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倩倩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爷俩蹲街边，老爹讲述时的落寞神色：“没吃的，但凡有点能进嘴的，她都紧着我先。”
原来姑姑的年龄永远停留于……11岁，在危机四伏的坟山，伤、病，很可能还加上饿，走投无路自我祭献化为活尸，换同胞兄弟半线生机。
等等！她猛然想到：
“不对啊！爸明明说，姑姑嫁人了……”
爹还说以后有机会见到。况且，那会儿他俩那么小不可能就嫁谁了吧？
顾宝珊“嗤”冷笑，不屑：
“嫁？结冥亲听过没！当年他俩坟山刚下来，杜家那帮卑鄙小人哄着你爷爷继续赌，天没亮就把大姑子的活尸输当掉。”
“赌场的地痞唱完黑脸，杜家族长立马再出面唱红脸，赎大姑子回来，摆酒席、落聘礼、大红花轿娶给自家小儿子当牌位上的媳妇。偏偏你那个破爹，还对人家感恩戴德，感激得不行。”
说到气愤处恨铁不成钢，她敲桌面：
“明明是硬抢他棺尸，却掩饰得跟正经做亲戚似的。按我说，连那杜家太爷爷根本都是个老不死，心黑着呢。”
吓！还有这么回事。
顾倩倩听得眉毛都立起来：
“可……棺尸不是一经签订认主，就不能更换，必须跟主人同生共死的吗？”
那些人是怎么强抢姑姑走的？
顾宝珊瞥眼：
“亏得棺尸跟主人同生死、若你爹死了大姑也得废，否则人家哪能放任他长大、好好活到现在？”
“当初大姑子是他自愿让出，在仍保留原契约关系的基础上再契约新主的。娶她的族长儿子因为本身天赋太差，若非这种半拉子契约方式，估计这辈子勉强也就遛遛缝合尸的程度。”
“啥是缝合尸？”顾倩倩插问。
顾宝珊：
“就是把养尸失败的边角料，废物利用拼接而成的东西。缝合尸无灵，笨重、做不得高难度动作，战力渣、容易烂。”
“刚认识你爹那会儿，他带只可怜巴巴的缝合尸，连飞棺门板都破的，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活过来。”
顾倩倩脑补出“科学怪人”混身满脸针脚补丁的模样。顺便，对阡陌坟山的印象分径自跌破负数：
“老家不是还有爸和姑姑的亲生太爷爷在吗？超牛掰、拥有小世界的那位，他怎么不管管？”虽然隔得有点远，可毕竟直系血亲呢。
顾宝珊戳破幻想：
“估计当初若不是大姑自祭成功，人家都想不起有你爹这么号玄孙。”
她掰手指跟女儿数：
“那老祖宗一百三十多岁，听说五十前后进的结丹期，成名早活得又久，这辈子连妻带正经妾，大几十号人，光活着的儿子都三位数，何况繁衍到第四代之后。坟山什么不多，人最多！你爹和姑姑确实是他玄孙，但人族长还是他正经嫡曾孙呢。”
这真……顾倩倩无语。
除外成就地仙之位的，一百三在当下修仙者中算普通高寿吧。金字塔结构向下兴旺发展，可不就是百子千孙地呈几何增长嘛。
不过，父亲、姑姑和族长家都是太爷爷的直系血亲？顾倩倩疑惑：
“爹姓杜，族长姓啥？”
“姓杜。”顾宝珊。
顾倩倩皱眉：
“不对啊！族长儿子姓杜、姑姑也姓杜，都姓杜，同个家族、同姓怎么居然能通婚？”
“活人不行，不喘气的可以。坟山重天赋，棺尸比人金贵。无论男女出生后都必须接受特定测试，若属于阴绝体质……”顾宝珊。
“啥是阴绝体质？”顾倩倩打断。
顾宝珊解释：
“阴绝，即被阴所绝，意思是血脉中阴气过重。属于世代居住在坟山区域，阴气过重的代价。这种体质的孩子从小多病痛、寿数短易夭折。但若自愿祭献，功率高，且活尸威力亦较强。”
顾倩倩了然：
“姑姑是阴绝体质。”
顾宝珊面露鄙夷：
“甚至不必纯粹阴绝体质。据说但凡沾点边，只要家里非独苗快绝后了，普通家庭都不再留那孩子。或与别家定落冥亲，或干脆契约给自家其余健康子女。”
