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高级诊室里寂静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几个被踩扁了的药品袋和针管胡乱地散落在地上，药液流得满地，撕烂的病历本被浸湿了大半紧贴在地面上，满地的遗迹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混乱。
祁震穿着病号服蜷缩在病床上，他紧紧抱着一个枕头顶着肚子，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的虚空。病床上一片狼藉，床单被扯得不像样子，边缘上沾着几片干涸发黑的血迹。
祁卫衡在门外正恨得咬牙切齿，小惠和几个医生护士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不敢做声。“秦枫还没来吗？！”祁卫衡突然低声发问，小惠吓得一抖，瑟瑟答道：“刚才小磊打过电话，说马上就到了。”
秦枫在停车场见到等候多时的石磊，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给疲惫不堪的自己点了一支烟。
“到底什么情况？”秦枫吐了一口烟，有些焦躁地看着石磊，他刚从澳洲回来，处理完资金事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消息说祁震紧急入院，只得强打精神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祁总不答应配合参加记者发布会，老爷子急了，就把私家侦探拍到的沈小姐和郑岩的旅行照片放给祁总了。”石磊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哪个沈小姐？郑岩又是谁？”秦枫一头雾水。
“嗯，”石磊思忖片刻，“就，mv是顾伯远的外甥女，之前与祁总有过几次偶遇，被祁总误认为是顾晓菲，后来，两人产生了感情，祁总就——”
“就什么？就不愿联姻了？”秦枫怀疑地瞪着石磊。
“是的。”
“呵呵，”秦枫有些无语，“当初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对顾家千金一见钟情，弄得全城皆知，现在要悔婚，顾伯远还能饶得了他？”
“那个，事实上顾小姐也是不同意联姻的，”石磊停顿片刻接着说道：“那个郑岩，其实就是顾小姐一直追求的男生，最近，听说那个男生被派去灾区报道，顾小姐已经追过去了。”
“什么？”秦枫闻言被烟雾呛起了一阵咳嗽，他扔了烟头，缓了好几秒才像是理清了这里面的弯弯绕，“这四个人想干什么？疯了吗？”
石磊无言以对，只是镇静地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秦枫。
“顾伯远呢？他怎么说？联姻的消息两个月前就放出去了，现在要怎么收场？”秦枫目光紧逼地盯着石磊问道。
石磊眉心微皱，“所以两家都要来硬的，听说顾家那边已经派人去灾区抓人了。老太爷这里，也是——”
“刺激有用吗？”秦枫冷笑一声，满脸愤恨，“下一步难道绑着他去发布会？”
石磊缄默着，没再做声。
秦枫烦躁地来回踱步，走了几趟突然对石磊道：“照片呢？我看一下。”
石磊怔了片刻，从西服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秦枫。
秦枫阴沉着脸把照片浏览了一遍，一对青年男女，并没有特别亲昵的举动，除了逛街，更多的是男生给女生各个角度拍照的影像，两人看起来还不甚熟悉，彼此神情克制，最亲密的只有一张人群中的牵手照。秦枫着意地看着那张牵手照上极深的褶痕和两片血迹，气息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情况，强扭是会出事的。”秦枫终于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石磊闻言眉心一动，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紧咬牙关，紧紧盯住秦枫。
“发布会还能延后吗？”秦枫转头问石磊。
“不能，一周之前，顾家已经通知各大媒体了。”石磊冷静答道。
秦枫有些绝望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石磊，像是被掐住了呼吸，许久才极深地叹了一口气出来，“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转身刚要朝电梯方向走，忽然听见身后石磊急促的喊声：
“秦总，你救救祁震吧！”
秦枫侧过身，看见石磊正满眼乞求地望着自己。
“给他一条生路，放他跟那个沈夏冰走吧。”石磊眼睛有些泛红，他双拳紧握，努力控制着情绪。
秦枫怔怔地看了他很久，低声说道：“我怎么救他？他们又能走到哪儿去？就算老爷子放手，你以为顾伯远是什么好人吗？”
“我知道顾家势力大，可以送他们出国！”石磊脱口说道。
秦枫瞟了一眼石磊，像是什么话也没听见，转身朝电梯走去，路过一个垃圾桶时，顺手把照片撕碎扔了进去。
秦枫从电梯厅走出来，一眼看到围在急救室玻璃墙外的一群人。他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来，加快脚步朝祁卫衡走去。
“老爷子！”他奔过去握住祁卫衡干枯的手，连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来了。”
祁卫衡眼含热泪地看着他，愤恨地指了又指玻璃墙里蜷缩着的祁震，像是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什么，干瘪的嘴唇抖了抖，终于说道：“他，他哪里像我祁家的人！他跟阿策一点都不像！”
秦枫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老爷子？你糊涂了？那是阿震啊！”
一旁的小惠也惊愕地扶住祁卫衡道：“老爷子，您说什么呢？”
石磊眉心紧皱，朝一旁的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连忙让护士上来搀扶祁卫衡劝道：“祁老先生，秦总过来了，您可以放心了，您刚才过于激动，咱们到旁边的诊室再测一下血压好吧？您之前有过脑梗，千万不能大意的。”
“对对对，老爷子，让秦总去劝阿震，阿震一定会听的。”小惠一边劝说，一边和医生架起祁卫衡的胳膊朝隔壁诊室走去。
