管教,他只一门心思自己将来的君临天下,其它事也就姑且放在一边了,不去理会,在他看来无管紧要,所以这世子无人看管,更加肆无忌惮,有时便去民间抢人家好儿女,在他只不过平常事,因为天下莫非王土,所以这天下一切都是他爱新觉罗氏的,旁人岂能染指?

傅传书从多福安的身上搜出五毒噬魂散,让碧儿服下,不一刻她便恢复如初,全身不再松乏力,碧儿道:“大师兄,你也给袁师弟和郑姑娘他们服下吧?”傅传书无可推辞,只有勉强应充,虽然心中对袁师弟有成见,可是如果自己不去解救他们,又似乎显得肚量太小,不为人道,所以只有心不甘,情不愿。

待得袁承天和郑萧萧恢复如常,便要带碧儿随多福安同去。赵碧儿自然不愿同行,因为她心中牵挂着袁师弟。傅传书见状虽心中不满,可是又无可如何,只有携同这世子离开这海岛,也不去寻那不死之草,便既回转中土。

袁承天三人目送傅传书他们远去,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有傅传书在众人心中悬着一块石头,让人提心吊胆,说不出的担忧,是怕他出尔反尔,还是忽然杀人,一时也说不清。袁承天忽然道:“但愿大师兄,经此一事知过悔过,不再为恶!”赵碧儿听他说的郑重,便说:“大师兄未必如你所言,我看他内心还是良善,只不过有时任以而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咱们也不必对他抱有成见,再者他也是……”她住口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傅传书可是赵相承与白莲花二人的孩儿,也可说是她的大哥,纵使他再恶毒,也不会对碧儿无情无义,所以有时她便处处卫护这位掌门大师兄,不让别人诋毁于他,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更何况将来昆仑一派声威全靠他来光大门户,是以她要卫护大师兄名声。袁承天心下不快,便走到远处,长长呼息,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碧儿未必喜欢,自己也未必非她不可?岂难道自己内心还是喜欢着清心。一想到清心,心中便痛,似乎被大铁椎重重击打,痛得无以复加——只因为自从清心嫁于海查布……他便心不守舍,仿佛灵魂脱离躯壳,不归自己所有,世上一切似乎都对他不太重要了,可是每当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时耳边仿佛又聆听到爹娘临殁时所叮嘱的话:孩儿,你虽出身寒微,却然不可以自暴自弃,看自己不起;天下谁人生来也不是将相王侯,你要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莫忘了这天下原本是我汉人天下,非是满夷的!天下人人都可以懈怠,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袁门后人,千万千万……先前他不明白,为什么袁门后人便不可以懈怠?难道别人便可以了么?这岂不是怪事,难道别人就可以懈怠了,唯独袁门后人不可?直到后来他久经忧患,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袁门少主,只有担起恢复家国之重任,可说是责无旁贷,谁教他是袁门少主,自然不可以灰心丧气,纵使千万挫折,还要在困难中站起来,迎难而上,这是他责任!有时他也想放弃,可是一想到天下百姓苦,便又打起精神,一无反顾投身到袁门事业中去。

忽地一阵冷风吹来,他身体一颤,便不自主倒下,因为先前旧疾又来,适才只是心有所寄,所以无事,现在心下空虚,便自倒下。郑萧萧正在他身后,见状便急急奔来,大声叫道:“袁大哥,你怎样?”赵碧儿也在远处听到郑萧萧呼叫,便也奔来,见到袁承天这情形,也是惶恐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郑萧萧是为白莲宗的掌教,见识武功皆在赵碧儿之上,不加思索,盘膝而坐,以掌抵他命门穴,以无上之真气输入袁承天奇经八脉之中。过了片刻,袁承天悠悠醒转,心中烦恶已去,眼见空明,得有大智慧,仿佛生死场中转一回!

