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洪熙来不及伤心，马不停蹄踏上了出差的行程，回到黎江市已经是一周之后。
跟程璟告别，她一个人开车行驶在道路上。哪怕是冬天，黎江市的暴雨也如期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那份潮湿蔓延到了心里，她无端想起那些和安桐有关的过往。
那个人不喜欢下雨。
或许是多日连续的工作让她太过劳累，洪熙一点想哭的意思都没有。
但直到车子缓缓开进熟悉的小区，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
安桐的家......
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了。
现在想想，她突然觉得特别不公平。安桐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卖房，到底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和自己的爱人在同一个城市，但也仅此而已，就连搬到哪里了也不说一声。
她心中宽慰，但却无法忽视那后知后觉的怒意。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意识到那个人不会从熟悉的楼道中出来，洪熙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算了，反正安桐现在还好好的，以后就不愁找不到她。
倒车，转弯，她没有一点要上去看看的意思，只是从容地离开了这里。
但不可否认，安桐离开之后，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洪熙晃着杯子，只是盯着那一层层被激起的液体，颇为无聊的发着呆。
“小熙。”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没过多久，身边的凳子上就坐了一个人。
她都不用看过去，都知道自己身边坐了什么人。
“外婆让我问你，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贺念辰扫了一眼洪熙的杯子，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一颗橘子，“最近都还好吧。”
“嗯。”洪熙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下下抛着手中的橘子玩。
得到这个答案，贺念辰几乎是一眼就察觉到自家表妹的不对劲。
联想到最近的情况，他猜测，或许是洪熙和安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抿了一口茶水，旁敲侧击开口，“很久没有去律所，不知道安桐最近是不是有了新的打算？”
“什么意思？”洪熙没有get到，只是偏了偏头，看着自家表哥。
什么新的打算？除了分手，她对自己工作还有新的打算？
“噢，前几天她提交了辞职信，我以为她打算和沈媛一起合伙开律所。”贺念辰扶了扶眼镜，“她没有跟你提过？”
什么？
“辞职！！？？”洪熙瞳孔骤缩，一把扔下橘子，整个人转身过来，“什么时候！”
她以为，安桐只是最近有点缺钱，所以低价卖了房子，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但她怎么会辞职？
天都知道嘉禾的工作对她来说有多重要，高薪，且是她的理想之地。
辞职了，那她打算做什么工作？她能去哪里？回荣京？
贺念辰说了个日期，洪熙一听，猛地站起身来。
那个日期，不就是她说分手的那一天吗？也就是说，安桐在那时，甚至更早的时间就打算离开？
她来不及仔细想，立马转身就要离开老宅。
贺念辰仍旧坐在原位，看着自家表妹离开的身影，无奈叹了口气。
开车中途，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洪熙心中蒸腾而起。
哪里顾得上什么不要联系的话，她不管不顾地向那个熟悉的聊天框发信息。
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那条路已经走了无数次，洪熙很快便来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几个月的地方。
安桐离开已经几乎半个月之久，哪怕她早就已经处理好手续的问题，但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因为不愿意提起，只要想起来那个人，只要想起来和她的回忆，洪熙就觉得万分难受。
但现在一切都不对劲了。
她隐约觉得，自己在一点点靠近安桐离开的真相。
屋中的陈设被防尘白布遮盖着，她毫不犹豫掀开了这一切。
说不定安桐留下了什么线索呢？
洪熙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在屋子中翻找。她的右眼突突飞跳，越是看着手中熟悉的东西，心中却更是难受。
这里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什么东西都没少。
却唯独少了一个人。
留下什么吧，哪怕是一封信。
几乎把整间屋子翻了个遍，洪熙也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颓然瘫倒在地上，她甚至有点想放弃。
说不定真是她多想了，安桐可能只是换了个城市，换了个工作而已。再说了，也有可能像表哥说的那样，要和沈律师一起开律所也说不定。
抱着一丝期待，洪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但上面没有任何新的消息进来，不管是安桐的诸多好友，还是她本人，都没有回复消息。
空气中是难以忍受的安静。
其实没有消息也挺好的，没有消息其实也是最好的消息啊。
她不断安慰自己。
可却忍不住一次次查看手机上的消息。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硕大的书墙之上，手掌用力撑地站起。
昼夜交替，日月变换，夜色渐渐褪去，天边从一片雾蒙蒙的灰逐渐变白，手边的一瓶酒几乎要见底。
洪熙强撑着精神，但看着仅剩下的那么一列书，她突然没有了翻找下去的勇气。
翻了这么多书，剩下的书里面还会有新的消息吗？
如果没有，如果没有.......
