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仙子见笑了。”
头晕脑胀就是硬撑着不倒、由始至终保有一线清醒的少年润玉目露歉然，“你我、从前有见过面？”
“自是见过。”
素锦微微颔首，鬓边彩金精炼的流苏花钗随着动作轻轻摇摆。幅度不大，只被限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却已足够吸睛。
润玉明净剔透宛若琉璃的浅色双瞳微微闪烁，气血不足的迷离晕眩中，有如梦似幻的铃声轻响……引人入胜……
他欲跟随这铃声而去。
不料随之而来的却是识海中一阵翻江倒海似的剧痛……那么痛、痛的润玉忍不住弯腰躬身，抱头痛哼。
“润玉……”
素锦开始听见那低哼，只当是自己疗愈术不精，为他清理包扎时动作重了，弄痛了他。可一抬头，看见润玉本无血色的漂亮小脸全是虚汗，淡色的唇瓣已被他自己失神下咬的血肉模糊，就知不是。
下意识扶住少年背弓如虾的小小身躯，素锦心下惊惶，声音里也不由带出了几分恐慌，“你怎么了？”
小时候被他娘打多了，留了旧疾吗？还是有其他的伤势她没发现？
“有人吗？救人啊！”素锦失声喊道。
虽然搞不清楚这是哪里，安全与否，可润玉这情况。实在已经超出了昭仁公主能处理的范畴。
“……不会有人来的。”润玉道。省经阁地处偏僻，周围本就了无人烟。何况他这次又是惹了天后不悦，才被禁闭在此。偌大天庭，又有谁会、谁敢、谁能冒着得罪天后的风险来救他呢？
少女身上的衣裳质地丝滑，衣襟袖口都弥漫着清浅幽香，像兰又似莲。仿佛还混杂了点点檀香。令人心神舒缓。
不再试图追寻幻梦中铃音后，润玉剧烈的头痛逐渐减淡。少年睁开眼睛，温言安慰身边的女孩，“我没事……”
“只是自幼时一场大病后，对更小一点的经历就记不清了。每每想要回忆，就会头痛难耐。”
“累仙子受惊，实在抱歉。”
“你方才确实是把我吓得不轻。”只是看着分明外表要比自己小，实际年龄八成也比不上自己的润玉，满副老成的来宽慰她，素锦看着看着，便不禁莞尔。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卑以自牧，暖人心扉……润玉、润玉，你这新名字还真没取错。”
比鲤儿适合他的多了。
——这么多年过去，尤其是曾经有幸看见天君三子连宋殿下一次银龙真身后，素锦当然知晓，当年偶识的、名为鲤儿，却头角峥嵘的男童，绝非鲤鱼。
只是应龙神体何等强大，又如何会生病？
还有鲤儿从前分明生在水下，而今却换了天地……素锦若有所悟，对润玉道，“小时候的经历，你记不清也好……忘了就忘了罢，日后也不必再想忆起。”
那样疯癫的娘亲，那样恶劣的环境，记得不如忘却。素锦又拿帕子给润玉擦了擦汗，好奇问他，“你的新名字，是你父君取的么？”
“嗯。”
记忆中从来没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的润玉小脸羞红，窘迫的没听清楚素锦措辞，只点头道，“是父帝取得。”
“父帝？”素锦知道，四海八荒，只有出身高贵的天族男子才习惯称君。但这个“帝”字，可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用的啊！她对润玉愈发好奇了。
“父帝、是天庭天帝。”润玉看出了素锦的好奇，因为她（被召唤出）的来历，不疑有他。
翻身起来，跑去一边书柜，就目标明确、熟门熟路的取了本三界概况、天庭史书来。
………………
………………
慈正治下，西天佛境
“娘娘……”
刚刚还在与漂亮的润玉少年在省经阁书海中畅谈，转眼间面前情景又化作了佛门圣景。因为事已过三，素锦没有惊诧。但也不再有赏景之心，便重回灵山大雄宝殿，又寻到了乐胥身边。
“一跑出去就是两日，这回玩够了？”
正专心聆经的乐胥看了眼素锦，招手让她入席。待她在身边坐好了，又不免教道，“你是天族的公主，出门在外，当谨言慎行，不可堕了天家的风范。”
“佛门圣地，庄严肃穆。虽风景别致，也不该留连贪看，失了礼数。”
“……是。”素锦闻言柔顺垂首，低低答应道，“锦儿记住了。”
她没有向乐胥提起，她不是在这佛境中留连了两日，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和一尾白龙共度了半月时光。
为什么不说呢？或许是因为当年寒临发现她突然有了异世一日游后，就曾问过皓德帝此事，甚至几番请托，还请教过昆仑墟的瑶光上神，太晨宫的东华帝君，最后都只得了“缘分玄奇，也是造化”的答复……而今再告诉乐胥，也无裨益，不过多添烦恼。