所以随身棺内装的若是活尸，必定与主人关系密切：夫妻、兄弟、姐妹……
真不愧为各个背棺材的养尸世家，阡陌坟山杜氏即便对自己人也同样冷漠、足够残酷。顾倩倩听得直咧牙，已不知该如何感慨：
“不能改改吗？”
顾宝珊淡淡看女儿一眼：
“怎么改？世代经年资源稀缺下来，哪容许谁矫情浪费？”
顾倩倩双手比划着想招：
“搬走？去其他富裕的地方。改修其他法门，不养尸了。”
不住坟山，父母身体变好，阴绝体质的后代自然生得少。
顾宝珊笑，哪怕吞噬了天外心魔，女儿依旧不切实际显得孩子气。
她放缓了嗓音：
“搬到哪去呢？普天之下何处的土地没有主？外人看来，能产灵石矿的阡陌坟山才是宝山，眼红着呢。”
“世代延绵下来一大家子，嫡支、分支加上附庸者，统共几十上百万人，集体更改法门？呵呵，估计能招致灭族吧。”
“……”顾倩倩。全然没察觉，母女俩交谈间，原本架在山形架上的毛笔被碰滚落，污了大块宣纸。
“所以，从出生的时候起，我就不打算叫你姓杜。”顾宝珊补充。
顾倩倩一点就通，了然道：
“是担心我天赋测试……”担心像姑姑那样，测出有当活尸的天赋。
顾宝珊挥手，作赶苍蝇样动作似乎是想驱赶那让人烦闷的可能性：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生个孩子就为了被人炼成棺尸，我还不如趁早把你塞回肚子里去别生更省事。”
呃，这话说的。不过甭管听起来如何，反正意思顾倩倩是懂了。
顾宝珊着重强调：
“你现在就更不能参加坟山的测试了。落儿煞损生机，在小红棺里估计要很躺些时日，无论原本天赋高低，这会儿测十有八九会被判定为阴绝体质。”
明白了，所以绝不能回阡陌坟山！甚至这辈子最好根本不姓杜。
“那爹……是不是想回去？”顾倩倩小心翼翼。妈很坚决，但爹呢？
顾宝珊心挺宽：
“你爹就是嘴痒，成天叨叨回老家喊着玩。我又拦不住他，真要走早拔腿走八百趟了。”
好吧，顾倩倩暂时把悬着的担忧抛一旁。想了想，歪头纳闷，既然杜家这般复杂难缠、规矩又冷血：
“话说，当初你怎么看上我爸的？”
那会儿老爹齁穷，随身棺连板都破的，带个蠢笨科学怪人半点不拉风，还死抠、啥钱也不舍得花。
若说长处的话……帅？嗯，爹确实挺帅，有样子有身材，很拿得出手。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嘴里吆喝：
“妈，你不会是看脸，凭颜值相中的吧？”说罢仔细端详老妈表情。
顾宝珊被盯得窘迫，面皮发烧却又拉不下脸真发火，只得故作生气敷衍：
“人小鬼大，问那多干啥！”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顾倩倩一见恍然，得，实捶了，果真颜控是祖传的……
有心想刨根问底打听陈年旧糖，于是接下她来好一通软磨硬泡。
顾宝珊终于松口，撑着头露出抹怀念的神色：
“头回见你爹，他呀……简直傻透了，分明自顾不暇居然还跟我说：这边危险，不是你这样好人家女孩该参合的，赶紧躲起来。”
话未说完，她自己倒先忍不住爆出串大笑，眉梢眼尾尽是温柔。多年前的往事，现在想来依然鲜活可乐。
顾倩倩受感染，大感兴趣：
“那是在哪？爹为啥这么说？”
“南越国秘境，每八到十三年一开，很多筑基期刚过的年轻人去碰运气。”顾宝珊。
顾倩倩恍然：
“翠花、小红棺就是那里来的！老爹还打死了张峰的熊。秘境里那么多好东西吗，可以随便拿？”
顾宝珊虚拍一下女儿头：
“想得美！有命捡宝贝，也得有命带出来才行。进去没得利，反而丢了性命的比比皆是。像我跟你爹，后期两人联手合共也就得了翠花这么一桩值得称道的大好处。”
她回忆道：