酒瓶被拿起，一口液体下肚，她却突然被辣的眼泪直流，心中的委屈也一股脑的翻上来。
又是这么一声不吭的消失，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呢？
工作不要了，房子不要了，就连她，安桐也不要了。怎么能说分手就真的走的这样干净？就算不告诉她，连身边的朋友都不通知一声吗？
安桐到底去了哪里。
她真的能如此狠心。
洪熙闭了闭眼，终于重新鼓起了走向书架的勇气。
就在这最后一列书中，就在她要放弃的那一刻，洪熙注意到了一本格外不同的书。在书架中，那本书可以称得上是突兀。
它没有书名，甚至还被包上了书皮。但偏偏就是这样怪异的书，摆放在上面，也不能让人一眼看到。
洪熙取出来才知道，那不是什么书，而是一个笔记本。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翻开笔记，但其中除了一些法学知识以外，什么都没写。
这可以说是安桐唯一留下带字的东西，如果这个上面都没有信息，那别的地方更不可能有。
也许是酒劲在此时突然袭上大脑，也可能是熬了一整夜太过疲惫，在洪熙最后的意识里，她只能看到安桐家中的沙发离自己越来越近。
重新恢复意识是被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坐起身，窗外的阳光正是刺眼。洪熙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思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手机还在一旁响个不停，她眯着眼拿过，顺手按下了接听键。还不等打个招呼，电话那边倒是先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女儿现在到底在哪！”
声音有点熟悉。
洪熙看了一眼手机号码，上面的数字陌生，连一个称呼都没有。
打错了吧。
果断按下挂断键，她起身想要继续昨晚未完成的工作。但手机屏幕却再次亮起，那个号码重新打了过来。
此时她才注意到，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差不多五六十个，不像是打错的样子。
再说，那个声音也有一些熟悉.......
顿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那个声音，是安母的声音。
再次按下接听键，仍旧没有给她留下开口的机会，安母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女儿呢？她是不是在你身边？”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桐没有回荣京？
洪熙一时分不清情况，下意识开口，“阿姨，我和她分手了。”
但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没信。
“你跟阿姨说实话，安桐到底在不在你身边？”
“阿姨，她怎么了？”洪熙皱了皱眉。
一阵抽泣声后，安母开口，“上周六，她突然给我和她爸爸分别打了九十万过来，之后不管怎么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
“阿姨就怕她是出了什么事，问了她那些朋友，她们都不知道桐桐去哪里了。”
洪熙算是听出来了。
因为实在找不到安桐，安母出于无奈，辗转之后，最终只能找到她最厌恶的人这里。
“我当时就看出来，她分手分的不情不愿的。”安母继续道，“她在不在你身边？在的话叫她接个电话，阿姨就想确认一下她没事。”
这个一向强势的中年妇女终于在此刻软化了态度。
如果放在以前，洪熙接到这个电话只会觉得开心。因为这多少代表着安母态度的松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此刻，她完全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也不知道安桐去了哪里。
洪熙正想着接下来的措辞，视线无意间扫过那个笔记本。
应该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那本子被风吹着翻了几页，翻到了后几页的位置。
有一个小小的书签被固定其中，上面似乎还有字。
洪熙走近，拿起本子。
书签上打印着文章好句，来自《半生缘》——
“她自己也以为她的痛苦久已钝化了。”
“但是那痛苦似乎是她身体里唯一的有生命力的东西，永远是新鲜强烈的，一发作起来就不给她片刻的休息。”
简单的书签而已。
洪熙下意识翻过书签看了看，没想到在那个纸质书签背后还有一行字。
“宁愿痛苦，不要麻木。”
同样是一句摘抄，但字迹是属于安桐的。
右下角的日期，也是恰到好处的熟悉。
是分手的后一天。
洪熙愣在原地，紧紧盯着那行字。泪水在眼窝中打转最后落下，将那秀丽的字体晕染成一个小圈。
全都想明白了。
安桐，她不是想要离开黎江，也不是觉得打扰到了她，才执意想要分手。
而是不想活下去了。
洪熙不愿意相信，可冥冥之中，她知道这次自己没有猜错。
“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从很久之前，她坦白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这样想的。她从来没有想开过，治疗自然也不是真心的。
所以她不愿意看病，确诊后也不愿意吃药。她让自己清醒的沉沦在过去的痛苦里，即使会失去生命，也不要麻木的活着。
难怪很久没见到她开车，恐怕早就卖掉了；难怪她治疗的这么久以来再也没有接新的案子，一直在说“这个案子对她很重要”。
因为这是她的最后一案。
她在嘉禾的最后一案，在黎江的最后一案，也有可能是当律师的最后一案，生命的最后一案。
安桐什么都不要了，那视若珍宝的满墙的书，房子，车子，工作，爱人，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洪熙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安桐很久之前喃喃的一句话。
一句她没有在意的话——“爱情治不了病，也没法成为救赎。”
痛苦已经扎根在她的心脏中，没有任何事能留住她。
察觉到这一点，洪熙睁大双眼，万分后悔，胸口像被什么哽住，痛苦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没有听到洪熙的回答，安母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她到底是不是在你那里！说话！你们两个商量好了要——”
但这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安母听到了一声抽泣，那声音中的哭腔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我不知道她在哪........”
视线一片模糊。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跪坐在地板上痛哭，洪熙这才发觉，自己和故事中讲的一样。
自诩了解那个人，但却找不到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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