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的岁月

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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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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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听到第一声鸡叫,我就坐了起来。娘也起来了,给我做饭。我就坐在被子里,傻傻地想上师范的那些事。

那时,村里很多人,分不清什么是中专,什么是大学,都说我是上了大学。娘可能也是这么认为吧。那天接到上师范的通知书,娘眼泪汪汪的,抱着我的头,就像那天看到大哥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高兴,娘流着幸福的热泪说:俺儿有出息了。娘始终把我当成她骄傲的儿子,自豪的儿子,这时就更感到骄傲和自豪了。娘满脸挂着笑意,在村里一家家借钱。娘借钱,也是挺着胸脯,一脸的自豪。借来钱,娘买来一堆布料,专门请人为我做了一件新棉衣。棉衣做好,娘开心地抱着让我看:蓝色的,扣子很大,领子是敞开的,还有暖暖的皮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有点淡黄微红,闪光发亮。这棉衣的面料,一定花了不少的钱。娘为了这件棉衣,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啊。刚去学校还是夏天,穿不着棉衣,娘说:穿不着也要带上,到天冷的时候,就得穿了。娘还为我做了一个新被子。被面是蓝花的,被套絮的是新的棉花,白白的,软软的,暖暖的。被子是娘新手做的。娘把被子铺了满炕。娘那双瘦瘦的干巴巴的手,抓着被子,眼睛和针,和被面,贴在一起,针扎进去,再引出来,还不时地把针叼在嘴里,双手里合外拉,平整被子,膝盖和头,都顶在被子上,一次次从炕上,爬到地下,又从地下,爬到炕上,把那个被子翻过来倒过去地折腾。这穿针引线的动作,叫儿看了心酸。被子做好,娘把它叠得平平的,和那件棉衣放在一起。娘的一生,可能从来没有盖过这样的被子,也没有穿过这样的棉衣吧。

从这个时候,我就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写一本让人感动的书,而且这书要能成为千秋万代的杰作,把亲人的关爱,把我们这代人的激情、理想和信念,写进书里。所以在师范上课,我只听哲学、政治经济学这些新知识,其它都不再听了。那些学过的东西,不听也会。老师在上面讲,我就在下面看大书,写稿子,搞创作。还把一篇篇的稿子邮到出版社。这个时候,我是有“野心”的,还想,有一天,我要成为鲁迅,成为郭沫若,成为茅盾,成为巴金,成为老舍,成为赵树理,所以专门把稿子往最大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邮,结果是一个个退回来。但我从来不灰心。

可能是写的烂东西太多了,没有了买纸的钱,我就给爸爸写信,叫爸爸给我点钱。

爸爸很快在信封里邮来五元六角钱。这钱,一张两元的,三张一元的,一张五角的,还有一张一角的。爸爸把零钱都给了我。看着爸爸的信,看着爸爸邮来的钱,摸着这信纸,摸着这纸币,我眼泪汪汪的,骂了自己一句:娘的,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凭啥要爸爸娘的钱啊!

暑假,我就留在市里打工,找的活是拉木料。

烈日炎炎的中午,毒热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把它全部的热量倾向大地,地球在这一刻已经成了烤熟的地瓜。街上的柏油路晒化了,亮亮地闪着光,像水一样流动着。车子在上面轧过去,发出唰唰啦啦的响声。地下没有一丝风,柳树的绿叶子垂头丧气地打着蔫。

我穿着挎肩膀的粘满泥土的白背心,穿着被汗水湿透的蓝裤衩,穿着亲娘做的黑色的方口粗布鞋,弯着腰,两手驾着车辕,双臂和手背上的青筋,高高地跳起来,寸头的黑发,根根直立地向着前方,冒火的眼睛,盯着地面,目光就像两根长长的铁钉,扎进地面,扎进硬硬的柏油路,双脚蹬在滚热的地上,肩膀上挎着一根手指粗的麻绳,用力地拉着双轮车。

