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吃了一惊。
他看见儿子的面孔变成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模样。
张翰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孩子,你……无境了?”
他现在的脸是上次进上帝之城时,丹玛斯和红案看见的那张脸,幻界法官的脸。
当听到母亲说“你没有父亲”的时候,他想起了丹玛斯的话。
人不可能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如果母亲说你没有父亲,就意味着这位母亲也不是你的生身母亲。
无父无母的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丹玛斯说的“重生”。
祝融能重生,冰穹城主能重生,幻界法官当然也能。
他想知道的是,祝融和冰穹城主都重生在幻界,他为什么会重生在地球。
为什么祝融重生是地藏境,冰穹城主重生是无无境,而他重生之后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说“无境”的时候,母亲的神情少有地激动,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那张脸,喃喃道:“你终于……又回来了。”
张翰握住她的手,动情地问道:“妈妈,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于是,张翰又听到了关于他自己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
23年前的12月26日夜晚,成都郊区的一个小村庄。
老实巴交的农民张思义在村外的树林里遇见一个女人,她奄奄一息,全身是血,怀里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
张思义把她救回家里,没想到她自己把自己的伤给治好了,但身体非常虚弱。
她说,不能在村里待着,还会有人来杀她。
于是张思义就连夜带着她逃到成都,在他妹妹家住下,谎称是夫妻。
女人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求张思义把孩子养大,然后就消失了,从此没了音讯。
张思义给孩子取名叫张翰,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自己外出打工,供他上了大学。
这是农民工“父亲”讲述的张翰“今生”故事。
“母亲”讲述的则是张翰的“前世”。
……
23年前,幻界法官自杀了。
表面上看,为了不让法官之位落入天蝎手中,法官自己杀了自己。
而实质上,这其中蕴含着天后的计划。
最后一次天梯之战,天蝎和天后都伤亡惨重,幻界势力大洗牌。
天蝎阵营中只剩下清洁工和蒙哥马利,天后阵营中除了天后自己,只剩下法官和花匠夫妻。
双方都看到了天道的唯一命门,天梯之主争夺战正式开始。
太初三物对应的是三位太初境,天理、天后和法官。
祭炼天梯结的前提条件是“无境,无级,太初三物”,“无境”只有太初境重生有可能够做到。
重生会失去前世所有记忆,而且无法决定重生在哪里,重生之后是什么状态,所以花匠坚决不同意丈夫去。
天后本就打算自己去,法官和天后争执不下,两人石头剪子布,法官慨然赴死。
法官死了,却没有新的法官即位,很快被清洁工发现端倪,推断出了只有他是天梯之主的唯一人选。
所以法官重生三次,前两次重生成无无境,都被天理发现,一出生就被扼杀。
第三次重生成了婴儿,天后拼死把他带到地球,成功避开了天蝎的魔爪,活了下来。
“您不是太初境吗?还有什么人能追杀您,还伤了您?”张翰一脸迷惘。
“你出生那天,清洁工和我同时找到你,我和天蝎的爪牙们爆发大战,蒙哥马利趁机对你下手,我为了护着你,中了清洁工的拂尘。”母亲的神情依旧平和而安详,“吕莲儿是我的卫道士,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我将计就计变成她,潜伏下来,等你长大。”
难以想象那个夜晚是如何的血雨腥风,张翰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重生是随机的吧,你们怎么确定那个婴儿就是我?”
母亲看了一眼他的胸前:“唯一辨别你的信物就是那把长命锁,那是第一位飞升的人类天行者留下的神佚物,也是上帝意志的凝结,代表世间的公平与公正,是深度融合在法官基因里的东西,你再怎么重生也不会离开你。”
张翰想起第一次进副本时的旖旎情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天行者十几岁就会被副本匹配,为什么我到22岁才进副本?”
