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月公主突然间从一堆案牍后边抬起头来：“小松子......”
正在往木箱里码放公文的小松子，显然没有想到埋头于政务的公主，会突然间喊自己，吓了一跳：“公主有何吩咐？”
“你去找个官妓来，要花魁。”绛月公主目光又落回笔尖，顿了片刻，补充道：“低调行事。”
小松子想再确认一遍，但又实在不敢开口。一边磨磨唧唧的往府门走去，一边仔细回忆着公主的吩咐：＜字字清晰......这大白天的！哦，对，晚上没空。＞
慕容晓晓进紫微宫，先去明堂外找了眼线侍卫，稍做打探。得知今日明堂附近都没有出现过吴皇和高公公的身影后，慕容晓晓便直接去了吴皇寝殿。
由侍女领进去，一路上并没有见到高公公，慕容晓晓心中很是忐忑。
吴皇身边果真也没有高公公。慕容晓晓只禀报了一些关于殿试题目的事情，没有从吴皇脸上观察出任何端倪。
离开前，她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
慕容晓晓对着守在门口的小侍女问道：“高公公在哪里呢？”
她故意没有回避吴皇，越是大模大样、漫不经心，风险便越小。
小侍女先是愣了一刹那，眼神往吴皇的方向瞟，但并不敢直接看过去，回禀道：“奴婢刚刚进来伺候，上午在别的地方有差事，也没看着高公公。”
“哦，没什么急事。改天见着了再给他。”慕容晓晓言罢，步伐如常的走出寝殿。
淡然的外表之下，慕容晓晓的心中已经乱作一团：＜昨夜的大火，烧得蹊跷！况且......过去了半日有余，一点详细的消息都没有！显然放火之人身份极高！高公公很可能已经出事了！看吴皇这样子，定然是知道这其中的蹊跷。＞
三年前对付吴有基时，慕容晓晓就十分担心会连累到高公公。这两年眼看着风波平定，她已经放下心来。但眼前的事情，却又惹得她心慌忐忑。
一方面，她与高公公情义深厚，真心牵挂着老搭档的安危。另一方面，幕后之人不但烧得了高岱的酒肆，还能封锁住东都城上上下下的消息，甚至可以让高公公不知所踪、让陛下引而不发，她能想到的只有章壹、吴皇、绛月公主。其他人，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是这三个人，不管把谁带入幕后的角色，她都找不到串起所有事情的逻辑。
城内，中书府衙里的慕容晓晓，苦思冥想，六神无主。城外，公主府里的小松子，办完差事，前来复命。
小松子凑近公主耳朵，低语道：“公主......官妓......妥了......”
绛月公主抬起头，朝小松子背后看了一眼，问道：“人呢？”
“带公事房里来？不好方便吧......”
“嗯......是有点不方便。你把人安置在哪里了？”
“寝殿。”
“胡闹！本宫的寝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绛月公主一把将笔拍在桌案上。
小松子应声弯腰，一面用帕子擦拭溅出来的墨汁，一面讪讪道：“公主说得是......奴才疏忽了......我这就把人带客房去......找间隐蔽的安静的客房安置那官妓。”
绛月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小松子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怒斥：“混账东西！本宫何时说过叫官妓是要......混账东西！把人带书房去。”
小松子缩着脑袋，赶紧往外遛，正欲出门的时候，又被叫住。
“本宫说的是偏院的书房，不是寝殿旁边本宫自己的书房！”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绛月公主只是想找个官妓讨教一下，如何献媚讨好，如何解人烦忧？如何撬开失意之人的嘴，如何打开冷淡之人的心？没有乐师在房中，如何跳得出勾人心魄的艳舞？文人雅士，到底喜欢在床帐间谈些什么轻佻话？
她觉得，既然是高官们都爱去排忧的地方，肯定不仅仅是因着美貌，势必有另外一番道理在。索然无味的床帐，她睡得很孤寂。
至于讨好慕容晓晓，她已经搜肠刮肚，再无更好的主意。只要官妓的招数能管用，她甚至不介意关上房门后，屈身做呆雁一人的妓。
绛月公主与官妓花魁在偏院书房中说话，足足耗了两个多时辰。
能伺候达官显贵的花魁，自然是内外兼修、深谙人心。绛月公主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牵扯到需要拓展的支线话题，她便自己详略得当的阐释清楚，不会傻等着公主开口问。与公主所问之事不相干的话，她也一点好奇、打听的坏毛病都没有。