不小心,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倒在马路上,身子前扑,双腿跪地,膝盖和硬硬的柏油路碰了一下,两块肉就都爆开来。车上的木头也一根根滚下来,黑黄的又粗又重的木头,滚到地上,砸到了我的身上,发出木头和木头、木头和地面相互撞击的声音。我的腿压在了木头下边,抻不出来。

我想找个人帮忙,便求救似的向四周张望着。只是这马路上连个人毛都不见。能见的,只有城里被太阳晒得发着白光的房子,路边塌在地上的草叶子,还有散发着臭味的池塘里的绿色。小草都要晒死了,可它还用力地挺起坚硬的梗,撑着属于它自己的,被太阳晒得发黄的,似乎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叶子。整个池塘像是一锅烧开的水。池塘里的鱼儿,在那绿藻下面,张着露出水面的嘴,瞪着大大的圆眼睛,奋力地抗争着。蛤蟆趴在烂泥里,鼓着肚子,一声声地叫着,诅咒着这个可恶的热天。他们好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比我强很多,都在嘲笑地看着我。我说:臭鱼儿,你在臭水里比我还难受吧,凭什么笑话我?鱼儿说:这里水臭,这里池子小,但这里是属于我的,我可以在这里自由地游哇。我说:扯淡,屁自由,臭不死你?鱼儿瞪瞪眼,张张嘴,挤出一滴泪。我又对蛤蟆说:可恶的癞蛤蟆,你一身的疖,这样丑陋也有资格嘲笑我吗?蛤蟆说:你们人类说我丑,但在我们蛤蟆的世界里,这是我们的荣耀,是我们无与伦比的骄傲。我说:我们人类才是你们的上帝。蛤蟆说:胡吹个屌。蛤蟆就哇啦哇啦地叫起来。

多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骑着车子过来了,看到我的狼狈样,扔下车子就跑过来。他帮我抬起木头,我的腿慢慢地出来了。可是我坐在地下不能动。口里又渴得难受。我说:“大爷,再帮个忙,在这坑子里给我弄一点水吧。”

老人说:“这是臭水,喝不得。”

我说:“没事。我喝一点,就行。”

老人就顺着坡,慢慢走到水坑的边上,掐下一个蓖麻的叶子,在水边上兜了一点水,说:“可能有味,试试,不行就别喝了。”

我渴得难受,竟然一口喝下去了。喝完了,才知道,确实在太臭了。水臭,但是很管用,我竟然能慢慢站起来了。

老人说:“没有事吧。”

我摸一摸砸疼的身子,看一看流血的膝盖:血,已经从膝盖,流到了脚腕,腿上的两道血印,已经成了挂在上面的两个红布条,格外醒目耀眼。

我说:“没有事,谢谢大爷。”

看着这个老人走向远方,我看着他的背影:弯着身,驮着背,花白的头发,在太阳的光下,发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从这个老人身上,我看到了,爸爸在田野里耕地的身影:爸爸微驮着背,歪着身子,跟在牛的后边,扶着犁把,两只鞋子里灌满泥土的脚,在泥土翻过的深沟里,一步步地向前迈动着。爸爸也是和这个老人一样花白的头发。爸爸的头发,比这个老人还短,在大风中,在尘土飞扬的空中,坚硬地挺着。风又裹着尘土,拧弯了爸爸的头发,拧歪了爸爸的脖子,拧曲了爸爸的腰身。我张着大嘴,竟然流了一脸的泪。

我攥起的拳头,放在胸前,用力地抖了抖,挺了挺身子,两腿岔开,在阳光下,形成一个大大的“人”字,掐着腰,向着太阳的方向,站了一会儿,弯下身子,张着嘴,咬着牙,把一根根木头,扛到车上,擦一把脸上的汗,再一次低下头,弯下腰,拉着车,迈开步子,踩着亮亮的,光闪闪的,像水一样流动,又像火山爆发时喷出的岩浆一样,通向远方的柏油路,拼命地跑起来。