赵碧儿也来扶持他。郑萧萧收掌起立,说道:“要想袁大哥活命,只有再找那不死之草。”赵碧儿道:“茫茫大海,哪里可寻那祖洲之岛?”袁承天道:“你们难道忘了,咱们在海上随波逐流,来到这岛上,你们见到这天龙地凤二位前辈不觉得奇怪么?”郑萧萧道:“奇怪什么?”袁承天道:“当时我并未在意,后来我见他们身体矍铄,仿佛从来未生过病,后来也听他们言语之中得悉此事。后来我一个人遍走这岛上,发现小岛左侧一片岩石之后生长长草,叶色极青,而且有兰花之香,仿佛是什么仙草,本待仔细再看,忽听你们喊我,你们说是采了蘑菇要回去好好吃上一顿,我便打消念头,一同回转,不意天龙地凤二位前辈竟被多福安他们给害死了,——我想这长草像极了古籍中所载的那长生不死之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咱们快去采来,将天龙地凤二位前辈救活,岂不是好事?”

赵碧儿听他说的在理,便和郑萧萧同去那里。三个人目睹这些长草,人人都兴奋得说不出话,只见长草青青,又显得青翠欲滴,幽幽之香让人心神俱往。三人忙采摘来,负在背后,来到那埋葬天龙地凤二位前辈沙滩之上,掘开只见二人面色如生——因为他们三人只不过让这两位前辈刚刚理葬不过十二个时辰——自然面如生人,也是不足为怪了。

袁承天将二人并排放好,让郑萧萧和赵碧儿将两人衣物整好,用布巾洗去脸上血污。他沉思一下,想到师父说过故老相传这祖洲之岛上的不死之草,可以救人活命,起死回生之效,直是并未说明如何用这不死之草救人。赵碧儿见袁承天迟迟不肯下手,便催促道:“袁师弟,你犹疑什么?还不下手救人。”郑萧萧看过情形,便道:“袁大哥,事在人为,你只管救治,反正他们人已死,便是救不活,也是不妨事,那是他们命该如此,这可怨不得旁人,你只管出手相救。”袁承天心想不错,便以己手控其腭,令天龙闭着口舌张开,然后再以不死之草送入,再以内息逼入,后以此草覆其创口,又将椰子灌入口中,便双手控其背后,缓缓以内息逼进。过了盏茶功夫,这时天龙已微有呼息,紧着张口喷出体内之毒。这下实在三人意料,这不死之草竟有此神效,出乎意料。接着袁承天依法施为又将地凤前辈救转,并以丹药和此草覆其创口。眼见二人起死回生,都是欢喜非常。

天龙微微睁开眼睛,问道:“我可是到了阴间,咦,奇怪——怎么阴间和阳间一般无二?”当他转头看到袁承天、赵碧儿和郑萧萧时更是惊诧莫名。袁承天道:“前辈你死而复生,按一下肚子是不是还痛?”天龙依言所为,觉得痛,这才明白自己虽死犹生,被他们救转来,心下自是感激非常。这时那老妇人也已′醒悟,虽然创口不免生痛,可是终究又活转来,自然是喜之非常。当袁承天告诉他们自己用岛上的不死之草救了他们时。天龙沉默了一会,说道:“少侠,你真是聪慧过人,如果没有你们援手,我和老太婆二人恐怕已死多时,来年便是祭日了。”

袁承天道:“吉人自有天相,该两位前辈得享百年,这是天意,抑或人为!”天龙笑道:“晚一辈后起之秀中有你们这些少年英侠,是为江湖幸事,更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只望你们莫忘了本来面目,莫认他乡为故乡,否则便要沉沦于万世了?”赵碧儿这时说道:“但求有所为,必不忘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天龙道:“好,有志气,但愿人人如此,那有前途有希望,世人便不会沉沦于万世,世人劫难便可避免了。”郑萧萧听他们说话,并不插言,只是心中想:只是这理想能否实现,尚未可知。满洲人入主中土百多年,他们一直防着汉人起事,一直不将重要官职委任于汉人,因为在他们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处处提防,事事谨慎。想雍正和乾隆年间文字狱牵连甚广,无辜之人死亡枕藉,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可怜天下苍生苦!可天下偏偏有些门派甘心为朝廷役使,忘了民族大义,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悲。

