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辆个体庞大的越野车，平稳飞驰在蜀道大道上。
动作轻柔地转动方向盘的驾驶员柳月茹忽然轻声道：“奶妈，范二哥确定今晚行动，不会有啥意外吧？”
坐在副驾驶室的保姆微微点头，答道：“应该不会吧。”
柳月茹似乎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那晚蓉城名郡之战，我方虽然完胜，但并不意味着孟氏就此罢手，所以我坚持作出先下手为强的决定。老爷子和哥哥都持怀疑态度，我极力说服了他们。只是需要以范二哥为首的行动小组一击得手，万不可出现意外，甚至于阴沟里翻船。”
保姆颔首道：“我支持月儿！”
柳家小姐嫣然一笑，嗔怪道：“您呀，总是这么无条件的支持，可把我惯坏啦！”
保姆依然一脸微笑，没说什么，只是眼中眸光熠熠，精神抖擞。
柳月茹淡淡道：“奶妈，您年岁已高，那些打打杀杀之事，以后尽量不要亲自上阵，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让月儿如何是好？您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既然您跟随月儿身边，就得听话，这不仅是柳氏家族的规矩。”
保姆叹气道：“哎，咱月儿都嫌奶妈老了哟！”
柳月茹闻言，一脸惶恐，赶紧伸出右手，轻轻拍一下保姆左臂，赔着笑说道：“人家哪有这个意思嘛，哎呀呀，奶妈，我的好奶妈，月儿只是担心您别出啥意外嘛，对不对？奶妈，您可千万千万别生气哦，不然的话，月儿会伤心死的。”
保姆蓦然大笑，继而正色道：“我安排了老三矮脚虎去陪着乔不群。”
“啊！”
越野车猛然刹住，停在大道上。
好在现在是深夜时分，后无来车，也就没有发生追尾之类的事故。
但是，保姆仍然吓得不轻，她稍微平复自己情绪之后，扭头朝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丫头，厉声训斥道：“你干什么呢？能这样开车么？啥事能将自己个人安危完全不顾？这话我要说好多遍你才能记住？”
柳家小姐有些心虚地吐吐舌头，嘿嘿干笑两声，赶紧再次启动轿车，徐徐前行。
保姆余怒未消地“哼”一声。
柳月茹轻声问道：“奶妈，你说说，三哥陪乔不群，是啥个意思嘛？”
听着满腔四川话味道，本想发笑的保姆最后忍住了，缓声道：“范小刀发来消息，说乔不群晚饭后并未跟他一路返回城区，而是自行打车有着自己的行程。为了以防万一……”
柳月茹急声插话，“能有什么万一？既然他没有跟随前去钢管厂市场，不就正好没有万一么？”
保姆叹息一声，继而道明原委，“他们若是同行返回城区，老二会妥善安排，至少可以直接将其送回家，自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小乔独自返回，就有了不确定性，比如，王嫣完全可能将他叫去钢管厂市场喝夜啤酒，如此一来，很可能影响今晚的行动。”
保姆继续说：“事实证明，这样安排，是正确的。据线报，小乔返城之后，直接去了夜巴黎娱乐会所，应该是约同学喝酒唱歌。老三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丁啸天的“二奶”去了小乔所在包间，意味着一个严重问题发生了。”
“第一，丁啸天很可能会去夜巴黎，不会继续待在茶楼打牌，继而不会出现在钢管厂重庆小面馆，那么，我们的行动计划就得调整。”
“第二，范小刀怀疑，小乔意识到了什么，很可能知晓龙腾公司加害西南柳氏公司之事，于是，这位忠心耿耿的柳氏员工主动引蛇出洞，直接耿当面对丁啸天，所以，小乔现在应该很危险。”
柳月茹呼吸逐渐急促，脸色越发苍白，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保姆轻拍柳家小姐大腿，安慰道：“月儿，放心吧，相信有老三在，小乔一定没事呢。”
柳月茹抽了抽鼻子，颤声道：“奶妈，此次行动可以调整改变，但乔不群不可以出事……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蓉漂人……一定不可以卷入豪门争斗旋涡……月儿只愿他平安……还有平淡和快乐……”