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开学。

开学的周日,师范的同学们都去蹓大街,转商场,逛公园,看电影。我一个人还呆在空旷的大教室里。

周日的夜晚,更是寂静。只有教室屋顶上,奶白色的灯管,发出丝丝拉拉的响声,有点像亲娘纺线的声音,感觉到亲娘就坐在身边。面对厚厚的书,一篇篇优美的文稿,一行行亲切的文字,我特别温馨、开心,又专心。

晚自习,所有的座位都是读书的身影,抬头看一眼这些漂亮的女生、帅气的男生,便觉得,周围这些失去一段美好的学习时光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冲天的豪气,全身就增加了无穷的奋进的力量。

息灯铃声震耳地响了。

说笑声,吵嚷声,从教室里涌出来,像汹涌呼啸的潮水,灌满了整个校园。潮水过后,整个校园又像退潮的沙滩,死一般的寂静。满天的星灯灭了,月亮的眼睛闭了,门卫室窗前的电灯,还在彻夜不停地亮着。

我从教室里走出来,坐在窗前的石阶上,埋头再看一会书。

蚊子嗡嗡地飞,不停地叫,撞到我噙着汗水的脸上,扑到我挽起背心而裸露的胸膛上。他们说:刘宪华,我们好喜欢你。你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你身上的血好甜啊,不要动,不要动,我们要吸你的血呀。蚊子们说着叫着,就趴在我的身上,张着大嘴,伸出长长的毒针,刺进我的肉皮里,贪婪地叮着我黑黑的大腿,叮着我散发着汗味的脊背,把我的血吸到他们圆圆的肚子里。

我说:小瘪三,狗娘养的,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呀。我要反抗,我要要了你们的命。我伸开手掌,挥起胳膊,又快又狠又猛地向发痒的脊背、大腿奋力拍去,那家伙就变成一摊鲜红的血。

书看着看着就入迷了。便虫扰不知,蚊咬不晓了。

一阵凉风,从铁门外钻进来,绕过胸前,拂面而去,惬意之情,溢于眉间。

月亮钻进云彩里,很快就跑到西边露出那张雪白的脸儿了。

我起身,扭头,两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尘土在灯光下,像金沙一样,闪着亮光,飘飘洒落,像一片片神奇的幽灵,飞舞着,跳跃着,似乎有一种超凡的美。

我抱起书本,看着门卫室前的玻璃窗,看着窗前的金子一样发黄的灯光,踏着朦胧的月色,恋恋不舍地走向宿舍。

推门入室,门上意外地掉下一堆堆细土、一堆堆碎石子,一片片巧妙地包裹又能随时散开的纸。土,落到头顶上,流进头发里,钻进脖子里,迷进眼里。石子,砸在身上,打在脸上。

我慌忙往前迈了一步,门前的凳子,拌了一脚,一个跟头摔倒了,鼻子、嘴和砌砖的地面,亲了一下。砖地可没有美女的温柔,似乎叫了声:你神经病啊。我咧开嘴,说:奶奶的,我精神很正常的,你才神经病,同学欺负我,你个狗日的也欺负我。砖地非常生气地说:活该,影响同学的休息,罪有应得。说罢,它又像个穷凶极恶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嘴,咬了我一口,还在我的嘴和鼻子上,抽了一巴掌。我愤怒地爬起来,感觉到:血腥腥黏糊糊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到嘴里。

床铺上传来一个人哧哧的笑声。

我知道,这是自己回来太晚了,影响了同学的休息,而得到的应有惩罚。

但我肚子的气,还是一下子升腾起来,肚子就像个气球,马上就爆了。我想扑过去,把那个笑的同学,从被子里拉出来,揍一个臭死。打他一个满脸花,打得他哭着叫着满地爬,打得他顺着腚沟子流稀屎,打得他顺着裤裆拉拉尿。

我一步步逼过去,愤怒地瞪着眼,咬着牙,举起拳头,向着他的脸上狠狠地砸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好像看到二哥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说:“一个人要有大爱。有大爱的人,对同学,对朋友,对亲人,都有包容之心。有大爱的人,才会有作为,有担当,才能成为民族的脊梁。”

