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房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宋清音蓦然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眯着眼，感受着明媚刺眼的阳光，才觉得身体里的寒意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虚弱无力，还有周身挥之不去的疼痛。
而一直暗地里小心关注着这边的小厮，丫鬟，看见完好无损从房间里出来的宋清音，一个个如见鬼了似的。
就连徐管事，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虽然狼狈，可是确确实实是活着出来了。
“徐忠，进来。”
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徐管事，听到明懿的呼唤，神情一肃。立刻大踏步的走进屋里。
而同样在门口听到明懿声音的宋清音，脚下的步子一顿，然后又慢吞吞地往自己住的地方挪去。
她现在不止需要休息，还需要想办法治伤。实在是无暇他顾。
“少庄主。”徐忠站在屏风之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躬身行礼。
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映雪阁人人自危，生怕不小心犯到明懿手中，然后丢了性命。那几天，院中的人一个个都紧绷着神经。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少庄主明懿。
现在，他只希望进了这个门之后，还能保住一条小命，至于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他不敢奢求。
“去将鬼医叫来。”隔着屏风，明懿撑着脑袋倚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袭红衣，艳丽无双。手中把玩着茶盏，有些漫不经心，说着，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刚刚那个小丫头安排到隔壁厢房。”
闻言，徐忠心下一惊，想要抬头看去，却在感受到森冷地视线后，猛地回神。后背惊起冷汗。
“是。”徐忠腰弯的更低了，然后躬身退下。直到彻底离开屋子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大步离开去完成明懿吩咐的事。
还好，不仅命保住了，甚至是整个囫囵个的出来了，万幸。
不过是错觉吗？少庄主狂躁的气息好像平静了不少。
徐忠边走边忍不住思索，他跟着少庄主的时间相对久一些，所以知道的也多一些。这次，少庄主比以往更快的清醒了。
……
……
回到住处的宋清音还是没有坚持住，刚进屋就昏了过去。她以为她会在冰冷地地上醒来，不想她醒来后，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头顶是月色秋罗的帐子。
这不是她的房间。
陌生的地方让她立刻警惕起来，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才发现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地处理好了。
虽然体内还是隐隐作痛，但比昏迷前狼狈的样子好太多了。
“二丫姐，你醒了？”小莲推开门进来，手上还端着托盘。看见宋清音清醒，立刻欣喜地快步来到她跟前。
“小…莲？”见来人，宋清音有些惊疑不定。
她们几乎没什么交集，若不是一起来了映雪阁，她们也不会相识。可是她俩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如今她这一副欢喜地模样是闹哪样？
“你怎么在这？这里又是哪？”宋清音不着痕迹地避开小莲的贴近，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少庄主将您安排在他隔壁房间住下了，是徐管事让我来照顾你的。”说到这，小莲满眼欣喜，看着宋清音的眼中多了几分羡慕。
没想到只是去送了一份午膳，就让她得了少庄主的看重，不仅搬到这么好的屋子，连徐管事都对她照顾有加，哪怕受伤了，都还有珍贵的汤药送来。
早知道这样，要是当初去的是她就好了。
那现在享受着下人照顾的就是她了。
小莲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此时的她钦羡的目光里夹杂着的嫉妒，是多么明显。
宋清音微微皱了皱眉，神情又淡了几分。
“既如此，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莲连连摆手，腼腆的笑容中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这房间里好东西不少，若是她能跟宋清音打好关系，那这里的东西就有她的一份了。或许 她还能得到更多。
不急，慢慢来。
总有一天，这里的东西都是她的。
小莲的视线在四周的物件上来回扫视，眼中的贪婪更深了几分。
看着小莲的神色，宋清音没有多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药，鼻尖轻动，然后一饮而尽。
霎时，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相邻的另一间房中，明懿正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在他修长而灵活的指尖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芒。
而他那双白皙透亮、宛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的手指，似乎比那上好的白玉更引人注目。两者相互映衬间，似乎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整个世界都因之而变得宁静祥和起来。
“你在哪找的这么个宝贝，百年难遇的药圣之体啊，不知道我的毒能不能破了她这个体质。”
粗哑苍老地声音伴随着开门声打破了这一室静谧，语气里透出的兴奋不加掩饰。
风拨动珠帘，人已经出现在明懿对面。那是个身穿黑袍的干瘦老头，眼神有些浑浊，只是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他看起来不太好惹。
“药圣之体？”明懿显然对于老者的到来并不意外，眼都没抬一下，只是在听到‘药圣之体’几个字时停顿了一下，也算是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种体质需要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培养，所用之物都是各种药材，他们日常以药材为食，不管是有毒没毒的，都是他们的食物，只有熬过了幼儿时期后，再辅以毒虫毒蛊，通过不断激发身体里的药性改变全身血液，这个过程要长达十年，方可成就一具药圣之体。”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很难有人坚持下来，而且药圣之体必须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培养，大多数的婴孩在这个过程中都会因为承受不住药力爆体而亡，哪怕极少数存活下来的，也会因为承受不了日复一日的锥心之痛而心力衰竭。还有一方面，要想培养出这样的药圣之体，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以及精力 毕竟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老头子似乎说的有些渴了，直接端起一边的茶壶灌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说道，“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邪魔歪道哪个不想培养一个药圣之体出来，但这百年来没有一个成功的。”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到重点。”明懿慢慢落下一子，眉宇间带着几分烦躁，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感受到那股凛冽的杀意，鬼医一僵，讪讪地笑了笑，心中却是忍不住暗骂。