话到最后，年轻姑娘嗓音哽咽，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保姆嘴里反复念叨“一定没事”这句安慰词儿，神色却变得格外凝重，她也说不准目前夜巴黎究竟是怎样的情状，惟愿一切尽在掌控中就好。
夜巴黎那边，随着有人进入气氛紧张的雅间，场面陡然发生变化。
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大义凛然，一个紧张哆嗦。
我自然欢心那位暴喝一声的家伙，他目前是龙腾公司惹不起的角色，当然就是我谋划中的最后王牌。
蓉城税务部门稽核科干部面对一个屁股不干净的贸易公司老板，犹如拿捏一只弱不禁风的蚂蚁般容易。丁啸天在江湖中无论有多牛叉，但终究无法抗衡来自庙堂的压力，总不能破罐子破摔都要将我置于死地吧？我赌一把，他不敢！
跟随夏熙阳进屋来的服务生，自然是负责通风报信的崔锋，这家伙眼珠滴溜溜地打转，很快就发现了一身狼狈的我，赶紧跑过来，紧紧护在身前。
夏熙阳笑意玩味道：“丁总，别来无恙，今儿也有兴致来此一玩？咱们喝一杯如何？”
不出所料，丁啸天愣神几秒钟，继而收敛拳架，恢复了从容淡定模样，笑呵呵地应道：“哎哟哟，夏干事，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兄弟误会一场，呵呵呵，喝酒喝酒，咱们喝酒！”
见此场面，那位矮壮黑衣男子也随之不再戒备，撇嘴道：“真没劲，老子不奉陪了！”
说着，他缓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意味深长地瞅我一眼。
我一愣，莫非此人认识俺不成？
可是，明明今儿与他才第一次相见呀？
难道他不是此地护院?
那他是谁？
随着我思考之际，矮壮汉子已经走出门去，很快消失不见。
一个马仔凑近丁啸天身边耳语几句，在得到允许之后，跟另外一个马仔打个手势，两人很快也出门而去。
我断定，他们今晚不会放过那个矮壮汉子。
夏熙阳朝我招招手，随后拍了拍身边沙发，示意我过去落座。
我揉着被摔疼了的腰肢，一瘸一拐走过去，相挨坐下。
夏熙阳拍着我肩膀，朝着丁啸天笑着说道：“丁总，认识一下，这是我河南老乡，也是高中同学，乔不群，现在西南柳氏公司任销售副总监，好像跟你是同行，也是干电器销售的。”
丁啸天暗自一惊，神色略有变幻，故作恍然大悟状，笑道：“原来如此，丁某见过乔副总监。”
我双手搭拳，很江湖地应道：“好说好说。”
丁啸天转身对着仅剩一人的马仔吩咐道：“让服务生拿瓶人头马，咱们好好招待夏干事以及他朋友！”
马仔应声而去。
夏熙阳望向挨着墙壁站得笔挺却还在瑟瑟发抖的两位年轻男女，笑道：“你俩也过来入座啊。”
崔锋瞅了瞅丁啸天，稍作犹豫，赶紧说句“我这就去搞服务”，随后一溜烟跑出屋子。
倒是穿着暴露的肖姓女子不知咋办，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泫然欲泣。
丁啸天蓦然吼道：“你娘的，过来倒酒呀！”
肖二姐如释重负，这才走过来，给每人倒杯啤酒。
丁啸天端起酒杯，笑呵呵道：“夏干事，咱们是喝啤酒还是等会喝人头马？”
夏熙阳笑骂道：“老子可喝不惯那外国马尿，要喝你自己喝，我和乔副总监喝啤酒。”
丁啸天略显尴尬，似乎在努力忍耐着。
只是他很快就敛去脸上那丝不快神色，换作一副热情笑脸，“那行，我也喝啤酒，来，我敬二位一杯。”
见我没想过究竟是喝还是不喝，夏熙阳淡然道：“不群，喝酒，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丁总是个厚道人。”
丁啸天笑容僵硬。
我当什么都没看见，端起酒杯，与夏熙阳碰杯，随后仰脖饮下。
啤酒冰冷，入口即顺道而下，凉至肚脐眼，我感觉好上了许多，手脚也不再颤抖。
说实在的，我当时真的怕被人打死。
现在想来，心中余悸未消。
夏熙阳淡淡道：“我兄弟耍了你马子，他也挨揍了，就算扯平吧，丁总，你看如何？”
丁啸天仰头大笑一阵，蓦然收住嗓音，狠狠盯着我，狞笑道：“请乔副总监将女朋友叫来这里，当着大家之面，让我耍一次，就算扯平！”
我豁然起身，双拳紧握，迎着对方目光，丝毫不惧。
夏熙阳依然一副云淡风轻表情，呵呵笑道：“看来，丁总是过不了这道坎啦？要不，我给邵局长打电话，请他亲自跟你说说，亦或是请邵局长出面，协调夏副省长打个招呼，当然，这是说情招呼，有悖规矩，不过，欧阳副秘书长出面应该没问题。”