我砸下去的手,突然缩了回去。黑暗中,没有人看到我的举动,没有人看到我神情的每一个变化。

我也为自己的举动,深深地忏悔了:自己确实有愧于同学啊。便吐出嘴里的鼻血,捂住鼻子,没有吭声,摸着黑,爬到油渍的,臭味浓浓的铺上,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掉了两滴泪,鼻子抽囊了一下,没有出声,就像个死人似的,沉沉地睡着了。

天还没有亮,同学们还在睡梦中,我又爬起来,轻轻下床,摸到娘亲手给我做的粗布鞋,轻轻提上,猫着腰,踮着脚,走到门前,抓着门的拉手,轻轻向上抬起,拉开,扯动着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线,不让门发出声音。我轻轻开门,轻轻关门,迈着轻轻的脚步,走到院子里的水管旁,蹲下身子,拧开水管,捧着清凉的水,在脸上洗了几把。洗去我的疲劳,洗去昨夜还留在脸上、嘴上、鼻孔里的乌血,洗去我的屈辱。

我眯着眼,张着嘴,凉水在脸上轻柔地滑过,在眼帘和鼻子上轻轻地流过,在头上哗啦啦地像瀑布一样冲到地上,在水池里翻着花。这凉水就像神灵一般,让我的眼睛亮了,面色润滑闪光。这光,照亮我的脚下,照亮我眼前的路。于是这清凉的水,就形成了一股神奇的,万能的,冲天的豪气,通过脸上的毛孔,注入到我的心胸,注入到我的血液里。顷刻间,神清气爽,志高气扬,原来的自信自强和清高,重新写在脸上。热血重新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涌动起来,在血管里奔腾起来。就像小河里激荡的水,吼叫着,高歌着,奔放着,向着前方,一泻千里。浑身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活力,有了豹子的雄胆,老虎的勇猛,狮子的疯狂。

我挺起身子,望着东方露出的鱼肚白,望着白光中那即将托出的太阳,迈开大步,充满激情地走向教室。

鸡叫第二遍了。我又想起,毕业前的一个月,在师范的大教室里,我试讲过一节政治课,就是杨景文老师安排的。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讲课。那是一个专门用来排演文艺节目的大教室,教室里没有课桌,小凳子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全神贯注地望着我。那时,我留着短短的寸头,穿着那件挂破了一个洞,自己又用线缝上的裤子,穿着那件发黄的白背心,一只手握着拳头,一只手拿着一根白粉笔,非常自信地站在讲台上,没有带书,也没有带教案。我这个土得没法再土的野小子,面对几百名学生,讲起课来,竟然神采飞扬,双手挥舞,眼睛放光。讲完那节课,意外地迎得一片掌声。同学们的眼里发出一种赞美的光,有几个女生的脸竟然笑得开了花。所以下乡实习,在龙华中学代表我们同学试讲时,杨景文老师又安排了我。他用信任和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说:宪华,你讲吧。试讲前,杨景文老师还专门给我们几个同学做了示范。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一个教室里,前排坐着我们几个同学:李秀芬、刘俊英、秦凤鸣、葛旭东和我,一共五个人。杨老师就像对着一个大教室的人讲课一样,字字句句,有板有眼,重点突出,有条有理,生动形象。现在想起来,杨老师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脑海里。讲完了,他指了指手表,说:你们看,一分一秒也不差,就这样讲。晚饭后,杨景文老师又让我说课。伙房前,学校石灰板的乒乓球案子旁,明亮的月光下,龙华中学的老师们和师范的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听我说课。这个时候乡下中学的老师们,都是吃住在校的,有几个老师手里还端着饭碗,顾不得洗碗,直接把碗筷放到乒乓球案子上,拿个凳子,坐下来。老师们有的拿着书,有的拿着本和笔,有的还拿着小纸扇。让人感到非常亲切的老校长,拿来一盏煤油灯,放到我的面前。夜晚凉爽的小风吹过来,月光撒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柳树的叶子落在案板上,落在我的头发上,亲切的小虫子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围着油灯扑啦啦地飞。所有的老师和师范的同学,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杨老师亮亮的眼睛里,放着期望的光。他说:宪华,往前靠一靠,离灯近一点。我说:我就这么说,不用灯,不看教案。于是我就有点像背书似的,给大家讲了起来。第二天,我走进教室,勇敢地讲完了我的人生第一节实习课。下了课,我悄悄地走到学校东边小门外的池塘边。边上长满了绿绿的小草,五颜六色的野花,周围是绿油油的庄稼地。池塘里,水不多,但很清。我蹲在池塘边,洗了洗手和脸。一只可爱的小蛤蟆,张着嘴,瞪着眼,鼓着大肚子,蹦到我的脚下。校园里,孩子们的笑声,好响好响。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我一遍遍想着自己讲课的得与失。突然一个小男孩儿,扑在身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回过头来。他肉嘟嘟的圆脸蛋,两只大眼,溜溜地转,那么明亮,那么欢快。他说:老师,你讲的课真棒。我擦了擦手,也抓住了他的手,望着他那天真可爱的样子,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一行激动的热泪,差点滚到孩子的脸上。我情不止禁地抱了抱他,还用我的大鼻子在他可爱的小鼻子上亲了亲。这个孩子,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也再没有遇到过他,但他却给了我人生的,伟大的,自信的力量。