这时地凤恢复一切气力,将自己髻之上的一对钗头凤取下来,交到郑萧萧手中,语重心长道:“郑姑娘我看你宅心仁厚,人又长得好看,将来有了意中人便委身于他,岂不是好?这是老身年轻时的陪嫁信物,你一支放着,另一支交给你的如意郎君,以为成龙为凤!”郑萧萧闻言,脸红了红,偷偷看了一下袁承天,心想:人家已有如意的人,我又算什么?这时正巧袁承天回头,见郑萧萧赧红了脸,不知何为,只是觉得她眼神之中满是期待,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

赵碧儿无意间见郑萧萧真情流露,心想:原来郑姑姑也心仪袁师弟,而袁师弟又对清心格格心心念念,不忘于怀,这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晚饭时,天龙和地凤两位前辈时不时打量这三人,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诡异。袁承天发觉这两位前辈举止怪异,以为是大疾初好之人常有之态,所以也未怎么放在心上。只到赵碧儿和郑萧萧同时夹了鱼块放入他碗时,——其实她们两个人倒不是胡意为之,只是为着袁承天多吃些饭,好恢复体力,倒没别的意思。地凤终于轻笑出声,因为她觉得这赵姑娘和郑姑娘同时喜欢这袁承天十分有趣,——皆是这位袁少侠人物出众,可说是玉树临风,更兼岳峙渊嵉,更兼有浩然正气,让人欢喜。天龙见两位姑娘,便起身拉起地凤走出石屋,来到一处僻静之处,这才开口说话:“阿凤,你为什么在席间失态,让他们年轻人不好意思?”地凤道:“见到她们那种情形,我便想到我们初遇时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这本来也没什么?难道我便不可以笑么?”天龙道:“地方不对,不合时宜,以后不要再这样无所顾忌随意了!”地凤嘻嘻笑道:“谨尊相公之命。”天龙道:“你还顽笑,为老不尊?”地凤忙收了笑颜,不再插诨打科。两个人并排坐在山石之上,望着远处海水拍打沙岸,似乎又忆起了他们那个失去的孩儿……

晚饭后,袁承天和赵碧儿她们分别,独自一个人来到海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托颐想着心事,再看茫茫天宇,繁星如织,各个星辰各司其职,各个在自己的轨道运行,从不越轨,是以天道常清,互不相扰,便如世间之人,善者常存,恶人常销,是以天地虽有洪荒之时,终必澄清天下之一日,所谓天道煜煜,忠义常存,诚不欺我!

忽然有人捱他坐下,软语轻声道:“袁师弟,你发现郑萧萧神情有些不对?”袁承天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对么?”赵碧儿道:“她看你的神情我总觉怪怪的,仿佛她有着满怀心事,却又不愿对人提及,我觉得她对你一往情深,似有难已自拔……”袁承天道:“那有的事?她是白莲宗的掌门,不可以有私欲——你要知道白莲宗的门规极严,不可以有男女之情,更况且她为一派之表率,怎么可以罔顾门规,做出不义之事?”赵碧儿道:“袁师弟我总然不会看走眼,要知道在世上喜欢一个人也。”袁承天轻轻叹口气道:“可是,在我心中,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未有非分之想啊?”赵碧儿嗤笑道:“可是郑姑娘不这样以为啊?”袁承天道:“可是我心中从来没有她,我只……”他不再说下去,因为见郑萧萧便在不远处,神情落寞地走过,仿佛有着重重心事。袁承天待要喊她,却又不能,因为有赵碧儿在身边,怕她心生误会,那样岂不得不偿失,所以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直到她消失。赵碧儿见他欲说还休的样子,冷冷道:“袁师弟,你有些不舍?”袁承天被赵碧儿问的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觉得她身世可怜,我……”赵碧儿此时已不听他说话,起身走去。袁承天一时怔在当地,一时间更不知道自己那里错了,以致惹得两位女孩子郁郁而去,一时不得要领。他一时茫然无着,喃喃道:“难道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这样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惹得碧儿和郑姑娘两个人都不开心,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次日,阳光杲杲照着小岛,一切又复生机盎然,一派欣欣向荣。

袁承天伸了下懒腰,觉得这些时日自己实在困乏的紧,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只见四下依旧,只是奇怪不见赵碧儿和郑萧萧?他心想莫非两个女孩子去海边去捡五色海螺和贝壳?可是他遍寻海边也不见有两个女孩子身影,心下不免担忧,便又自奔回石屋,向天龙和地凤两位前辈问起她们的行踪?

