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顶之灾？！
这一刻，看到季平安发来的文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旋即便是一股难以置信，夹在恐惧的情绪涌起。
“怎么可能？”一名道门弟子忍不住开口，表达质疑：
“当年有这种事出现，是因为两族争斗的大背景，如今怎么会毫无征兆，突兀发生？这太耸人听闻了！”
不只是他，甚至包括与季平安相熟的几个人，也都难以接受。
“别吵！”俞渔小手用力拍打桌面，拿出圣女威严，“听季平安说完！”
这时候，季平安再次通过道经，远程与众人传讯：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愿意相信，觉得这太匪夷所思，表达质疑。但我想再一次提醒你们，如今时代变化了，过往几百年的和平时光已经一去不返。
最近几个月来，各地的变化，无论是之前三黄县的蛊虫灾难，还是最近的佛门动向，都一再地说明，乱世已经到来，只是很多人的思想还是转化不过来。
和平年代里的人们，总是认为战争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甚至觉得，那只是话本里的故事，而往往忽略了，在漫长的历史时光中，其实战争时期才是主流，和平反而是一段段战争中间短暂的间隙。”
船舱内。
季平安运指如飞，这一刻，虽然分隔两地，但他仿佛降临到了余杭，正在一脸严肃地与众人交谈：
“并且，很多人总是对重生者的底线过于轻视，用当前这个时代的观念去试图理解那些从历史中归来的‘老家伙’们的动向，相信过去几个月，你们所经历的一桩桩‘案件’，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了这个道理。
所以……你们觉得战争很遥远？大势力会有所顾忌？不！真相是当敌人准备的出手前，他将会竭力掩盖动向与痕迹！”
道观内。
众人都愣住了，就连方才质疑的那名道门弟子，也都没有再反驳。
是的，正如季平安所说，为什么战争不会突然到来？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个很蠢的思维误区。
“但……他总得有证据吧？”一名云槐书院的书生忽然说。
季平安：
“当然，我知道肯定会有人要证据，毕竟总不能凭空让你们相信。那我想问几个问题，你们觉得今年这场冬雪正常吗？”
众人沉默。
这是不需要回答的答案。
明显的不正常。
季平安：
“当然不正常，我之前已经和俞渔聊过，知道余杭城内大雪压城数日，事实上，不只是余杭，大半个澜州都已经覆盖在这场冬雪中。而你们身为修行者，肯定也已经察觉到，天地间灵素的异常扰动。”
始终不发一言的三清观主忽然开口，点头道：
“的确如此，贫道早先便已察觉，并亲自以天眼观测，城内灵素紊乱，但更大的可能是气候缘故。”
俞渔默默将他的话写在道经内，很自觉地充当“翻译”，帮助双方顺畅交流。
季平安反驳道：
“灵素紊乱，的确可以解释为气候异常，但你们身为国教，更该知道，余杭与神都，是大周内仅有的两座拥有大型阵法加持的城池，周遭的山势，建国时便更改过，换言之，余杭的灵素环境本就稳固。”
三清观主语塞。
季平安又道：“夜红翎可在？”
站在门口的女武夫上前一步，看了俞渔一眼，点了点头。
经过翻译（下面不再重复）后。
季平安说道：
“斩妖司负责城内治安，且有府衙下辖各衙门官差巡检作为眼线，对城中变故最为敏锐，我且问你，这几日城中可有出现异常事件？”
夜红翎脸色难看，点头，对众人解释道：
“的确存在。”
接着，她将连续数起百姓被杀死啃噬的情报抛出，但没有说细节。
瞬间，在场的修士们表情变了，若说方才季平安给出的说法还太缥缈。
那夜红翎拿出的证据，便是实打实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了。
季平安叹息一声：
“我再问你，死者是否是心脏被洞穿，脖颈及面部遭到类似啮齿野兽啃食？”
夜红翎大惊：“你怎么知道？”
季平安解释道：
“……事情果然按照我预想中，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年那场钱塘灾劫后期的记录？”
在场众人被提醒，纷纷回想。
前“博士”黄贺却已念道：
“根据史书记载，当年妖族水淹钱塘，而后大地冰封，气候逆转，大雪覆盖城池郊野，百姓死伤无数，更出现大群形如硕大白鼠，名为‘雪妖’之兽，藏于积雪之下，喜奇袭生灵，吞噬脏腑，或啃食颈部……”
他念了一半，在场众人就已经纷纷变了脸色。
并不是他们无知，实在是这段历史太久远，猛地没想起来。
季平安道：
“观主，我且问你，你观测灵素扰动，可否是城中四方各有一团团移动灵素气旋，且不时隐现？难以追踪？”
三清观主变色，这的确是他开启天眼后，所看到景象。
季平安再问：
“余杭道门拥有紧急与神都总坛联络的法子，你可以试试，辛瑶光是否已经离开神都？”
三清观主表情再变，他没有尝试联络，而是声音干涩道：
“三日前，总坛传来消息，掌教因要紧事，已动身前往大西洲，如今……不在神都，且短时间难以返回。”
这句话抛出，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季平安说道：
“我之前已经尝试与赵元央、赵元吉兄妹联络，得知就在这两日，齐红棉也因要事外出，不在澜州。”