鸡叫第三遍了,娘把饭端过来,叫我吃。我又想起,师范毕业后,这一年半的时间,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起娘和亲人的关爱,眼里的泪,再一次流下来。吃了饭,我洗了把脸,骑上家里的大水管的自行车去衡水。娘把这个装花生的包,挎到我肩上,还像对待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小路不熟,我走的是过阜城,通武邑,直奔衡水的大路。想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民教师了,我在心里念着亲爱的杨老师,弯腰,弓背,蹬着自行车的木制脚踏板,奋力前行啊。过了武邑,路上的车很少,路很宽,车子骑得飞一样快。迎面来了一辆汽车,喇叭叫得震天响。一慌神,我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压到车子上,身子扑到地下,两只手掌拍在坚硬的油漆路上。那包花生也撒了一地。还好,头没有着地,脖子硬是挺着了。挺起的头,半翘着。眼睛瞪着那辆汽车。汽车嘎地一声停在跟前,司机推开车门,说:小兄弟,怎么样,车没有碰着你吧。我说:没有。司机说:摔着了没有?用不用送你到医院看看。我说:没有事,你走吧。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怨你。司机走下车来,扶着我的身子,说:兄弟,你活动一下。我爬起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被柏油路顶得肿起来的手掌。司机说:好危险,我要刹车不及时,你的命就完了。我笑笑:捡了一条命,给你添麻烦了。司机说:你站一下,看能不能站起来。我又看了看自己摔得血淋淋的腿和胳膊,慢慢站起,试着走了几步,又甩了甩胳膊,伸了伸腿。还好,骨头一点没有伤着,伤的只是皮肉。就弯下腰,去捡撒了一地的花生。司机蹲在地上,帮我把花生一个个捡起来,说:万幸,万幸,没有大问题。我说:没有事,真的没有事。司机掏出钱,往我的手里塞:这个你拿着,买点药吧。我推回去,说:不怨你。不能拿你的钱。你走吧,谢谢你。司机说:你真是好人。司机就不好意思地上了车,脚踩油门,从我的身边绕过去。司机走出很远,我扶起车子,跨上去。可是,车子蹬不动。人没有摔出毛病,这车子的脚蹬拐子倒是摔弯了。在这茫茫的野地里,前边没有村,后边没有店,没有修车子的地方。如果找个铁棍子拨一下,应该也可以。可是这茫茫的野地里,哪里有铁棍子呀,能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漫无边际的天空,还有路旁一棵棵的大树。身边一棵高大的柳树,好像在向我摆手,说:你过来,到我的身边来,我帮你。我忽生灵感,把车子搬到这棵大柳树下,脚蹬拐子靠在树上,屁股坐在树下的绿草上,张开两只胳膊架着车子,蹬开双脚,踹着车子,咬着牙,瞪着眼,屁股顶进土里。哎呀呀,脚蹬拐子直过来了。谢天谢地,车子又可以骑了。我向着大柳树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次跨上车子,急急地赶路。走了一百三四十里路,终于看到衡水城了。终于看到我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的热土,看到城里冒着的黑烟,看到城里奔跑的汽车,看到城里川流不息的人流了,看到了满墙上标着衡水的饭店、酒馆、商店和大大小小的生意店了。火车发出了饱含激情的长鸣,空中的小鸟舞动着翅膀,天上的太阳闪着金光。多么美啊,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两年的城市。我也很快就要见到亲爱的杨老师,见到亲爱的母校了。离开母校一年半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分配工作了,终于再一次回到母校了。我就像个失去亲娘的孩子,突然扑向亲娘的怀,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泪流满面。