丁啸天闻言，嘴里如同含个鸡蛋，望着夏熙阳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也没吐出下文。
这位小小干事，为何将孟氏集团在蓉城的背景和盘托出？是巧合还是早有所知？
若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坏了孟公子的大业，那还不得被少主撕得粉碎？
天人交战一番，其实不过几秒钟的事，西南龙腾公司董事长哈哈笑道：“夏干事，别啊，丁某不过是跟乔副总监开个玩笑而已，哈哈，玩笑玩笑，纯属玩笑！来夜场喝酒，咱们图个高兴，当然得说几句玩笑话啦！哦，对了，肖婆娘，过去挨着乔副总监坐下，替老子陪客人喝酒啦！”
不待女子有所行动，夏熙阳接话，“既然她是丁总的女人，我哥俩也不便夺人所爱，哈哈，这样吧，不群，你给崔锋打电话，让他点单陪酒项目，咱们自己玩儿。”
我马上掏出手机，给崔锋去电。
这时，那位马仔手拿一瓶人头马进屋来。
丁啸天起身，笑哈哈地说：“夏干事，你们三兄弟玩，丁某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不过，还望夏老弟高抬贵手，多多照顾龙腾公司，有劳之处，待日后致谢。”
夏熙阳没有半点挽留意思，抱歉应道：“好说好说嘛！”
丁啸天似乎很满意，指了指茶几上的人头马，热情道：“这瓶酒，就当丁某请二位宵夜，哈哈，乔老弟，今日幸会，日后定能再次相见，哈哈，祝贺乔老弟有这么优秀一位高中同学呐，哈哈，祝贺祝贺！”
我冷眼相向，哼都没哼一声。
夏熙阳淡淡道：“丁总，不送。”
丁啸天大手一挥，带着马子大踏步而去。
肖二姐站在茶几旁边，不知何去何从，拿求助眼光望着我。
我笑了笑，柔声道：“你自便，想留下也可以。”
肖二姐拼命摇头。
夏熙阳拿好奇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嘴上啧啧有声，“你龟儿子，简直是耗子啪猫，色得不要命啦，连丁总的女人都敢碰？哈哈，不过，姿色不错，挨了打，值得呢！”
我哭笑不得，骂道：“滚，换作是你，试试？”
肖二姐忽然泪流满面，哽咽道：“今晚我肯定要被姓丁的打死……呜呜……我该怎么办嘛……”
我和夏熙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崔锋带着三位姑娘适时进屋来，见此情状，讪笑道：“肖二姐，咱们继续喝酒，如何？”
我暗骂这厮毫无眼力见，只好开口解围：“小肖，我和你没怎么，你回去跟丁总解释清楚。”
肖二姐连连摆手，眼泪流得更快了。
我忽然心一横，大声说道：“既然你不敢再面对姓丁的，那就别别回去了，以后找个正当工作，好好生活！如果受到伤害，你就报警，我就不信，丁啸天敢于触犯法律！”
夏熙阳叹息道：“只能这样了吧！”
我起身，拉着肖女子坐下，给她倒上一杯啤酒。
那晚，我们喝酒到很晚才结束。
期间，夏熙阳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做事不动脑筋，怎么可以有了动人家马子引蛇出洞的下策想法，若是他那边应酬一时半会完不了再晚到一些时间，你小子今晚可能就报废了，不管是打残或者留下后遗症，家中老爸老妈咋办？
我嚅嗫着解释，只是想见见龙腾公司老总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对方玩的是港台电影情节那一套。
逐渐恢复惯常模样的肖姓女子灿然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以后老娘就自食其力，就留在夜巴黎当服务女生，说不定也挺自在。夏哥，乔哥，以后你们来玩，小肖免费陪你们喝酒。”
夏熙阳马上收声，端起酒杯找那位江湖女子喝酒去了。
崔锋忙着跟陪酒女子猜拳行令，根本顾不上发小孤零零地靠着沙发发呆。
我扒开窗帘，望向漆黑夜空。
天上无月。
今夜，注定是我人生中不寻常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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