他顿了顿，继续道：
“而且若我猜测不错，钦天监正如今也已经离开了余杭。”
夜红翎一怔，脱口道：“我之前去拜访监正，但没能进门。”
而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一道身影走来：
“因为他有事离开了，丢下个烂摊子。”
众人刷地望过去，赫然看到，那人掀开满是积雪的披风，露出一张司马脸。
正是逍遥派咸鱼：谢文生！
他勉强笑了下：“人还挺全乎，呦呵，你们这会开的，挺新颖。”
然而已经没人在乎这货的玩笑，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要素：
如今，两大能短时间赶来余杭的神藏强者悉数被调离。
而唯一坐镇本地的观天监正也恰好离开。
再加上异常的气候，与和史书记载吻合的死亡案件。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可是为什么？”秦乐游失声，这名永远带着笑容的浪子脸色不安。
季平安回答：
“你们还记得，前两个月，四圣教曾经袭击武庙么？还记得，人世间曾经利用乾元宝库为引子，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试图抽取本地龙脉吗？”
三清观主猛地反应过来：“国运！对方的目标是国运！”
季平安说道：
“没错，就是大周国运。包括当年妖族袭击中原，很大程度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九州气运最昌隆的，便是大周！
神都乃国运最雄厚者，但防御森严，余杭虽差许多，但也足够诱人，要动摇国运，要么利用手段，通过武庙盗取……要么，便是从根子上下手。”
“国运系于黎明百姓，只要降下天灾，令本地百姓流离失所，民心所背。国运自然会逸散，而这时候，便有了窃取的机会，而国运一旦散去，被牵扯而来的灵素也会转移。”
“所有人都知道，自复苏以来，灵素在朝着中原不断汇聚。若是我猜测不错，此次发动奇袭的，还是妖族，而对方的核心目的，便是摧毁中原这个灵素汇聚的枢纽，从而达到从整体上，拖慢人族修士晋级速度的目的！”
“但这次留给对方的时间窗口太小，但凡时间拖久了，只要等大周顶尖强者及时赶到，就将失败，所以对方不会选择当年的那种方式，而是会快准狠……
利用这一场大雪，释放出大量的雪妖，甚至于，会有一些妖将，乃至于妖王也通过阵法传送过来，而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季平安一番话抛出，堪称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妖族真的肯付出极大代价，发动这一场突袭，那么，丧失了高层战力的余杭，如何抵抗？
只依靠夜红翎，三清观主等少量坐井吗？
笑话！
届时，当年的灾难将会重演，整个百万人口的城市将就此陷落，生灵涂炭。
而整个大周的修行界，也会因气运衰败，灵素逃逸，而随之整体跌落。
关键在于，大范围灾难随时可能降临，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夜司首！你立即去见知府，以官印为枢纽，调整本地国运！”三清观主突然大声道：
“传令下去，召集观内所有道门弟子集结，准备守护余杭！”
“是！”一名道门弟子应声而起，朝殿外跑了出去。
然而，夜红翎的下一句话，却令这位道门长老浑身一颤：
“知府昨夜病倒了，彻底昏迷，没有他的权限，其余人根本动不了本地国运！”
什么？
知府大人昏迷了？
是了，倘若这一切都早有预谋，连能最短时间内赶到这里，施加救援的强者们也都一个个离开，那么，敌人又岂会没有算到朝廷？
“我们怎么办？”一名女弟子忽然绝望地发出询问。
无人回答！
太突然了，九州已经平静了太久，当今一代的修行者完全没有经历过战争。
饶是观主和夜红翎，此刻都有些无措，何况其余人？
这与修为无关，而是一群生命里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买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本能的无措。
何况，倘若季平安所说是真的，会有大量堪比坐井的妖将，以及堪比观天境界的妖王到来。
那他们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都一片死灰，手足无措，然而这时候，谢文生却平静开口道：
“让季平安来指挥吧。”
什么？
所有人刷地看向他，却见这名在场唯一的“古人”平静道：“听听季平安怎么说吧。”
顿了顿，他突然补了句：“这是监正的意思。”
刷——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精神一震，在这种时候，“监正”两个字的分量无比的重。
“公子又说话了！”黄贺忽然喊道。
众人扭头看向桌上巨大的道经，愕然看到，其上正疯狂地浮现一行行文字：
“没有时间继续拖延，想要守护住这座城的，就按照我说的做。”
“夜红翎！”
女武夫下意识上前一步：“我在！”
季平安命令道：
“按初代神皇颁布大周战事紧急条例，凡遭遇紧急战争，军府可临时接管指挥权，军府不在，则由斩妖司首顺位顶替，调集辖区一切人马，有先斩后奏之权责，我要你立即以武力接管整个余杭官府体系，命令上下级官差疏散百姓，让全城百姓朝各自所属区域最近的‘武庙’聚集，记得武庙下方的‘避难区’么？到了动用的时候了。”