到了,我终于到了师范的大门口。学校的大门还是原来的大门:砖垒的两个一人多高的垛子,垛子中间,是两扇铁栅栏门。一届届衡水师范生的记忆,全都刻进它的骨子里。我们千百次地从这个大门,走进走出。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一个个班级的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一二三四地喊着口号,从这个门里走过,到大街上去跑操。杨老师经常和我们一起跑。我们沿着向东的那条正街,一直跑过那座大桥,跑向东边的衡水镇,再原路返回。所有的同学,青春的热血,在胸中流淌,奋发向上的激情,满满地写在脸上。刚进师范,杨老师就带着我们走出这个大门,去农场劳动。他和我们一起住在一个大棚里,和我们一起推车子,一起种庄稼,一起种菜,一起吃饭,一起说笑,一起大声地唱歌。门旁的这个门卫室,还是原来的样子,一间红砖房,红砖房的厦子下,一个两米宽的台阶,学生可以站在这个台阶上,在门卫室的窗前打电话,取信件。夜来了,熄灯铃声响后,我总会坐在这个台阶上再看一会书。这个台阶上,写满了我的奋斗,我的激情,我的梦想。我再一次走到这个读书的台阶上坐下来,亲手摸了摸,这个灰灰的,平平的,清凉的,给过我无数的梦想和激情的台阶。眼里饱含着激动又幸福的微笑。大门的东面,是两层的教学大楼。那时候,我每天都昂着头,挺着胸,神情激昂地在这个楼道里走过,和那些熟悉的,可爱的,花一样美丽的女生,常常在这个楼道里相遇,相互看一眼,抿嘴笑一笑,很少说上一句话。杨老师的身影也经常出现在这个楼道里。学校的最南面,是我们的伙房,一排饭口的外面,就是一个大厅。打饭的时候,我们站在这里,排成长队,一个个端着饭盆,展示着像花一样灿烂,热情洋溢的面容。打好饭,有的跑回宿舍,有的蹲在大厅的外面,有的蹲在大厅的里面,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边吃喝边说笑。笑的时候,经常把饭喷到地上。