他鬼医也是江湖上人见人惧地鬼见愁，当初要不是见他体质不错，想要捡回去做个药人，他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哪知道他一身的毒，竟然还能活到现在，这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想留在他身边做研究，没想到反被框来这明华山庄成了他一个人的医师。
他是毒师，不是医师，啊，喂。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毒，毒不死，打，打不过。还被捏的死死地，谁让他就是馋他那一身的毒呢？
要是找到多种毒共存的微妙平衡点，说不定他能制作出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毒。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鬼医恨不得仰天长啸，可是碍于明懿的威严，再多的不满他也只能咽回肚子里，继续解释。
“药圣之体之所以让人趋之若鹜，除了让他本身百毒不侵之外，他的血更是疗伤圣品，据说可以解百毒，而他自身还能医死人肉白骨，除此之外药圣之体可以帮助可以帮助他人炼化夺取的功力，不受反噬。所以，不管正道魔道，都对此垂涎三尺。”
“数百年前，也曾出现过药圣之体，那时正魔两道为其打的不可开交，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惜，最后谁没有得到。因为那药圣之体自焚了。”
鬼医说着，小心地瞥了一眼明懿，“你这次清醒的这么快，是因为喝了那个小丫头的血，这才让你体内的毒素平静下来。”
“果然呐。”得到意料之中的结论，明懿嘴角微微上扬，“如何才能彻底解决我体内的毒？”
他目光微凝，看向鬼医，无形的压迫瞬间席卷而去，鬼医不禁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
“你身上的毒已经成了霸道无比的混毒，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解毒，只能同时解，可是其中的好几种毒若是没有毒方，解毒的希望接近于无，更别说还有一些对冲的药材，一旦你身体里的平衡打破，你会立刻毒气攻心，神仙难救。不过——”
鬼医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挤眉弄眼的看着明懿，想看看失态的样子。只是明懿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好像他们谈论的是其他人一般。
鬼医气闷地吹了吹胡子，接着说，“如今有了这个药圣之体的小丫头，你这毒也算是有机会了，但是风险极大，你——”
“说，要怎么做。”鬼医迟迟说不到点子上，让明懿越发不耐，就连眉宇间的戾气重了几分。
“换血。”感受着周身的寒意，鬼医缩了缩脖子，立刻道，“全身换血，将她的血换到你的体内。可是换血之事本就不易，更何况你这是要换全身的血液，单是排斥反应都能让你们丧命。哪怕你们侥幸成功了，可你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通过血液循环能否彻底清除你脏腑的毒素尚未可知，而且换血后，你本身的造血功能新生的血液是否还带着毒，这点也没人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我不说你也知道。”
“这就是一场豪赌，哪怕这些都能成功，你这身功力怕是废了，毕竟你虽然天资卓越，但你那恐怖的内力有一半的原因是你这一身的毒带给你的。”
说到这，鬼医眸光闪了闪。说实在的，他其实还是挺希望明懿换血的，虽然可惜了他这一身的毒体，但这也意味着他自由了，不是吗？
就是吧，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他这么好的研究对象了，他的毒术恐怕也再难突破，这点他确实不甘心。
思来想去，他两个都不想放弃，这怎么搞。一边是自由，一边是毒术，这样的抉择真的很难做啊。
鬼医的纠结明懿不知道，在听完他的解释后，明懿的脸色就不太好。
他自然希望能解毒的，可是毒解了，也就意味着他会武功尽废，成为一个废人。这样一来，他的那些敌人会放过他吗？单是想一想，就能知道结果。那些人，恐怕会让他受尽折磨，欺辱至死。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顶着这一身的毒活着呢。
更何况，武林中，不管是正道还是魔道都容不下他，若是他连这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只会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明懿久久没说话，鬼医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
这人骄傲如斯，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若是不想解毒，那有个药圣之体在身边，也可缓解毒发时的痛苦，让你保持清醒。只是毒若是不解，于寿命有碍。你自己好好斟酌。”
想了想，鬼医补充道。说完之后，又想狠狠地唾弃自己，瞥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面色阴沉，也不知道是气自己多嘴，还是其他。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垂眸沉思的红衣男子，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哪怕深处阳光下，好像也温暖不了他。紧绷的下颌，透出几分冷厉。
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棋盘，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对了，那丫头的血给我研究研究呗。”
去而复返的鬼医站在门口，幽幽地说道，语气里暗藏了几分兴奋。
思绪被打断，明懿有些不悦。听到鬼医的要求，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随你。”
“别让她死了就行。”平静地口吻，带着无情。
也是，对于他来说，人命算什么，死在他手里的人，多到他已经记不清了。对于宋清音，若不是她有用，又怎么会让他多说这么一句。
“得嘞。”得到肯定的答复，鬼医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嘭”的一声带上门，风风火火地离开。
而鬼医的离开，让屋子里重归死寂。只剩下偶尔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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