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西湖的湖水静静地躺在夜色中。
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银盘，明亮的月光洒在湖面上，将湖水点缀得如同银河一般闪烁。
风月楼就在西子湖畔，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这烟波缥缈的西子湖。
雕檐映月，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楼畔绿槐啼野乌，门前翠柳系花骢。
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
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
歌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但若是练家子仔细瞧，会发现这些小摊贩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他们并非寻常的摊贩，乃是官兵乔装改扮的。
湖中画舫游船络绎不绝，画舫的舫身很宽阔，就像水上亭阁一般，不时传出曼妙的琴声乐曲，王孙公子在高谈阔论吟诗作对，享受着“舟行横波上，人在画中游”的惬意。
舞姬在游船上献舞，个个衣衫轻薄长袖挥舞，水蛇一般的腰肢随着丝竹声妖娆扭动，满面红光的宾客都心旌摇荡。
不时还能听到几个浪荡公子在那大放厥词，“若是金兵打过江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一旁陪酒的妓女们都附和道：“那是当然的，公子武艺超群，定打得那些金兵屁滚尿流。”
那个公子听了这妓女的奉承，当下开怀大笑，赏了她一锭银子，又与这妓子呷酒作乐，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纨绔子弟，若是上了战场，恐怕也就是给金兵送人头的。
窗边坐着两个络腮胡子的宾客，这柳妈妈瞧着眼生。
不过临安城也有不少外地富商，这二人看着穿着华贵，不是京城的官员，想来便是有钱的商人了。
柳妈妈赶紧让楼里的两个姑娘前去招呼了，两个衣着暴露的姑娘就往那两人怀里钻，这两人原来是舒卿尘和韩彦直。
柳妈妈自个儿今日还有两件大事悬心，一件呢，当然是要等舒卿尘自投罗网，来个瓮中捉鳖，她相信舒卿尘一定不会不顾及胞弟，独自出逃的。
此时楼里内外早已做好十面埋伏，外头弓箭手都已经准备到位，只要发现舒卿尘的踪影，便是插翅难逃了，她可是秦相爷看中的姑娘，就算将临安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第二件呢，今日可是她家的头牌——绿珠姑娘的及笄礼了，普通少女举办及笄礼，就寓意着少女长成已可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这青楼女子的及笄礼，则寓意着女子可以接客做生意了，还有一个初夜的竞价环节，价越高者，在临安城花榜之上的排名也就越靠前。
如今临安城里身价最高的姑娘不在风月楼，而是“醉仙楼”的涟漪姑娘，初夜被一个盐商以五百两的高价买走了。
听说那盐商长得肥头大耳，一口龅牙，又黄又臭。
不过这涟漪姑娘倒是有些本事，一夜风流勾得那盐商欲仙欲死，又花了一千两为她赎身，入府不到一年，原配夫人就被气死了，涟漪又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扶正，成了当家夫人。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还是低贱的，但如今战祸绵延，朝中卖官鬻爵，有钱的商人要想捐个官也并非难事。
那盐商老爷送了秦相一座临湖的豪宅，又送了不少美婢侍妾，如今在朝中也得了个一官半职，还时常接红妈妈去府中小住。
这醉仙楼的红妈妈因此在柳妈妈面前，说话都趾高气昂的，谁叫她楼里的姑娘争气呢!