母亲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
张翰点头:“是啊。”
“她就是木木,她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只要你被匹配,她就进去把你带出来,直到你成年,才在一个不容易引起天蝎注意的时机把你带进副本。”
“哦……”难怪后来成为天行者后没了表妹的踪影,张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就是花匠,在地球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母亲继续说道:“但她犯了个错误,她太心急,第一个副本就帮你全通关,拿到了幻界最大的私域副本,导致你木秀于林,还是引发了天蝎的关注。”
张翰心中涌起感动,哪里有什么天才,哪里有什么运气,一切都有人在幕后默默替你负重前行。
“不过这样也好,让你在艰难困苦中得到历练,否则你不可能成长这么快。”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花匠轻轻走了进来,看见张翰的脸,削肩颤抖,泪流满面。
母亲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悄悄退出房间。
张翰坐起身,张开双臂。
花匠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
笃笃笃。
花匠擦了擦眼泪:“进来吧。”
进来的是舒琪,小心地走到床边站着。
花匠转头问道:“查清了?”
舒琪点点头:“查清楚了,是皮尔斯干的。”
“他?怎么做到的?”张翰有些意外。
能组织如此规模伏击的只能是蒙哥马利,但蒙哥马利被关在人字洞,所以他推测可能是清洁工。
舒琪皓臂一扬,把光幕打在墙上:“从高空无人机发回的现场影像看,甘渊周围埋设了至少100颗cL-20高爆手雷,那些手雷全部出自人字洞。”
张翰盯着光幕问道:“导弹呢?那些导弹是怎么回事?”
舒琪切换画面,光幕上出现一艘军用浮艇,右侧附有详细数据,“一个月前,皮尔斯从圣索菲亚定制了12艘全息隐身军用浮艇,搭载莱克星顿武器装备公司最新研发的pL-17高超音速导弹,这种导弹的战斗部采用最先进的全氮阴离子盐弹药,爆炸威力是tNt的100倍,cL-20高爆手雷的10倍,射程超过400公里。”
张翰不解道:“这一艘怎么也过亿吧,他哪来那么多钱?”
“用的是黑水公司的军费,他带002近卫营的人去提的货,但提货之后却没回军营,不知道部署在哪里。”
每一步都精心策划,绝非临时起意,明显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行动,“那些浮艇现在在哪儿?”
“袭击甘渊之后,这12艘浮艇去向不明,各大城市的防空系统都没有检测到它们的轨迹,有可能没回到人界,如果是在其他领域飞行就查不到了。”
一股强悍无匹的力量就这么幽灵般消失了,他们有能力消灭任何天行者,有可能攻击任何一座城市,张翰心中充满焦虑。
“你火速派人去通知红案,让她提高警惕。”
“已经去了,我还把梅根的109特战营和弗兰卡的110特战营都调了过去,西岱、莱克星顿和益州都已升级到一级戒备,雷达24小时开启,防空导弹处于待发状态。”舒琪略作停顿,“我已动用共祭会和西岱全部情报网追查他的下落,通缉令已发出,同时在暗网悬赏1亿铱,生死不论。”
张翰吁了口气,“战损情况如何?”
“天狼营全军覆没,只有冯·曼施坦因和曾子丹活了下来,但伤势很重,正在修复。”
张翰急促道:“果果儿,果果儿呢?”
花匠垂下长长的睫毛,黯然道:“我们就是果果儿救出来的,甘渊无法使用天梭和阴遁,如果不是果果儿,我们都……”
舒琪又道:“还有一个情报,伏击发生的时候,有GIGN的士兵看见,鹅界格罗夫附近出现过一条会飞的青龙。”
这事就蹊跷了,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皮尔斯居然没亲临战场指挥战斗,而是莫名其妙去了毫无关联的格罗夫……
不,有问题。
张翰猛然想起冰藻,皮尔斯两次去那里一定是为了冰藻。
那本就是弥撒计划的一部分,天蝎和清洁工不做,不代表他不能做。
手握最先进的浮艇和导弹,如果再拿到足以毁灭城市的冰藻,后果不堪设想。
张翰豁然起身:“不行,得马上去格罗夫。”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阵晕眩,邪火又起,体力条骤减到不足20%。
重伤初愈的虚弱,加上白渊后遗症,相当于邪火在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上燃烧。
两个女人同时扶住他,花匠边帮他灭火边说道:“在完成五渊浴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事,威亚斯这么做的目的,正是为了阻止你完成五渊浴。”
张翰颓然坐下,脸色苍白:“那……怎么办?”
