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太傅府。
“爹，您找我啊。”
闻来刚簪好发，现在的样子与往日的女儿闺态不一样，多了端重与娴雅。
她的眉眼不像她娘，像他。
脸型倒十分温婉，与时越很像。
整体看着，不是时下流行的软弱如扶柳的姿态。
明媚而有生机，反而和他年轻时印象中的时越像极了。
宴请的客人都走了，闻来被叫来她爹的书房。
以为是要给自己上课，讲讲什么成人者之责，为女子者之自强，男色误大业等等。
闻人语背手立于窗前，越过前方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看得一时入了迷。
听见女儿的声音，才如大梦初醒，想起要说的正事。
“来来，”转过身，招她过来，并排站在窗前。
“你娘来了，就在那间屋子里。”他指了指刚才目光久久停住的地方。
“走过去，推开门就能看见了。”
闻来下意识是很惊喜，却又克制住，心里浮起一层期待。
“爹，你不去吗？”
他一愣，摇了摇头，“不去，就你自己，她是为你而来的。”
是的，若不是有来来在，她绝不会再与他相见。
她的心真硬啊，硬的只叫他心疼。
不见才会不想，不想才会遗忘。
闻来听得不好受，她很小就知道有个很美的女人每年都在生辰之时来见她。看她的眼神，美的很像星星。
后来就不见了。
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也知道她的身份。不愿大人们都跟着为难，就只在她走后，偷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只是每次她都带着帷帽，看不清变化。
有的时候，遇上大典，能隔着攒攒流动的人群远远看见她。
只有那时她才能看很久，和大家一起正大光明地望着那个雍容华贵，身姿绰约的皇妃。
宫装逶迤，金钗迷眼。
一点点靠近，心里充斥着紧张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吱呀——”
这是她头次进来，此屋是府中的禁地，距离书房最近，除了爹没人能靠近。
爹也不住这里，只是经常回来看看，亲自挽起衣袖，打扫灰尘。
“来来！”
见着眼前的女孩儿，时越真是喜极而泣。
簪发了，是大姑娘了。
何时还是个猫一般大的小婴儿。
离开之前，她走路还是跌跌撞撞，没有章法。这一晃，出落得就如此伶俐动人了。
真像他父亲啊，那眼睛如出一辙的幽深宁静，氤氲着雾气。
“我，我是，”您娘，但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没尽多少责任，还要人叫自己娘亲。
换了问题，“还认得我吗，有没有些印象？”
闻来点头，当然记得，她与印象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
她娘好像冻住了容貌，她爹也是，都没什么变化，都不太显年龄。
“你…你是我娘，对吗。”
她努力说出这句很多年都无法宣之于口的问题。
“对，对，我是，我是你的娘亲啊。”时越再也控制不住胸中滚烫的炽热渴望，上前拥住她的孩子。
“来来，你都这么高了，长得真好，娘太开心了。”
爱不释手地摸着女儿的头发，眼里心里都是满足。
比她还要高一些了，长默把她养得很好。
刚从后门入了府，就被安置在了这间屋子里。她打量四周，还如当年一般，没有任何变化，连她走之前翻看的书籍还摆在桌上。
是他们以前的卧室。
但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再住人了。
他怎么这样固执，把这些都毁了，抛了，重新过自己的日子该多好啊。
“娘。”第一次，叫这个字，她有些生疏，吐字有点艰涩。
但血脉连心，抱着自己的身体都哭得有些发颤了，她很心疼。
“娘，别哭了。我以后考女官，咱们日日都能在宫里相见了。”
这就是她要做女官的缘故。
她知道宫里的越贵妃就是她的亲娘，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回家和她团聚，那她就自己去见她，陪她。
还要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时越听着，心都要碎了。怎么会有这么招她心疼的孩子，懂事的叫她羞愧。
是她抛夫弃女，就算被众人唾弃都是该的，何德何能还可以拥有这样好的女儿。
当下，就稀罕地想要日日陪在她的身边，弥补这么多年的错过。
“我们来来怎么这么善良啊，为什么不怪娘呢，娘离开你这么多年，真是愧对这么优秀的孩子。”
慈爱地摸上她的小脸，嫩生生的，孺慕的目光望着自己，心都要化了。
不管来来多大了，都是小时候那咿咿呀呀叫她抱在怀里的可爱模样。
“不怪娘，娘若是那贪图权利富贵之人，就不会每年都来看我的。”
她伸出去，给娘擦了擦眼泪，又顺势靠在娘的怀里。
嗯，是想象中的味道，香香的，还暖暖的。
“我都记得，而且每次都能发现，只是看不清脸。”
以往好奇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终于看清了。
“我跟您不太像呢。”
她有点儿不高兴，平日很满意很自豪的长相，此刻生出了几丝不满。
娘这样好看的美人，竟没遗传到，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不像，咱们的鼻子，嘴巴多像啊，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母女俩的。”
时越刚仔细瞧了，眉眼随父亲，眉眼以下却随她。
“是更像你爹一些，女儿肖父嘛。再说，来来长相是难得的飒爽，有几个贵女能比得？”
此刻，她眼里女儿就是千好万好，无人能敌。
儿子什么的，已经不见任何影子。
闻来被亲娘夸得心花怒放，她不是在意长相之人，只是想听娘夸。
“我爹，您见着了吗？”
提到爹，她就想起刚才离开书房，他站在窗前的寥落样子。
让她心里都有些不忍。
爹一人拉扯她长大，自小就是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学识浩瀚，温柔讲理，俊朗儒雅。
和谁比，都是她的父亲最出类拔萃。
一把年纪了，走在路上还是大晋年轻男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总是吸引女子们的目光。
可惜，他从不为谁停留驻足。
回到家，却经常孤身一人，静坐在窗前，默然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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