或许是，素锦忽而又想起冰莹，那个眉眼清秀而不失英气的母亲。下值回来后没有发现她，便生生把龙变梵度天都翻遍了。拉着全族上下一起，说是商议圣物结魄灯损毁一事，实际上却是不放过一点线索，想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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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
“素锦啊！”折扇轻摇、风度翩翩走在路上的天君第三子连宋回眸暼了眼叫住他的女孩：名义上说，这姑娘是他父君的义妹，他应该喊姑姑。但素锦却是从小养在他兄嫂膝下……
所以她自来只以位格身份称呼他们兄弟。而连宋也没兴趣平白矮人一辈。这会只道，“大哥有事找我吗？还是父君召见？”
除此之外，请恕连三殿下实在也想不出素锦能叫他干啥了。
素锦其实本来也不想叫连宋……
毕竟连三殿下素以风流浪荡闻名天界，和他爱好说教的大哥、高贵典雅的大嫂关系并不亲近。并因懒散惯了的缘故，修为不精，也不受天君看重。素锦心里一直也不是很能看得上他。
但谁叫聪颖好学的桑籍殿下是个木属的青龙，央措是个土属的黄龙，天君是个金属的金龙呢？说道水属的银龙最适合什么，这四海八荒里，当然还是请教连宋殿下最好。
“三殿下。”
素锦摇了摇头，开门见山的从乾坤袖里取了几个瓶瓶罐罐，递给连宋道，“锦儿近日闲来无事，便请教药仙，自己调了些凝灵露来，想请三殿下品鉴。”
连宋君：“……”
随手一抖展开折扇，全当那是个桌子。连三殿下打开一瓶灵露嗅了嗅道：“蛇心草、甘露芝……这是保养鳞片，滋润肉身的药？”
“是。”
润玉从小营养不良，素锦就想给他补补。她抬头望着连宋，目露期待道，“三殿下能帮锦儿试试，这些灵露效果如何么？”
连宋就颇无语：这妮子，是拿他当药人用了？不过三殿下素没架子的，又自认怜香惜玉，昭仁公主万年以来头一次请他办事，他还不至于拒人于千里。
便很痛快把素锦那些瓶瓶罐罐一并收了，豪爽的道，“本殿回去试试，过个十天半月给你答复。”
“谢三殿下。”昭仁公主福了福身，离去的步伐轻盈松快，宛如花丛当中翩然飞舞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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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十六万五千四百年
天庭，璇玑宫
冰蓝萤光连绵成线，汇成五芒星状，星纹中有焰影憧憧——这是水系高阶术法“火引冰薪”。
而月白色长袍的挺拔少年翻掌之间，火曜大盛，星光扩成满月。月色升腾，期间似有水纹涛涛……这却是又化成了另一种大范围水系攻击术法“秋月寒江”。
“锦儿。”
修炼一道最令人欣悦时莫过于努力就有成果。而这成果若能展现在最亲爱的人面前，一分的欣喜，又会变作多份。
润玉目光微动，抓紧得来不易的相聚时光，开屏孔雀一样向素锦展示成长。回眸之时，却见素锦正在庭间桂树下怔怔失神，并未似以往一般，注视着他。
“有心事么？”润玉撤了术法，缓缓走到素锦身边。念及她上次过来时说过的话，蹙眉道，“是乐胥娘娘怀的那胎有问题？”
混沌虚空秩序不存、时空扭曲。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差很大。
昭仁公主上次来时，正值乐胥娘娘初被诊出喜脉时。曾满怀期待与润玉畅想，不久以后，可以收获又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龙崽。
实不相瞒，在她离去后的数十年光阴里，润玉一度相当忧虑，素锦会不会因为有小龙崽陪伴她了。就不再回应他的召唤来此。
——毕竟召唤术法虽对施术者较为偏向。但并不是什么险恶禁术。如果被召唤者本身实力不差又有心抗拒的话，术法就不一定会成功。
“不是。”素锦恍然回神，解释道，“夜华很健康……虽然娘娘生他时，折腾了足足七昼夜，但总算母子平安。还引来了东荒俊疾山上八九七十二只五彩鸟道贺……天君和天庭众仙，都说他将来必成大器。是天族命定的储君。”
至于原本虽没册封，却一直被天君寄予厚望的二皇子桑籍，早在夜华出生前三年，就因为痴恋青丘之国白浅上仙的婢女，而被流放到北海做低品水君了。
“夜华降世，是解了天族青黄不接的窘态，天君与大殿下都高兴极了……”
润玉道，“那不是很好？”为什么，你眉宇间却笼有愁绪？
“是很好啦……只是……”素锦道，“天君管教夜华太严了，想他长到九岁上，都几乎从未和人玩耍过一次……哪怕在凡间也是个稚嫩小儿呢，如今却总有那么多功课。”