天龙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他说是赵姑娘和郑姑娘已然离岛而去——因早上有路过海船便乘船而去。袁承天心想她们刚刚离去未久,自己追赶还来得及。天龙道:“袁少侠你已然睡了二天二夜,今日是第三日,我先前见他酣睡,不忍唤醒你,所以……”袁承天直呼后悔。天龙微微一笑,知他少年心性,便好言安慰,——她们二人都是身有武功之人,决然不会有危险,更况且她们都有随机应变之能,无需为他们担心。袁承天听了,心中才放下来,心想:自己一时不智,惹她们两个女孩子伤心,都是自己罪过,真是罪莫大焉,可说是无可救药!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离开此岛,回轻中土。

天龙和地凤二人岂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便也不相挽留。袁承天又带上这不死之草,便既离开这岛屿,驾着艘帆船离岛而去。天龙和地凤远远还在向他招手,颇有不舍之情。袁承天心情颇为沉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悔恨,是懊恼还是……

大海之中尽是波涛骇浪,幸好有海鸥同行,颇不寂寞,有时也提了鱼虾投食这些海鸥,一时颇不寂寞,让心中愁绪忘去,有时在夜晚上一个人独独数星星,直到后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让小船在海中肆意横流,有种天地悠悠,千古如一日。有时他便心想这明月曾经照古人,只是今人不见古人面,甚为憾事,有无聊时头脑之中便会出现袁督师的绝命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便不由得心中热血沸腾,心想自己比之袁督师可是天差地别,怎么可以灰心丧气,自己可是袁门少主,还要领导袁门众弟兄,为了反清复明的事业自己也不可以懈怠!

有时也想起清心巧笑倩兮的模样,在他头脑之中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为何今生偏偏让他遇上她,成了不死不休的姻缘,可是造化弄人,又让清心下嫁海查布,让有情人劳雁分飞——是天意,抑或是人为,一时不得而知,也许也正如元大人的词中所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时他也想这一生孤独飘零,仿佛居无定所,飘海谩嗟吁,仿佛天地一沙鸥,悲鸣只有自己知!远在京都的清心可知世间一颗为她跳动的不死之心——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不因时间消逝而改变,他一如初衷,可是天地都在改变,人心不古,世道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只有他一个人受这苦,折磨他本已凄凄惨惨戚戚的心!不知何处是归途,仿佛只有泪眼望前程!

这日小船抵岸,袁承天弃舟登岸,但见灰墙碧瓦人家,市井之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忽见远处城门之处有布告悬赏,细看之下却是缉拿袁门逆党。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此处难道也有我袁门中人。他不觉转身到了茶楼,胡乱要了馒头和一壶龙井,一个人饮茶吃馒头,心不在焉,只是想着那悬赏通告——通缉之人乃是朱雀堂主朱啸山,其实袁承天与他有一面之缘,记得此君不过弱冠,形容?丽,曾说自己是朱氏后裔,只是年代久远不可考察,只有故且认之,——只是此人自认先祖身世皇家,所以为人行事便有些自命不凡,处处显得与众不同,有时对袁承天这位袁门少主阴奉阳违,心中似有不满,还以为自己是明室皇室贵胄,处处透着桀骜不驯,对袁承天很是轻视,——虽然未说出口,但是袁承天一样可以感受到他的倨傲之气,私下有门人便心生不满,提醒袁承天将他调离堂主之位,因为他有时自以为是,处处难为袁门兄弟,所以袁门中兄弟对他心生不满——心想你还以为现在是从前,没有少主奔走经营,那有今日之袁门,这些还不是拜这位年轻有为的少主?你非但不感激,还心生怨恨,以为少主非你莫属,你也不想想你何德何能,武功人品更是难以与少主相提并论,遑论其它……只是碍于你是朱氏后裔,再者有少主一力卫护,否则便是我们也不答应……当然此种情形袁承天不是不知道,但是自己是袁门少主,只有协调他们关系,决不可以打压,否则恐生事端,所以这件事情便被袁承天压了下来,谁想今日又见朝廷缉拿于他——罪行便是他胆大妄为杀了江宁的两江总督和善和大人,你说朝廷能不震怒,提督总兵是为汉人官员名字叫做罗维山——他一向忠心于清廷,以为是自己的父母邦国,极为效力,所以今次听闻总督和善大人被袁门乱党朱啸山所杀,如丧考妣,便巴巴上告朝廷。嘉庆皇帝自是震怒,须知和善身为两江总督,可说地方封疆大吏,竟为乱党所杀,那么朝廷颜面何在,所以天下遍出缉拿榜单,以为警戒。嘉庆皇帝心中更是生嗔,心想:袁兄弟你怎么不知道约束门下弟兄行为,今次竟自闯下弥天大祸,你让朕躬如何向臣民交代,看来这次拿住这朱啸山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否则天下岂不岌岌可危?