“那会儿我刚从墨翰皇庭的府学出来，听了传闻跟黛黛、阿朱去凑热闹，谁知刚进秘境三人就走散了。”
黛黛、阿朱是老妈铁杆闺蜜，寄居在墨翰皇庭读书时结识的手帕交。
顾倩倩听得兴致高昂：
“于是爹碰到你，就跟你说，这边危险快回去？”
顾宝珊笑眼里透着甜，点头：
“秘境里很有些坏人，杀人越货、下作事情干尽。”
不知想到啥，她表情暗了暗，垂下眼眸：
“其实在你爹之前，我已经遇到几拨黑心肠的。”
哇，光听都觉得凶险，法外之地鱼龙混杂弱肉强食，聚集大量为淘金而来碰运气的高武力值修士。顾倩倩追问：
“那你怎么应付？”
顾宝珊横瞥女儿，小骄傲：
“我也不是白长那么大的，敢打咱主意都药翻填草堆里。唉，可惜全穷鬼。”言下之意没宰到作恶者中的肥羊满遗憾的。
顾倩倩：“……”差点忘了，无论前世今生娘亲大人都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顾宝珊眼波流转：
“你爹当初要敢动丁点坏心思，也是同样下场。我都做好动手准备了，谁知他走到跟前却满脸诚恳，傻呵呵地说：姑娘，这附近歹人多要小心。”
顾倩倩想象了下，老爸的脸年轻个约摸十岁说这话……嗯，确实够铁憨憨的。
药王座下关门弟子，能没两把刷子？亲爹这是眼拐愣拿母大虫当HelloKitty啊，活该现在每天被狮子吼。
想着想着她突然记起某经典电视场景：小乞丐黄蓉初遇郭靖，豪点了满桌子菜、要完金刀要骏马，最奇的是郭靖居然还憨厚地全依了。
你别说，老妈漂亮、聪慧、出身好，偶尔小性子、爆碳脾气，还真有点异界黄蓉的感觉。难道，天资过人、富养长大的女生，往往会喜欢上天上掉下来的男版傻白甜高颜值二货？
小丫头思绪中一闪而过：地底虫巢隧道里，被荧光映得整身绿的老妈那句“好歹是我看上的男人……”
啧，满满的摆显，狗粮漫天。
背过的《陌上桑》自动蹦出来充当画外音：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呵，爱情的酸臭味儿。严重走神的顾倩倩眼睛拉成直线，单手撑头。
桌子对面，顾宝珊却已兜回到原先话题：
“杜家传统最大的问题，视死如生。分明夺人性命、生魂制尸，却要披上嫁娶、兄弟同心之类温情脉脉的虚伪外衣。”
“当初为娶走你姑姑，那边太爷爷出面，给你爹定了场娃娃亲，对方是个资质很差的阴绝体。明面上愣算作一尸还一尸、有嫁有娶，没亏待他。”
对啊！顾倩倩立马想起，那晚进城门时听到的大新闻，爹曾定过亲的！
她急急：
“现在呢？那女的咋样了？”
顾宝珊皱着鼻子笑，狡黠：
“哼，你爹又没打算娶她。而且阴绝体质最好病入膏肓，七分像鬼三分像人才能形成上佳活尸。她啊，这辈子都别想病到那地步。”
怎么个意思？顾倩倩没懂。
顾宝珊挑眉，小得意：
“别忘了你娘我，家传是干什么的。堂堂药王门下，阴绝体质就算不能彻底治好，至少保她死不了。”
成不了活尸，天赋作废，婚约自然无效。
“你见过那人？”顾倩倩更惊讶。
顾宝珊眼波流转：
“没。我跟师傅闹腾，师傅拗不过我，吩咐师兄跑一趟愣是替那女的更改了体质。”
顾倩倩：“……”
可以说相当霸道了。因为妈喜欢上爹，之前定下的未婚妻就得被抹去天赋、强改体质。
不过顾倩倩仔细想想，似乎又没大错，那个原本注定要成为活尸的短命女孩，重新拥有悠长人生。
三方受益，挺好。
至少她觉得挺好。
毕竟，换位思考若搁自己头上：
八字没一撇的飘渺婚约跟身家性命，孰重孰轻哪个重要？
当然选命啊，亲！
如果命都没了，要老公来干啥？负责烧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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