祁卫衡还想说什么，可也许是看到秦枫来了心里松了劲儿，竟然真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好被众人搀扶着离开。
秦枫隔着玻璃墙看了一眼诊室里的狼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虽然早已听闻祁震被软禁后状态不好，但亲眼看到祁震痛苦蜷缩的状态和几乎算得上瘦骨嶙峋的脊背还是让秦枫感到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伸手试探地抚在祁震耸立的肩头上。
祁震目光轻微地一颤，纤长的睫毛下曾经乌黑发亮的瞳仁此刻像是布满了尘埃。
秦枫绕到祁震面前，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头，他看见祁震木然死寂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
“阿震，”秦枫忍着内心不断翻涌的热意，轻轻叫了一声祁震的名字，声音就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勉强地朝祁震笑了笑，
“那个，你这孩子这次可是吓着我了，”他缓解尴尬似的替祁震拨开长长到几乎遮住眼睛的头发，劝解道：“何至于就弄到这个地步了？老爷子不过是一时气急，你倒也较上真儿了。顾家联姻这件事，最初可是你自己同意的，虽然后面的事谁也没料到，可也不能全怪老爷子不近人情。不过你放心，我刚才已经劝过他了，既然你跟那姑娘是真心相爱，那我们也不会再反对，这次发布会只是宣布两家的合作项目，不会提联姻的事，至于退婚，你总得容我们跟顾家商量好措辞，让大家都有台阶下吧？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祁震原本失焦的目光缓缓移动到秦枫脸上，他像是痛极了似的缩紧了肩膀，艰难地对秦枫道：“你刚才说的，你自己信吗？”
秦枫看着祁震嘴角未干的血迹，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发狠地咬紧牙关，俯身贴近祁震压低声音道：“阿震，我知道骗不了你，可你想脱身，就必须配合我！”
祁震冷冷地瞪着秦枫，不置一词。
秦枫强忍着心里的悲痛，重新坐直身子，他扫了一眼正对自己和祁震的摄像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引入职业经理人，这是正途，以后朝晖的发展自然是掌握在你手里的，你这孩子就是太心急，何必争这一时？等你成家立业稳定下来，以后独掌大权还怕公司不能照你的意思改么？北美那边的资金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子迟迟没让转过来，就是要等这次发布会后直接由你接手，不管怎么说，老爷子都是向着你，为你着想的！”
祁震冷漠地闭上眼睛，不为所动。
秦枫看祁震仍是无动于衷，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阿震，你不能这样，老爷子已经扛不动了，朝晖的担子你必须担起来！发布会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再干涉，可你如果非要这样不合作到底，那我也没办法了。”
“连你也威胁我？”祁震睁开眼睛，宛如冰锥的目光定在秦枫脸上。
秦枫感到愤恨又痛苦，他仿佛无计可施般地两手撑住病床，对祁震恶声道：“你知道什么是威胁？如果我要威胁你，就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我会直接拿那个丫头来逼你就范！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祁震冷硬尖锐的目光仿佛瞬间被折断，泪水顺着他瘦削惨白的脸颊流进微微张开的嘴角里。
秦枫看着祁震红极的眼睛流泪的模样，突然感到一种令他汗毛倒竖的恐惧，他恍若看见二十多年前祁策跪在母亲的灵前悲痛欲绝的背影，他忍着莫名的战栗，笨拙地抱住祁震道：“我不会的，阿震，别哭，我不会威胁你的，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你相信我，我保证。”
祁震终于呜咽地哭出了声，两个月来的所有的痛苦、愤怒，委屈和不甘，终于在这个并不温暖也不熟悉的怀抱里宣泄出来。他死死攥住秦枫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嚎伴随着干呕，一次次牵动腹部深处的疼痛，几乎把他折腾到虚脱，正在秦枫慌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石磊已经熟练地把医生和护士都叫了进来。
“秦总，交给医生吧。”石磊冷静地扶住秦枫的肩膀把他朝门口推去，然后看着护士紧张地拉上布帘。
秦枫和石磊退到门外，隔着玻璃墙看着里面紧张的施救。秦枫眼里含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十几分钟后看见祁震不再挣扎，在药物作用下昏沉睡去，医生出来告诉他一切指标已经稳定不必担心时，秦枫才长长地喘了口气，他像是有些失重地摇晃了一下，随即踉跄地走到对面一排座椅上摸索着坐下来，他下意识地去摸烟，却想起来是在医院里，只好又放回去。他下意识地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有些神经质地不停地扭头看旁边的石磊，他觉得心里憋得厉害，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秦总，”石磊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玻璃墙里的祁震，压低声音对秦枫道：“你看到了，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的。”
秦枫惊骇地扭头望向石磊，随即又转回去看着祁震躺在白色被单里死一般沉寂的模样，他床头挂着四五袋大大小小的药品，正维持着他那几乎耗竭的生命力。他沉默许久，终于低声对石磊道：“随便你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石磊闻言神情变了一瞬，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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