袁承天将毡帽压低,悄然入城,心中直埋怨这位朱雀堂主朱啸山兄弟,行为太过鲁莽,毫无分寸,不知取舍,自己如果遇到,定当加以戒免,劝他以后事事小心在意,不可胡乱作为,不可太露锋芒,因为先前袁门失石万涛、赵三槐几位好兄弟,一时一蹶不振,还好近来袁门重又网罗天下英雄为我所用,只可惜紫微堂主赵谦身死,一时空缺,只待自己回转中土再命袁门中有为兄弟补任。袁门在袁承天的经营下,日渐好转,其势逆转,似乎远越先前的情形——其实这一切都是袁承天苦心苦诣所至,否则袁门也不会好生兴旺。先前袁门之所以无所作为,全因袁门中各位堂主其心不齐,各自为政,所以一盘散沙,毫无凝聚之力,所以被朝廷四下缉拿追捕,不得安宁,这也是众人心不齐,各怀异志所致;而今袁承天重回袁门,要一力担负起民族大义的重担,其实这也只有他一力承担——因为放眼天下,丐帮已投诚清廷,那复明社已不复存在,洪武门朱世英更是不知行藏,似乎难有大的作为,天下反清复明的帮派只有袁门了,他不努力谁努力?似乎世上之人,人人都可懈怠,唯独他不可以,否则真的没希望了!

入城之后,他专拣偏僻之处走去,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山岗,只见树木丛笼,登高一望,只见城中民舍仿佛尽在烟雨中,不知何时天下了细雨。他又走下山岗,转入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把油纸伞。他独自在城中闲走,一时头脑乱得很,一会儿想起赵碧儿和郑萧萧二人不知现如何?一会儿又想起这朱雀堂主朱啸山,可说一切杂念纷至沓来,不可排除。

他正百无聊赖走时,忽听前面有人低声呼喝喊杀声,只见一干众官兵正围着几人杀得性起。袁承天远远见了心中不由一动,脚步不由加快,片刻之间到了切近,只见是围攻几个江湖汉子。加之雨夜黯然,所以看不真切,心中不免疑惑。忽然一个声音道:“咱们今天合力杀了这些为非作歹的鹰爪子,为天下受苦的百姓出口恶气!”袁承天听得熟悉,不觉张叫道:“你朱啸山——朱兄弟?”这被一众官兵围困恶斗的人却便正是朱啸山。

朱啸山挥刀砍死一名抢攻上官兵,因为这人想要立功——因为他们此次围杀朱啸山——便冲着朝廷的封赏,否则他们才不会冒着身家性命缉拿人犯;只可惜他们还是太小觑了这朱啸山,以为人多势众,便可以轻而易举拿下,岂料袁门中人个个勇敢,大有舍生取义之举,所以对这些官兵便不心慈手软,砍翻不少官兵。带队的是位游击将军阿济格——是为满洲人——他一向心中鄙视汉人,更加痛恨反清复明的人士,在他看来只要拿到便格杀勿论,宁错杀一万,决不放过一人,江宁城百姓称他为鬼剃头——意思便是杀人无算的狠角色,人人虽恨,但是无由下手,所以只有徒自叹息,为什么不是天道好还,让恶有恶报!今日他见这朱啸山挥刀砍翻许多官兵,见自己再不下场,只怕难以交代,便从身后一官兵手中夺过一柄大刀,呼喝一声,挥杀而来,气势不可谓不凶。朱啸山冷笑一声,心想:你一向养尊处优,能有多大本领,心中不免小视于他。岂料二人一交手,便心中吃惊非小,因为这阿济格竟不是泛泛之辈,先前朱啸山挥刀砍翻几名官兵,都是无名之辈,现在面对的却是游击将军,想这阿济格为军营长官,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否则也不能服众!