花匠取出一颗绛理塞进他嘴里,声音还是那么柔和:“鹅界派娜塔莎去,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去甘渊。”
体力条缓缓回升,张翰缓过气来,但战场的惨状再次浮现,他心有余悸道:“怎么……去?”
“走的时候,我把鱼肠剑留在现场,他们一定以为你死了,”花匠话锋一转,“但这个死讯最多维持到明天中午12点,死亡考试时间一到,无论谁是考官,这个消息都藏不住。”
“你的意思是……”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没有人知道果果儿的天遁可以越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舒琪蹙眉道:“可是,甘渊没了啊。”
花匠用略带骄傲的眼神看着张翰:“对他来说,埋不埋在地下区别不大。”
舒琪还是不放心:“太危险了,还是带一个特战营去吧。”
花匠摇摇头:“不,只带卫道士,动静越小越好。”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天地被一种沉滞的蓝黑色所统治,连星光都透不下来。
张翰如同一条没有体温的影子,重新滑入这片被战火犁过的地域。
那曾充盈空间的恢宏的光之嗡鸣,那晶体生长般的簌簌声,那清越的“叮咚”泉响,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后的耳鸣般的空洞,风声在这里变得呜咽而诡异,穿过扭曲的岩缝和倒折的焦木,发出类似叹息又似哽咽的哨音。
偶尔,一块松动的碎石从高处滚落,“喀拉拉”的响动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这片土地本身仍在细微地崩塌、呻吟。
甘渊所在的山坳像是被一只暴怒的巨手捏碎又随意丢弃的残渣。
那曾涤荡肺腑的纯粹洁净的清冽气息已荡然无存,扑鼻而来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混杂硫磺与焦糊的刺鼻气味。
然而,在这片代表毁灭的气息深处,极其顽强地,依旧飘荡着一丝极淡、极幽微的甘甜。
但这甘甜不再令人舒畅,它混在焦臭中,像蜜糖掺进了骨灰,变成了一种更为凄凉、近乎哀怨的提醒,提醒着这里曾经是何等神圣的所在。
巨大的爆炸坑如同溃烂的伤口,边缘是焦黑翻卷的泥土和琉璃化的岩壳,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哑光。
清潭所在的位置隆起坑洼不平的土堆,露出的狰狞断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到处都是奇形怪状指向天空的黑色尖刺。
渊水本身几乎消失,只在最深的坑底,积着一小洼浑浊、粘稠的液体,不再发光,只倒映着上方破碎、阴沉的天空,像一只满是脓液的眼睛。
崖壁间传来细微的“啵啵啵”的枪声,花匠带领卫道士开始清剿隐藏的观察哨。
果果儿释出一个半球形的冰穹将两人罩在里面,牠紧握冰刃,警惕地环顾四周。
张翰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坑底那浑浊粘稠的仅存的“渊水”放入口中,一股混杂着泥腥、硝石和金属锈蚀的苦涩瞬间充斥口腔,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灼辣感,沿着舌头蔓延。
然而,就在这令人几乎要吐出来的糟糕味道即将达到顶峰时,在喉咙深处,极其突兀地,反弹出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甘冽!
这甘冽如此微弱,转瞬即逝,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跳动。
甘渊还在!
那生命与光的源头,还在最污浊的死亡之下,进行着顽强的搏动。
腹中邪火升腾,体力条瞬间缩短,但在此时,赤红的眼睛里透出的不再是欲望的火焰,而是熊熊燃烧的涅盘之光。
他跪在废墟与焦土之中,口中残留着苦涩与那一缕绝望的甘甜,望着那只“失明的眼睛”。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猛地弓腰,一头扎进那一小洼浑浊渊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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