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解释着：
“师姐，自我来到这个位面的时候，我的魂魄便早就不完整了......”
听到这话，齐修微微一愣。
视线落在张苏安的丹田位置。
“师姐，你我自然清楚，一个修士，神魂碎裂，到底意味着什么......”
死亡。
齐修心中下意识冒出答案。
张苏安苦笑一声：
“我想要活下去。但在这之前，我用尽了所有办法，所有的，都无法重铸我的神魂。方攸宁将我放逐到这封印之地的时候，突然出手将我的魂魄打碎，他根本没想让我活着。
估计他们都想不到吧，封印之地内，竟然存活着龙族的蛟龙，甚至，还会有灵气重现。
要不删之前利用着素白苟延残喘，我也无法坚持到再见到师姐的这一天。要不然，在他们的计算中，我恐怕早就不久于人世了。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夺舍之法。”
说到这，张苏安突然激动起来。
他挺直了身子，眸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神采。
“师姐，十方宗的所有人都不欢迎我们是真的，但十方宗的藏书阁，上面什么都记载了。师姐你知道的，我只能躲起来看书。
而那本夺舍之法，就藏在一堆灰尘之中......这叫什么？这叫什么？”
他抖动着双肩，笑起来。
随后猛地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抬头看向齐修。
急切道：“我向苍天起誓！在此之前，我从未用过！但在这里，当我奄奄一息时，意外捡到那个被遗弃在深山，发着高烧，还在襁褓中的小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是天意！上天不愿意要我就这样死掉。
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啊！师姐！”
张苏安突然癫狂起来，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更是扯开嗓子喊叫起来。
他的语调因极度的悲痛而颤抖不已，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被硬生生扯出来的一样。
泪水如决堤般从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涌出，狠狠地砸落在衣摆上。
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齐修，眼神中满是无法言喻的痛苦与不甘。
“恶人未死，我必向生！！”
他似乎真的像是疯了一样。
好像，之前隐藏那么许久，一下子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齐修有些愕然地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很明显，从他们相识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如此状态下的张苏安。
只见张苏安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他浑身上下的肌肉也紧紧绷着，好似一张被拉满的弦。
豆大的汗珠打湿了他两侧的鬓角。
张苏安沉默着。
齐修也沉默着。
好像空气中的灰尘都被这强烈的沉默压着，纷纷掉落在地上来。
“师姐。”
许久，张苏安才轻声开口。
“为了活下去，为了找那些人报仇。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在乎什么天衍规则，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
“师姐，我不该死，也不能死，对不对？”
他几乎是祈求的姿态。
轻声说着。
眼神哀伤又绝望。
像是受尽苦痛的信徒看着像是能拯救自己的石像，悲哀地痛苦地注视着面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只是。
石像终究是石像。
信仰终究是虚妄。
渡人者，终究还是自己。
张苏安跪在地上，将左脸的那道长长的疤痕丝毫没有掩饰地暴露出来。
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泄着委屈。
“师姐，我错了吗？”
“......”
齐修缓缓伸出右臂。
慢慢按在张苏安的肩膀上。
这一次，张苏安没有躲。
齐修眼睫微颤，手指微微用力。
灵气探寻全身。
张苏安任由她的探查，他只是盯着她的脸，继续说着:
“于是，我用了心头血灌注药草，使其炼制成药液，下在那孩子日夜饮用的水和食物中。”
“他喝着我的血长大，被我用最好的灵药浇灌着，只等我神魂崩溃之时，可以直接夺舍到他的身体里。”
“但他也在慢慢懂事，他问我，他是谁。”
“我便说，他是我的孩子。”
“师姐，我救了他一命，换他救我一命。这不是错事吧？”
张苏安抓住齐修的衣摆。
眸中，似乎带着渴望。
片刻之后，齐修收回手，垂着头看着他，神色不明。
在张苏安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竟然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帮素白做的那些事情，也有这个原因。”
“是。”
“你还瞒了我什么。”
“没有了，到此，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裸着的人。”
“你的神魂你打算怎么办？”
“有师姐在，我不会再做出夺舍这样的事情。”
“......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就此，再不相见吧。”
张苏安强撑着笑了笑。
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张逸尘的脸。
淘气的，害羞的，紧张的。
从牙牙学语，到长大。
他突然有点笑不下去了。
张苏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下面日渐衰微的心跳。
是啊，他是一个活人。
十几年的相处，扪心自问。
他张苏安真的只把张逸尘当成自己日后的一个续命的容器吗？
见他这副样子，齐修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有办法的，我会寻遍所有古方，一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的。”
“不会了......”张苏安低下头，嘴唇呢喃着。
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齐修。
也许，要等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吧......
“这一段时间，你多修养。很多事情，你就交给其他人做吧。这些人培养起来，也不是放着吃灰的。”
“好。”
“过两天，我给你定制一个轮椅，方便你休息。从今往后，你只需要静养即可，不要再战斗了。”
“好。”
齐修沉默了一会，转身想要离开。
脚却踩在门槛上，许久没有移动半步。
她微微侧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苏安。
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悲光是第一个，你不要做第二个。”
说罢，转身离去。
只留下张苏安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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