送走官妓，绛月公主打开了此人留下的衣服。
小松子在公事房挨骂的时候，官妓就穿着这身衣服在寝殿等绛月公主。
犹豫了片刻，把衣服拿回寝殿，沐浴后换上。对着铜镜左顾右盼：＜这衣服......确实妙......＞
外边套上寻常衣服，绛月公主带着香榕，信步前往慕容府。
衣服下藏着另外的锦绣乾坤，绛月公主竟然生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紧张来。
为着缓解情绪，公主刻意找出几句闲话与香榕攀谈：“那座宅子，你还喜欢吗？”
香榕笑得极为满足：“喜欢！只是......筱颜说太大了，觉得有些挥霍。”
“你们喜欢就好。至于挥霍嘛，让筱颜找慕容相要银子去！慕容相有的是银子，筱颜整日为她的事情辛苦忙碌，不要白不要。”
“慕容相倒是给了筱颜很多银子。只不过......筱颜和我一样，自小在宫里长大，鲜少有机会花银子，不太会。”
绛月公主忍不住笑起来：“说得也是......之前筱颜带你去岭南采办药材，呆雁说你数不清银钱。我那时觉得她言过其实。如此想来，大抵是真的。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去？筱颜不是都已经搬进去了吗？我看你也没动静......”
“我若搬去外边住，公主会不会觉得我没良心？”香榕问得极为认真。
“不会......最多是觉得不方便......”绛月公主抬手轻抚了一下香榕的头发，流露出一副长姐的欣然浅笑：“也没什么关系，筱颜又不是日日都在，她去外边的时候，你就回公主府住。晚上、早间，你在自己家的时候，我应该也是与呆雁在一起，身边有竹青一人照应即可。”
香榕心里轻松了很多，满脑子都是日日与筱颜花前月下、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场景。
绛月公主看着不远处透满烛光的书房，叹了一口无声无息的气，停住脚步，问香榕：“如果有一天......大概五年后......或者十年后......筱颜厌倦了你，或者你不再迷恋筱颜，你会怎样？”
“我当然是搬回公主府，继续守在公主身边，不再搭理那厮便是！不过......筱颜不会的！我也不会！”
夜很暗很黑，绛月公主不必在嘴角挂上假笑去安慰香榕，反正香榕也看不见。
“你去竹青房里休息吧，早点睡。本宫明日叫小松子帮你搬东西。记住刚才你说的话，若真的有那样一天，本宫不许你迁就筱颜，更不许你委屈自己。你直管回本宫身边来，不再搭理那厮便是！”
独自回到卧房，吹燃火折子，点亮蜡烛。黎茵羡慕的名单里，除了她的姑母之外，又新添上香榕：＜香榕和筱颜之间，没有权利纠葛，没有朝堂羁绊，两情相悦就在一起，两情相倦就可以随时分开。不管何时，香榕若失了爱人的心，可以扑进我怀里哭一场、骂一场，然后继续过回原本的生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我呢？除了慕容晓晓，还有谁的怀抱能容我哭一场？＞
慕容晓晓推开房门时，身上裹满了秋夜的寒霜之气。黎茵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陪她、等她。她觉得有些许奇怪，但也并没有心思追问。
今晚的烛台，挪了位置。从方便宽衣、方便吹熄的床边小案，移到了铜镜前。
烛火直接散出来的光，与铜镜中反射出来的光，映得房中更亮。交织在一起的，大体相似又略有区别的两股光，让人看着生出一股别样的心境。这种心境，与临睡前的昏沉不同，更活跃、更悸动。
只是这些微妙的氛围上的变化，到慕容晓晓这个满腹心事的人身上，便堕落到细不可查的窘境。
掀开纱帐前，慕容晓晓特意收了收脸上的愁容，努力告诫自己：＜事情毫无头绪，不要连累茵儿和我一起忧心......等弄明白吉凶之后，再说也不迟。＞
掀开床帐的瞬间，出现在慕容晓晓眼前之人，身着一套西域风情的霓裳纱衣。上半身只披了锦帛遮体，胸前曲线婉转流畅，半遮半掩。璎珞、臂钏、簪花金饰，尽显华贵富丽。腰束贴体长裙，婀娜体形显露无余。
黎茵侧卧于床上，单臂曲肘撑头，目光流转，等着呆雁栖身上前。
“挺好看的......”慕容晓晓夸得也算真诚。
抬腿上床，慕容晓晓的手没有伸向黎茵任何一处诱人的部位，而是伸向了黎茵背后叠放着的锦被。胳膊略过黎茵的身体时，都无意逗留片刻。
慕容晓晓一边拽着被子，一边问：“吴崇明日下午就能抵达东都城，你说，是让阿标去见他更合适呢？还是让香榕去？”
黎茵又气又恼，一把将慕容晓晓推下床去......
