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嗞——
滴滴滴……
庞大的机械开始缓缓运转，维尔薇和梅比乌斯已经离开，对机械与目的坐标进行最后的调试。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像一块粗糙的石头，一遍遍狠狠摩擦着他的鼓膜。
即便坐在相对清净的高处，开阔的视野也无法带给他一点心灵上的抚慰。
“在想什么呢？”粉发的少女从身后走来，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没什么。”他曲起一条腿，把手掌搭在膝盖上。
“就是忽然想知道，本征世界上，那个真正的爱莉希雅，她在临行前，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舍？悲伤？还是，也有着对未知希望的期颐，为此而有一丝开心与满足？”
“……”
爱莉希雅没有说什么。
“也是……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瞥了一眼一旁的少女，他忽然露出略微轻松的笑容。
“爱莉希雅，她自始至终都爱着所有人。”
“她为所有人去牺牲，换来了一个飘忽不定的契机。”
“我不一样。”
“我没有必要去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付出，我想守护的，不过是那么寥寥几人罢了。”
“就算是那些肯为自己付出的陌生人，本质上，似乎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向前倾了下身，视线投向远处还在调整的机械群。
“但所谓‘英雄’，大多就是这样吧。”
“原本，不过是想成为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英雄，可到头来，在‘英雄’的路上越走越远，回过头来，才发现已经是所有人的英雄。”
“这一点，凯文，或者十三英桀中的不少人，应该都深有体会吧？”他转头看向爱莉希雅，眼中盈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许多英雄，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伟大。”
“人们看到的，只是在诗人墨客笔下点缀美化的‘英雄’，以至把英雄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无私者。”
“却看不到，‘英雄’，也有自己的自私。”
“自私啊……”爱莉希雅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里，被一枚银色的戒指紧紧箍住。
其上，有着和那名银发少女指上的银戒，一样的纹理。
“所谓的自私，恐怕那个女孩自己，就占了一大部分吧。”她的声音，透着一种无奈，对美好终究短暂的无奈。
“呵～，也许吧。”他抬起手，用柔和的目光包裹那枚指环。
也许，只有这样东西，才能在临行之前，带给他最后的安慰。
“看来，你已经和她告过别了。”随着他的视线，她也盯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选择这么做的。”
“世界创造了我们，但事实上并未给我们施加任何的约束。”
“换言之，我们有选择上的绝对自由。”
“即使你不选择去终结崩坏，就这么和爱的人平静的生活下去，直到终焉到来的那一刻，不也……”爱莉希雅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眼中的神色，悄无声息的打断了她。
“你不会觉得，我做出这个选择，就是为了完成祂给的那什么虚无缥缈的‘使命’吧。”
“怎么可能！虽然是祂创造了我，可说到底，祂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些许冷意。
“你们不也是一样吗？”
“在祂直接和你们对话前，你们不也自发的去和崩坏抗争吗？”
“其实祂很聪明，甚至很人性化。”
“祂明白，相比起冷冰冰的，程序化的使命，自我意识所产生的或守护或其他的执念，才能真正创造无限的可能。”
“你所说的固然是一种选择，也是我曾做过的选择之一。”
“但当终焉真正降临世间时，那种深深的无力会让你突然发现，自始至终……”
“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守护……”他的眼神重新缓和下来。
“自那以后，凡是在经历我能够觉醒轮回记忆的可能性中，我再也没有做出过这种选择。”
“最终的离别固然痛苦，既然如此，早一点到来，也可以早一点适应。”
“……”
“所以，你才会一直躲着她吗？”
“所以，在醒来之后，你去看了所有人，却几乎没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爱莉希雅似乎理解了他。
“你宁愿让所有人相信你已经死了，宁愿甩掉她，欺骗她，甚至威胁她……”
“也不愿，在最终的别离时，让他们，让她，更加痛苦，对吗？”
“呼～……”他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表示默认。
“原本我打算就这么躲到今天的。”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那个妮子的聪明，反过来竟然把我给套路了。”他无奈的笑笑。
“我当时想找点借口糊弄过去，毕竟要是我想走，她也留不住。”