柳妈妈便巴望着绿珠今日也能一鸣惊人，方不负她多年苦心栽培，她也能在红妈妈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绿珠今日身着一袭红裙，手持长柄红团扇，头上簪珠钗大红花，浓重的色彩没有半分俗气，倒是多了几分明艳，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把下头的宾客看得眼珠都直了。
柳妈妈满面容光地牵着绿珠走到台前，将绑着红绸的铜锣敲响，接下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竞价环节了。
底下的老爷公子们都停下本桌的游戏，目光齐刷刷地看着舞台正中，一时间吵吵嚷嚷热闹非常。
看着台下之人个个神情兴奋激动，绿珠面上笑着，心头却一片悲凉。
她原本也是出生官宦人家，父亲官至二品，母亲也有诰命在身，当真是钟鸣鼎食之家。
谁料到，祸从天降，父亲与徽宗、钦宗一同被金人掳了去，生死不明，她和母亲投奔舅舅家，谁知舅舅逼着母亲改嫁富商，还是做小娘，母亲哪里能受这样的屈辱，出嫁前夜就悬梁自尽了。
她也一样难逃厄运，母亲死后，就被亲舅舅卖给了柳妈妈，这些年被逼着唱些淫词艳曲，还要侍奉这些达官贵胄，从千金大小姐沦落为大家唾弃的娼妓。
这“竞拍初夜”，是将她当做货物一样竞拍贩卖，本已屈辱至极，而她的初夜，早在去年除夕夜宴后，就被秦相那个禽兽夺了去。
不只是她，这楼里的姑娘，大半都在及笄之前就被秦桧那个狗贼玷污了清白。
这厮年纪已近半百，可就喜欢掐尖，采摘新鲜初放芽的绿，面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从玉蕊微张，到傲然绽放，这个过程令他周身血液沸腾，感觉老树发芽，欲罢不能。
有些禁不得这样的折腾，血流不止，当场身亡的也不在少数，尸体就被扔去喂了野狗；她此刻倒是羡慕那些死掉的姐妹，哪怕是被野狗叼走，也好过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受一次羞辱。
柳妈妈就不担心被人识破她拍卖的娼妓并非“处子”之身，坏了风月楼的招牌吗？
这老鸨可有的是手段瞒天过海，给姑娘们验明正身的婆子早就被柳妈妈花银钱收买了，又用一些隐秘中药方子给姑娘调理身子，能够更加紧致柔滑，又让姑娘哄着恩客多灌些黄汤，趁着酒醉行事后，再弄些鸡鸭鱼的鲜血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这些老爷公子看到有血，一夜红绡帐暖弄鸳鸯，早已精疲力竭，哪里会想到老鸨竟敢糊弄他呢？
当然也有出纰漏的时候，有一个卖鱼货的商人花一百两买了莲芳的初夜，第二天闻到血当中有一股子鱼腥味儿，当时就要找柳妈妈算账，结果被楼里的龟公直接乱棍打死，扔进西湖喂了鱼。
这些要不是她亲身经历，若还身处闺阁之中，哪能见到这烟花之地的腌臜事呢？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三百一十两！”
看着下面公子老爷们争先恐后地报着价，绿珠心里清楚里头肯定有不少柳妈妈安排的托，就为了趁机狠狠地捞一笔。
“我出一千两！”
乔装成富商的韩彦直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喊道。
这价格一出，众人都立刻循声望去，台上的柳妈妈眼睛都发光了。
一千两！寻常人家谁出得起一千两？就是出得起，也不会花在竞拍一个花娘的初夜上面呀！
“这人是谁呀？怎么瞧着眼生呀?你认识吗？”
“不认识。”
“看这两人络腮胡子，不像是中原人士呀！”
“该不会是辽人或是金人吧！”
听着下头议论纷纷，这柳妈妈心里头也犯起了嘀咕，这两人该不会是金国或是辽国派来的奸细吧，若真是这样，她还是要先禀报了秦相才行。
她知道秦相暗地里帮金国做事，若这两人真是金国人，那可是得罪不起的呀，糊弄谁也不敢糊弄金国人呀，要知道徽、钦两位皇帝都还在金国皇宫为质呢？
一介平民哪敢去太岁头上动土呢？
刚刚还吹牛要打得金国屁滚尿流的公子，眼下早已偷偷溜走了，真是怂包一个！
也有几个有血气的少年大声质问：
“二位是哪里人士？”