这个大厅也是我们开会的地方。我们的开学和毕业典礼大会就是在这个地方进行的。刚刚走进校门,在开学典礼大会上,那个代表新生讲话的,是一个女生,讲起话来,慷慨激昂,风度翩翩。她是我们班的班长。那天因为伙房改善伙食,我多吃了一个饭票,为了省出一个饭票,第二天中午没有吃饭,到了下午早早就顶不住了,就到伙房前面的缸里拿刚刚腌的萝卜,可是两个萝卜刚刚装进一个不上塑料袋里,就让伙房的生活管理员发现了。管理员就直接把我关了起来。我哭了。这个年代偷盗的名声,比强奸犯还要丑陋。班长听说这事,急急忙忙往伙房跑。她找到管理员,直接要人。她说:我是班长,我让他做的,你让他回去,有事我一个人担着。管理员非常生气,哼,叫你担着,我把你告到学校,看你怎么担?瞪着眼问她:你不怕开除?他说:不怕。错是我犯下的,学校要开除我,也没有办法。管理员就把我放了,对她说:那你就等着被开除吧。这真的不是吓唬,按这时候的学校规定,指挥偷窃比偷窃本身不知道要严重多少倍,真的会被开除。后来管理员又觉得闹大了,他们班主任的脸面不好看。他和我们的班主任相当不错呀,就没有告诉学校。这事就算过去了。她其实是占了班主任的光,要不然,她将会因此而付出一生的代价。如果这样,这对于一个从乡村走来的,有这样难得的机会进入师范读书的农民的女孩子来说,会是多么沉重地打击呀。她要为我承担这责任时,真的没有想过这严重的后果吗?我亲爱的同学啊,也只有这个年代才会有傻得这么可爱的同学吧。

大厅北面和大厅相对的那排红砖房最东面的那三间房子,就是我们班的男生宿舍。在那个用一块块木板搭在一个个长条凳子上组成的通铺上,我们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温馨的,让人难忘的,想起来就会流泪的时光。还记得,一九七五年的那个冬季,我们宿舍炉子封的太死,门窗关得又严,半夜里,一个同学起来小便,趴在了我的头上,我在睡梦中推了他一把,他倒在地下哇哇哭起来。这一哭,同学们都坐了起来,有个人喊了一声:中煤气了!大家都向着宿舍的门跑,终于有一个人打开了那个门,但同学们却没有一个人跑出门,一堆堆地倒在宿舍的床下,到在门口的地下,我们的班长,这位可爱的女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事,带着全班的女生,第一时间全都跑了过来,也不管倒在地下的男生都光着身子,穿着个三角裤叉了,她们再没有了羞涩感,从伙房里要来醋,搂着我们的头,一碗碗地灌下,救醒了我们每一个人。

快毕业的时候,她还领着全班同学到近处的公园,发了一天疯。不知道,后面等着我们的是一年半的眼泪。

现在,这样想着,我眼里的泪像开闸的河水一样倾泻而出。

离开这个大门,我去学校的办公室领取了毕业证,就到了学校旁的报社家属院,走进杨老师狭窄的两间房的小院,隔着窗子的玻璃,就看到了杨老师坐在桌旁看书。杨老师,矮个子,瘦瘦的小脸,还是和原来一样戴着近视镜,眼里透着机敏而亲切的光。

现在,在杨老师的家,见了亲爱的杨老师,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可能是太激动,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记得,第一次高考报的文科,觉得自己数学考得不错,政治也不错,但语文不行,历史、地理从来没有学过,更不行,估计别人也不行,但还是满怀希望地坐在家里的长凳上,趴在石灰柜上,充满激情地给杨老师写信,汇报我的考试情况,给杨老师吹牛说:感觉考得还可以,估计数学能把自己的分拉上去。杨老师回信鼓励:说我应该能考上。后来知道自己失败了,特别沮丧。尤其第二次高考的失败,让我无地自容,也就不好意思再和杨老师联系。我坐在杨老师的床上,脚放地上,手放腿上,两眼发呆地看着杨老师屋里的那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像个腼腆的新媳妇。杨老师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热水,捧到我的手里,关切地问我:毕业后这一年半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想哭,但不想叫杨老师看到我的泪,可是眼里的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离开杨老师的家时,我把这一书包花生倒在他的床上,说:老师,这是我娘给您的。杨老师没有说话。他眼里含着男人从来不应该有的泪花,摘下眼镜,在眼角上抹了一下。

走出他的家门,我还傻乎乎地瞅着杨老师那张亲切的脸。杨老师站在门前,目送着我走出很远。我又回过头来,用力地摆着手,眼里含着泪水,大声地喊着:杨老师,回家吧。有时间我会来看您的!杨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会成为一个好教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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