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下穿着郁华中学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多。
蓝白色宽宽大大校服上的水波纹，渐渐聚集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汪洋，刚开始还只是十几个人，慢慢地，有了一个班的体积，且再渐渐进行扩大。
教学楼里各班班级同学出来张望，班里老师忙着应付校外聚集地越来越多的社会人士无暇他顾，底下同学开始号召。
“为什么你们永远都只是站在那里安逸地享受着我们抗争的结果！”
“你们是青年人，应当有青年人之果敢与希望！”
“加入我们！”
楼上沉默着观望的同学依旧占了大多数。也许在校园霸凌里，最可怕的不是施暴者，而是身处其环境里却对他人境遇默不吭声的人。
然而底下的人开始惊呼：“陆淑！”
陆淑在顶楼的走廊旁，被一群家长团团围住。
楼里面的人看不到情况，纷纷下楼去看。
这恰恰更是促进了底下人群的壮大，学生们纷纷抬头去看办公室外走廊里人头攒动的景象，忽然间一阵哗然。
陆淑被几个家长推推搡搡，其他几个欺凌人的少女在一边戳着陆淑瘦弱的肩胛，陆淑低着头被推来推去。
这下谁能忍受的了？陆淑在郁华中学里可是被封神的存在，有多少的少年少女以她为目标而努力学习，然而她现在却被一群施暴者和她们的父母联合起来欺负。
谁能忍?
陆淑听着底下越来越大的吵闹声，支援她的声音，垂下的刘海掩盖了她微微低下的头，无人看见她唇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几个家长推推搡搡：“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做要把我家孩子的未来给毁了？”
“怎么着？你还要等到以后去报复啊！”
谁也没看见的是，陆瑚悄悄地靠近了人群里面，她怀里揣着老师的扩音器，趁着几个人不注意，将话筒对准了其中一个说着正欢的家长。
“……说什么报复啊小姑娘?你还真以为你走出这里，你还有未来吗？高考我说不让你考就不让你考，你以为你是谁啊！”
穿着大衣的女人话说太快，在反应过来陆瑚的举动之时，话已经像是冲锋枪似的“突突突”地蹦了出去。
陆瑚的扩音器，连着学校的广播线，而广播线是串联在整个学校的各个广播喇叭的，所以当大衣女人说完话时，整个学校都蔓延起了她的话语声。
“……高考我说不让你考就不让你考，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让你考就不让你考！”
“……”
声音传遍整个校园，其他正在上课的班级听见广播皆是一懵。
底下举牌子的学生也俱是一怔，接着更是激奋地喊出声来。
“反对霸凌！”
“反对霸凌！”
“拒绝霸凌！”
“拒绝霸凌！”
场面开始混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了下面学生的行列，渐渐地，所有人都像是升国旗时一样整整齐齐地跑了下去，有些老师想要阻拦，但根本就拦不住。校长刚出办公室，结果就听见这种话，气得他脑门一热，当场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班主任在他身后喊着：“校长，校长啊！这可怎么办啊？”
校长冷淡道：“该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还要我去教你?全部开除！”
班主任嗫嚅道：“可是……有几家孩子的父母你是认识的，当初她们因为打架被育才中学开除，她们家长找了你……才进了咱们郁华中学。”
校长离去的背影一僵。
许久，他叹了口气，仿佛年长挺拔的身躯在那一瞬间驼了下去，平静地道：“那也留她们不得了。”
班主任追问道：“那她们的家长……”
校长微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叹道：“还真的不好弄，有一个是教育局的……不过闹出这种事来，估计她教育局也呆不长了……”
其他的班主任纷纷赶了过来，喊道：“校长，校长！”
平行班中的一个班主任问道：“校长，那些学生全跑底下去了，拦都拦不住！”
重点班的班主任颇有点骄傲的意味：“呵，我们班的学生没那么坐不住……现在还在班级里坐着学习呢。”
其他平行班的班主任纷纷翻了个白眼。
他们在这里讨论着后续该怎么办，忽然间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学生，急急忙忙喊道：“老师，同学们都下去了，我拦不住！”
该重点班的班主任脸色又青又白，重重地说了一句：“瞎胡闹！”
有平行班的班主任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
校长头又有些疼了，他推开众人挡在他身前的身体，缓缓走到走廊旁，扶着走廊栏杆向下望去。
下面闹哄哄地挤满了人，数不清的人头攒动着，这场面校长再也熟悉不过——他每星期的国旗前演讲总是这般的，底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但那时场景又和现在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时学生的脑袋都是垂下的，放眼望去，都是黑乎乎的脑壳。而现在——
一张张脸抬了起来，他讲了一年又一年的国旗下讲话都没有让同学们感动地抬头，而现在，一个一个地终于抬起了他们宝贵的脑袋。
却是因为陆淑。
校长一时之间心情尤为复杂，他慢慢低下了头，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执教生涯，想到那几个家长求了自己家亲戚后来学校报到时，趾高气昂的身影，想到桌子上堆积起来的一张张钞票，想到……
想到这件事闹大后，自己被领导追责的后果。
他不再把目光放在楼下，而是看向校外。
校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校外的小混混们和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多，将整个街道和邻近的小区都占领了，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到头。
校长知道，这是周猗斐在向学校示威——他在为陆淑讨说法。
校长之前一直都以为周猗斐这孩子当初以市里第一的成绩进了郁华，虽然成绩慢慢变差，但总有原因，再怎样，也是个正常的好学生。
但现在，校长看着校外蔓延地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渐渐地沉默了。
周猗斐，周猗斐……
所谓的校霸周猗斐，所谓的年级里带头打架的校霸，原来，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
他从前给周猗斐的处分，还是给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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