阿济格本来见这朱啸山砍杀官兵便心中有气,所以出招不可谓不狠,一时迫得朱啸山呼息维艰,一时竟招架不了,大有败势。袁承天想也不想,提足跃入,手起手落之间已然拿住阿济格手腕寸关节,轻轻一转,喀地一声脱臼,手中刀呛然落地。袁承天手一转,点他穴道,喝退众官兵,大声说谁敢上前,便手起掌落取其性命。众官兵见这少年神威凛凛,虽身材不甚高大,却透人神不可侵犯的正气,而且见他于旋踵之间便将主帅拿下,都是不敢造次,悄悄退下,却又不离不弃,远远望着阿济格,怕他有了闪免,他们全要吃罪不起,所以他们便不敢离长官太远,可是又不敢过于迫近,害怕袁承天一个不对,一时性起杀了这游击将军阿济格,所以人人都显得局促不安。袁承天见他们乜乜些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便觉好笑。

袁承天一手要挟这清兵首脑——游击将军——阿济格,一边引领朱啸山袁门弟兄向着山城外撤去,不忘看着清兵阵势,只要一个不对,便行应变,厮机杀敌;因为他对袁门弟兄情同手足,虽为异姓,然而心意相同,都怀抱着家国之念,内心终究不忘民族大义,因为凡是有血性的人,岂是甘心为奴?

阿济格不识袁承天真面目,见他竟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劫持朝廷的乱党,便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挟持长官?而且劫走朝廷要犯,——你要知道这朱啸山可是杀害江总督和善和大人的罪魁元凶,你要知道杀害朝廷命官——而且是朝廷地方上的大员,那可说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你这样做不怕引火烧身,恕我直言,你现在放了我,不再与袁门逆党为伍,尚有活命机会,否则朝廷震怒,诛尔九族!”袁承天听他说话,笑了笑道:“我岂有不知他的身世来历?便是杀害有廷命官又怎样?杀便杀了,难道还要株连旁人不成?我辈又岂是懦弱之辈!阁下也许先前威风惯了,以为别人都是奴才,只是低声下气的份,可是你须知大义真当以死争,不是每个人都是懦弱,有时柔弱胜刚强,将来天下未始不是重归大明!”阿济格听他说出大逆不道,忤逆反上的话勃然大怒道:“你竟不知死活,须知现在是清国不是你们的大明,你们还枉想复辟,这怎么可能?你是什么人?今日你帮肋袁门逆党,将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袁承天一边走,一手拖他,又觉好笑,说道:“我又怕着何来?明人不说暗话,我便是袁门中人。”阿济格怔了怔,他实在未想到这出手不凡的少年竟是袁门中人。这是一名袁门弟子道:“他可是我们袁门少主,又怕着你何来?”朱啸山见弟子多嘴,横了他一眼。这名弟子忽觉自己失言,私下吐了吐舌头,心想:少主会不会责罚自己?袁承天道:“被朱兄弟所杀的这位总督和大人,未必是好人。”阿济格听他出言不逊,怒道:“大胆……”朱啸山道:“这位和善大人,名字倒好,只是人却一点也不和善,而且是个酷吏,在他任上江宁百姓苦不堪言,他私加税赋,以至民间百姓哀哀以求,几乎朝不保夕!少主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袁承天道:“枭首示众,不足泄愤!”朱啸山道:“我一怒之下便杀了这奸贼,便死也不后悔!”袁承天击节道:“好汉子,便是被我撞到,也是一刀了帐,否则世间哪有天道好还?”阿济格见他们二人说得义愤填膺,虽心中犹有不服,可是一时也无法直斥其非,似乎只有不言语。