“哈哈哈，我们当然是宋朝人，自小生长在汴梁，现在走南闯北，做点小生意。若诸位公子不加价，那梁某人今日便要抱得美人归了。”
“一千一百两！”
柳妈妈有意探探这来人的底，便用眼神示意台下的托再哄抬一下价格。
这些小动作早就被乔装改扮的二人看在了眼里。
韩彦直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既然这位兄台开出了天价，那梁某人只能忍痛割爱了！”
台上的柳妈妈暗恨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有见好就收，本以为这个富商既然出了一千两的价格，定不会在意再加个一两百两的，没想到竟失策了。
下头瞧上绿珠的那些公子老爷，叫他们出个三五百两，还勉强拿得出，眼下叫价叫到了一千多两，他们也都是有心无力了。
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让“托”儿上来将人装模作样地领走。
柳妈妈今日没宰到冤大头，心里憋着气，眼皮还一直跳。
众人见没有热闹瞧了，也各玩各的去了。
乔装打扮的二人也装醉，一人扶着一位花娘进房了。
用随身携带的迷烟将两个花娘迷晕之后，两人和花娘换了衣裳，又回到大厅来。
在韩彦直竞拍之时，舒卿尘已悄悄打探清楚了藏胞弟的地方，和她所料一样，胞弟就在柳妈妈的房内，内外都埋伏了官兵，窗外还有弓箭手，轻举妄动的话，不仅救不了弟弟，可能还会连累韩公子，一起被擒。
舒卿尘壳子里的灵魂可是堂堂六界战神，卿尘神君，于千军万马之中独取对方将帅首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这救人对他来说当然并非难事。
她与韩彦直商量之后，她去绿珠姑娘房里将柳妈妈迷晕，韩彦直则易容成柳妈妈的样子，回房去救人，得手之后，到绿珠姑娘房里汇合，走水路出城。
打扮成花娘的舒卿尘看着柳妈妈进了绿珠的房间，便往里头吹了一口迷烟，柳妈妈被迷晕了，可绿珠却屏住呼吸，还清醒着。
她一把将舒卿尘拉进屋内，小声说道：“你胆子可真大，既出了这狼窝，又何必自投罗网呢？这周围可都是弓箭手，只要你带着弟弟出去，就会立马被射成筛子。”
“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屋子临着水，等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将你弟弟救出来后，就从这个窗户坐船走。”
“绿珠姑娘，你和我们一块走吧。”
“不了，我在这里帮你们拖住柳妈妈，湖上这些画舫里都埋伏了官兵的，你们可要小心些。”
易容的柳妈妈回房前到厨房让厨娘烧了些好酒好菜，又回到屋内，对把守的官兵说道：“大哥们都辛苦一晚上了，厨房准备了好酒好菜，你们喊上其他兄弟，都去填饱肚子，孩子我来照应就是。”
“那就有劳妈妈了，妈妈若有事，我们兄弟就在楼下，你喊一声就是。”
“好嘞！”
这些官兵早就饥肠辘辘，想着从前没见柳妈妈对他们这般客气，不过也没细想，没准柳妈妈因为上次秦公子在酒楼暴毙的事，在秦相跟前不如从前得脸了，现在也开始笼络人心了。
韩彦直救出孩子，就赶紧去找舒卿尘，绿珠姑娘执意不肯离开，二人也无法强求。
绿珠见二人带着孩子乘船走远了，她便将帘幔用烛火点燃了，又淋上了许多火油，不过半刻，整个风月楼就被熊熊大火吞没了。
烈火浓烟冲天而上，楼中大乱，那些还在房中缠绵悱恻的宾客和花娘，都顾不上穿衣服就四处逃窜，有几个公子老爷竟然赤身裸体就向外奔逃，脚下踩着崩落的簇簇火苗，背后是紧追不放的火舌，火焰将头发和眉毛都烤得焦枯，哪里还顾得上颜面，保命才要紧呐！
那些平日欺压百姓，现下喝得东倒西歪的官兵大半都被烈焰吞噬，助纣为虐的柳妈妈更是被烧得骨头渣渣都不剩。
绿珠这早已被当权者蹂躏磋磨得不成样子的贱体残躯，烧成了灰烬，随风而去，反倒干净。
灼热的气浪在湖面上排山倒海般扑来，就如这岌岌可危的宋朝江山一般，早已是强弩之末，危在旦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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