“怎么了？”慕容晓晓虽然没有磕到什么地方，但被石板地面冰出了一个激灵：“你生气了？我说错话了？”
黎茵不想再搭理眼前之人半句话！眼前之人，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让她觉得自己连官妓都没资格做！
黎茵下床行至衣架时，慕容晓晓才恍然大悟了刚才那番美景是何种邀约。
“别生气......茵儿别生气呀！”慕容晓晓拽住黎茵的衣袖：“你再重新摆一次，我一定不再扫你的兴了......”
“我的兴？我一个人的兴？”黎茵的嗔念几乎快要冲出房顶。
“啊？”慕容晓晓大脑飞快运转，仔细想着自己这几个字，又有哪里出错了。
在黎茵穿好衣服前，慕容晓晓终于开悟：“我也有兴致的！不是茵儿一个人的兴致......我也有兴致......”
“晚了！方才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才是你的真话！你现在这番假话，留着哄你自己睡觉去吧！”黎茵一把拽开了慕容晓晓赖在自己衣袖上的小细胳膊，摔门而去。
“我错了......”慕容晓晓想追出去，但此刻她赤着脚，身上也仅有一件薄纱衣，只能被困于门内，压着声音嘘声喊：“我刚才心思没在房中！我错了......茵儿别走啊！”
黎茵听见了，但是没有搭理她。
慕容晓晓刚穿好衣服，香榕就叩门进来了。
“慕容相，公主说不许你过去找她。”香榕身上的衣服，显然也是匆匆套上的。
“那我也得过去呀！还能她说不许就不去？”
“公主还说，她一回府就把地道里的暗锁封住。”
“哦......”慕容晓晓叹口气：“公主还说什么了？你一口气说完吧。”
香榕顿了顿，吞吞吐吐道：“算了，这句我就不传了。”
“没事。她怎么说的，你就一字不漏的传吧。”
“公主说，呆雁只配一个人睡......”香榕又补充道：“呆雁是她叫的，不是我......是你让我一字不漏......”
香榕走了，毕竟她随便敲开个侧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公主府。
慕容晓晓颓然躺回床上，一半担忧，一半庆幸。
担忧的是，高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酒肆里的这把火会不会烧到茵儿和自己，明天要如何应对吴崇，以及茵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庆幸的是，她不用大半夜跑到公主府去哄茵儿了。今天她真的很累，心累，脑子累，筋骨也累。她并不想再折腾这一趟，碍于“应该”，她也会逼着自己去。但眼下，暗锁被封，值得庆幸。
慕容晓晓早已不再是初长成的少女，她当然知道，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完全可以熨平她所有的疲乏、担忧、焦虑、紧张。但前提是“酣畅淋漓”。
她当然也知道，如今她与黎茵很难再“酣畅淋漓”。没有谁是故意的，更分不清这些不咸不淡、不甜不腻的床事应该怪到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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