转过小山坡,已到了城效左近,后面清兵尾随,害怕这位游击将军有什么闪失,他们可吃罪不起,所以时远时近,不离不弃,以保护这位游击大将军阿济格。

袁承天见时机一到,左近正好脱身而去,便自双手一送,说道:“去吧。”直将这位游击将军阿济格掷出。阿济格身子一得自由,便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落地,便要发号施令捕杀这干袁门乱党,只是转头不见他们的踪影,只有兀自生气,也是无可奈何,只有回头向众官兵喝道:“没用的东西,平常朝廷拿奉禄养着你们,一到紧要关头,一个个吓得乌龟缩头,朝廷要你们何用,真是酒囊饭袋,一群无用的东西,只会在自家虎假狐威,一遇强敌个个畏死如虎,你们还是朝廷的官兵么!”一名清兵低声嘀咕道:“自己没本事,被人挟持,反而怪我们,也真是无能之极。”不料他虽说话声小,还是被阿济格听到,戟指道:“你——赵得材出来,你心中不服是吧!”这名叫做赵得材的官兵那敢与上司顶嘴,只有低声道:“标下不敢。”阿济格睥睨四下,大声道:“量你也不敢。”他们一众铩羽而归,只是心中愤怒,厮机来日再复这仇。

袁承天带领朱啸山他们出了城,回首只见残月挂于中天,洒下清辉,照耀世间每个人。他心想:上天对人总然是公道的,在世时每日日照月落,照在好人身上,也照在不义人的身上,不因你高贵多些,不因你低贱而少些,上天总算公平公道了一回!

朱啸山忽然下跪,吓得袁承天慌忙扶起,说道:“朱兄弟何故如此?”朱啸山愧然道:“此次属下闯下大祸,如果不是少主出手,只怕我们死于人手,丢了袁门的志气。”袁承天道:“这又何足道哉!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只是欺人之谈,当年国姓爷郑氏败走台湾,仍奉大明,可惜旋既失之,不可谓是为憾事,胜者不足以夸耀,败也不气妥,便是有此种志气,我汉人有志之士虽百多年间颠沛流离,然而不忘初衷,不忘大明。世间但凡有此念者,那怕只有一人,也不会亡国,总有阴云破,明月出之一日!”朱啸山见袁承天眉目之间透着家国民族大义,不觉对这位少主心敬之,心想自己的想法可都错了,那时自己以为这天下便应回归朱氏大明,还存着一人一姓之天下,从未想过这天下理应是人人之天下,看来是自己私心重了,那如这位少主心有天地,网罗宇宙乾坤之志,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之念,真是个真英雄,看来自己真的自愧不如。当下他收起小觑之心,油生敬仰之念。

袁承天又敦敦教导他要以大义为重,莫为自己私情而乱性,否则于事无补,只会祸事丛生。朱啸山见袁承天说得郑重,便欣然领受,便问他是否要与他同行。袁承天心中念着赵碧儿和郑萧萧二人,便说不必了,就此别后,只道后会有期。

袁承天本意取道北行,可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左近钟山有明孝陵,心想自己既然来了江宁,不能不拜谒这明孝陵,以怀故国之情。

明孝陵巍巍如山,一派气象万千,可说是威严尽出,帝王风范。清自入关以来,占有中土,并未毁坏明陵,因为满洲人自认承有天下,以为名正言顺,所以反而对明孝陵加以维护,以为正统;可是在天下百姓心中,大明虽亡仍为正朔,满清仍为披发左衽,不认可为正统,所以有清以来三百年间反清复明之举从未断绝,这也是汉人坚韧不拔之精神,昭昭日月,感天动地所在之原因。

袁承天见了孝陵古木森森,不由心头悲伤,不由吟道:“大地无主任沉浮,哀哀众生不到头。有心乾坤事不成,无力回天叹未休。夜里梦醒湿枕衾,长剑空鸣事可哀。我心本将付明月,奈何明月不照人!”袁承天上香三柱,清新果品,拜祭以毕,心中不免又生惆怅,觉得人之一生于蝼蚁,出生入死,世上再无人知,世路艰险,只有一个人,苦捱天涯不到头,煌煌举火照青天,奈何青天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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