“娘娘心疼他，去与天君说情。话说当年天君膝下几个皇子也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的就偏夜华要受这样的苦？”
“天君却半点也不体会娘娘怜子的苦心，说乐胥娘娘慈母败儿，下命令禁止娘娘再去看小夜华了。”
“你想代乐胥娘娘去照顾夜华？”润玉猜测着素锦的忧心。
素锦重重的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上道，“大殿下要我去陪伴夜华读书。”她去之前，还特意叮嘱了许多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话。
昭仁公主心里就明白了，央措让她陪伴夜华的目的不是照料玩耍，是督促学习。可她却觉得，梅花为什么比桃花香？那不是梅天生就香么？不然蟹爪兰也开在冬天的，怎么就不香？
就很见不得夜华君小小年纪成天到晚板着个脸。趁着慈航真人令夜华养神时，就爱去逗他玩笑……就是、夜华可能天生就是不爱笑吧！素锦手都掰到他眉眼上了，小小一团的夜华最多也就挑一挑眉。
真教素锦郁卒。
润玉对异界天族继承大业不予置评。只不爱看素锦为别人操心烦恼，便适时垂眸露了抹落寞。
“小夜华、从降生伊始，就受那么多人看重、期待，有亲人照拂，有名师教导，还有锦儿关怀……真好。”
“不像我，刑克生母，不被父帝期待，更教母神厌恶……”
“那是天后太过狭隘善妒，”素锦道，“帝王之心，泽被四海，为后之德，是宽容大度。天后……堂堂天帝长子，竟连请师认字都不安排，也是天帝陛下不计较罢了。”
“父帝能登基掌天、安坐帝位，多亏母神。”润玉摇摇头道，“一时贪欢有我，已是负了母神许多……难怪母神委屈不悦。”
“阿玉！”素锦可太心疼润玉这懂事样了。
“……幸得父帝垂怜，为我启蒙，让我有机会重识锦儿。”润玉转瞬又笑笑道，“能有锦儿为伴，是玉三生之福。”
“那是，本公主一个顶八！”
素锦笑颜明媚道，“来，纸上得来终觉浅，快让我试试阿玉这些年来功课如何，有无懈怠。”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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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幽寂廖的偏远宫苑内，很快有两道剑光亮起。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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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正三万七千年
“公主。”
辛奴小心的将一顶紫萝缠枝的花冠戴到素锦发上。对面水晶妆镜清晰映照出少女清丽动人的面容：眉如远山青黛，目如星波流漾，肤白若雪，腮若春桃，风姿绰约。
“……您今日还要去大罗天界上清境外等太子殿下么？”
“嗯。”素锦矜持颔首。“怎么，今日有何不寻常么？”
夜华君从小，受的是最标准的世家教育。百岁前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负责启蒙，百岁后又由他引荐拜入了大罗天元始天尊门下。
掐指数数，他做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也已做了一万六千两百多年。而昭仁公主，便也在上清境入口守了一万六千多年。
——当然，素锦日日都去上清境外待着，其实等夜华下学是次要的。主要是，她偶然发现，大罗天界里，润玉召唤她会更方便。
她去与润玉相会时，大龙等待的时间虽然还是扭曲无序不成规律，但总体来看，往往也要来的更短。
听说润玉那边，大罗天外也有一个上清境，里面住着超脱三界的大罗金仙。素锦不晓得此上清境与彼上清境有无关联。
但眼前的好处明明白白，所以昭仁公主就经常会去上清境。
至于她无故失踪在上清境外有多引人注意这点，感谢连宋殿下——他教了素锦很难得的、练就身外化身的手段。
“今日是灵宝天尊寿诞，太子殿下估计要去碧游宫道贺……”
“喔？竟是这样……”素锦是真忘记了。毕竟天宫仙佛无数，日日都有法会。
但反正接夜华不是重点，等润玉接她才是。
所以，昭仁公主还是施施然的又一次移驾去了大罗天。
“既是灵宝天尊寿诞，本宫也该前往道贺，聆听圣言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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