“可当我真正面对她，直视她的眼睛时，我才明白，就如我放不下她一样，她……也不可能放下我。”他的声音小了些，面无表情，难以看透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既然她这么执着，那就给她留下一份礼物吧。”
“一份……名为‘美好’的回忆。”
“即使，这份礼物，她永远也不能打开……”
“……”
这几句话，更像是他的喃喃自语，没有说给任何人听。
“这样吗……真是让人羡慕的情感呢。”
“能遇到你，她……还真是幸福啊。”
爱莉希雅的眼瞳不自觉的动了动，声音也不觉平缓了下来。
“……”
“总说我也不合适吧？”
“你们呢？好歹我这也是拯救世界的壮举，就你们三个来给我送行？”似乎是察觉到谈话的气氛过于沉闷，他忽然转过脸，半开玩笑道。
“他们啊……”
“怎么说呢，除开维尔薇和梅比乌斯这两个必要的技术人员，菲利斯不想看到分别的场景。”
“她胆子那么小，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千劫嘛，你也知道他，总嚷嚷着要和你接着打，为了防止他弄坏什么重要的设备，樱估计正千方百计的拦着他呢。”
“还打什么啊，我现在一只手都能把他按在地上当抹布。”
“嗯哼～，伊甸的话，她说这种场合我出面就足够了，她和你不算熟，就没来。”
“阿波尼亚，她对于之前要抹杀你的决定感到愧疚，现在应该在哪里独自祈祷忏悔吧。”
“苏，他就算不来，他也一样可以看到你，真是好奇他究竟怎么做到不睁开眼睛也能看到这里的。”
“哼～，我也挺好奇的。”
“格蕾修，科斯魔不想让她了解太多这些残酷的事情，所以在陪着她画画。”
“华，同为神州人，她本来想来给你送行的，不过很不巧的是，她乘坐的飞机在海上遭遇了灾厄级的崩坏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现在算算，崩坏兽应该已经被开颅了吧。”
“嘿，那还真是惨啊。”
“凯文呐，他也在为之前打伤你而愧疚呢，现在不好意思来见你了。”
“凯文，他是个很害羞的男孩子呢～”
“恐怕也只有你会这么形容凯文了吧。”
“不过他蛮可以不用那么愧疚的。”简零用手支住头。
“你们的方式也是战胜崩坏的良策之一，并没有什么正反好坏。”
“我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只是那时凑巧立场不同，不得不刀剑相向罢了。”
“说实话，但凡真理权柄的适格者不是布洛妮娅，或者我根本就不认识布洛妮娅，那你们的计划我也乐得所见。”
“阿波尼亚也是一样，在那时我们无法相互了解的情况下，她能果断做出最坏的打算，把我视作威胁，也是很有魄力呢。”
“况且，万一之后发生的事出了别的差错，我说不定真的会如她所说，变成一个真正的灾难呢。”
……
两人就这么聊着，打发着最后宁静的时光。
直到，维尔薇的声音，拉回他们的注意。
“最后调试已完成，随时可以启动。”
“真快啊，感觉才没过一会儿呢。”简零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在了机械群中央的空地。
“没什么好磨叽的，直接启动吧。”
“嗯……你……真的不再说点什么了吗？”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维尔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能量通道是单向传送，没有回程票。”
“也就是说，不论你成功与否，都无法再回到这个世界。”
“说什么，你以为这是拍电视剧吗？主角赴死前还得来一大段煽情独白。”他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
“额……好吧。”维尔薇没在多说什么，启动了机械。
她也明白他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从何而来，恐怕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这种场景他也早就经历过数不清的次数了，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嗞——！
庞大的能量一瞬间从体表流入整个基地，再从整个基地汇入这台巨大的机械。
复杂精密的结构开始运转，一个零件紧扣另一个零件的卡齿，瞬间被全数带动！
巨大的能量消耗，令这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城市，竟瞬间陷入了短暂的瘫痪之中！
足以破开时空乃至维度的力量，这股能量恐怕比之大规模的地震与火山喷发所释放的能量，更为恐怖万分！
“哦，对了。”
“如果非要说一句话的话……”
“爱莉希雅，谢谢你了。”
“谢谢你，那时候愿意相信我，为我让路。”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突然无端从机械的群落中传出。
“毕竟……相信奇迹的人本身，就和奇迹一样了不起呢。”
在所有人都无法注视到的地方，墨色的阴影爬上男人的体表，将他彻底覆盖，从物质，化为了纯粹的能量形式。
“将临的终末，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重量……”
最后的一句话，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即便亲见者……也难以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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