避难区……这是当年大周国师参考防空体系，弄出的一个地下避险空间，目的便是防止有朝一日，大修行者的战斗殃及百姓。
在他坐镇在大周的四百年里，虽各地懈怠，但季平安以国师的地位，强行勒令各地维持避难区的清扫。
如今他只死了十几年，就算荒废，也还能用。
夜红翎精神一震，道：“是！”
然后转身，朝着殿外飞奔，冲入风雪中。
季平安又道：“俞渔出列！”
戏精圣女大声道：“在！”
季平安道：
“你身为国教圣女，有临时接管道门，乃至要求大周境内一切修行组织紧急配合权限，你接下来要率领城中所有道门修士，乃至于云槐书院弟子，按照这副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分成多组，前往狩猎，阻挠妖族的出现和聚集！”
说着，道经上出现了一张余杭城的地图。
上面竟好似人体经络一般，画着许多个“穴位”与连线。
一眼望去，复杂无比，令人眼晕。
这是整个余杭地下阵法图，也是季平安当年亲自设计。
妖族很难悄无声息，将大量的族人潜入中原，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某种耗费极大的阵法，进行传送。
这就是季平安通过计算，判定的，大部分适合的传送点，虽不够准确，但总比没头苍蝇一般好。
俞渔死死盯着地图，将其印在脑子里，继而环视众人，如同一位真正威严的圣女：
“道门弟子，随本圣女出发！”
“领法旨！”大殿内外，大群道士稽首应声。
三清观主都愣了下，却也欣然拱手，加入队列。
俞渔又看向云槐书院弟子一行人，秦乐游咧开嘴，哈哈一笑：
“不用圣女殿下说，守土安民，我书院弟子，岂能缺席？诸位师弟，可敢出剑？”
一名名书生拔剑，清气冲霄。
韩青松笑骂道：
“还有圣子，来个人去找他出来，别闭关了，上次让他逃过斗法，这次可别想逃过了。”
话音刚落，殿外天空中一阵雷鸣。
身披太极袍，背负双手的圣子于风雪中降落，嗤笑一声：
“竖子，安敢看低本圣？此番季平安不在余杭，正该本圣子大显身手。吾去也！”
话落，他脚下荡开阵纹，整个人如炮弹一般直冲天际，似已是急不可耐。
而随着大群道门弟子离开，殿内渐渐空荡，道经上却还在浮现文字：
“黄贺、沐夭夭何在？”
穿着星官袍服，留守在家的二人忙迈步上前。
季平安飞快道：
“我钦天监在城中势单力孤，但你们却各有重要任务，黄贺，你立即前往裴氏，面见裴氏老家主……而后，再去西山书院一趟，寻秋山长带你上山，面见齐念……”
“沐夭夭，你速速前往江南贡院，寻找学正宋清廉……而后与雪姬汇合，去南城……联络听雪楼……”
黄贺与沐夭夭精神一震，纷纷领命而去。
随着季平安一条条命令发出，原本忐忑茫然的人们仿佛有了主心骨，整个余杭城的各大势力，如同拧紧发条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起来。
战争，对于这些今人而言，是陌生的。
但对季平安而言，才是最熟悉不过的事情。
而如今日这般的指挥，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于他而言，更是司空见惯。
“谢先生，”等众人散去，留守在观内负责坐镇，随时支援各城区的三清观主忽然看向谢文生，问道：
“监正真正说，要我们听季司辰的安排？”
谢文生迎着老道士的目光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就在一支支队伍从三清观冲出，按照季平安的吩咐，赶往不同的方向时。
西祠胡同，某条巷子口。
一道披着蓑衣，拄着一只木幡的身影迈开步子，以双脚丈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巷子深处一间院门前。
他没有敲门，而是径直一推，门便软化了下去，化为泥沼。
他整个人没入泥沼中，眨眼功夫，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幽灵，穿过庭院，进入了主屋中。
屋内。
商贾员外打扮的天机老人裹着袍子，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是一只熊熊燃烧炭火的火盆。
火盆突兀抖动起来，有雪花从虚空中吹出。
“你是谁？！”天机老人骇然抬头，盯着面前一寸寸浮现的人影。
下一秒，来人随手摘下蓑衣，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以及手中拄着的算命的幡。
天机阁创始人，曾经在武林会盟中，与季平安短暂见面的“布衣神相”满脸风尘。
似乎赶路许久。
而这位面对危险，秉承“苟道”，以保证自身安危为第一目标的重生者，此刻却表情严肃至极地，审视着眼前的后人，骂道：
“我是你祖宗。”
然后才补了句：“快起来，我们得做点什么。”
他扭过头，忧虑地望向窗外大雪，叹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ps：确定了，影响接下来这一整段长剧情精彩程度的唯一要素，就是我的拖延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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