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打开大门，耀眼的白色世界把赵洪明迷住了。地坪里积了半尺深的雪，邻居家的黑狗在坪里奔跑，更显得黑白分明。近处的田垄里、山坡边、茶树上，远处的天马山、道吾山银光闪闪，洁白光亮。
赵洪明从屋里推出自行车，扶着车把，踏着积雪，走出地坪，走向田埂小道，一上公路，便骑上车子，双脚使劲蹬起踏脚板，自行车在积雪中艰难地各前滚动。手冻、脚暖、头上冒汗，好一幅雪中骑车的动人画面。
若不是说好今天上午赶到青草分店报到上班，赵洪明决不会踏雪前行。昨天，区社对劳动组合下来的人员重新进行了安排，不过，当月工资得下浮20%。赵洪明被安排到三十多里外的青草分店，好在那里的邓经理曾和他一起在文家市烤烟培植班学习，彼此有所了解。
去青草分店有一条乡村公路，途中要翻越一座名叫佛岭的大山，走路一上一下要一个多小时。赵洪明决定从杨家弄分店旁边一条小路插过去，既可以绕过佛岭，路还相对近些。几年前探家，他曾走过这条小路，去看望几个战友的父母。
如今，他推着自行车，还是沿着这条小路，经过李家排、水口山、彭家冲、胡坪等地，前往他从部队回来后的第四个工作地点。在一个山坡边的小道上，他脚下突然一滑，连人带车滚了下去，幸好坡下是一块菜地，他才有幸避免摔伤。他从菜地里站起来，抖了抖沾在身上的雪，扛起自行车爬到小路上，一到浏阳至青草的公路上，他飞身上了自行车，等赶到青草分店，已是上午11时了。
“邓经理，我来了。”赵洪明停好自行车，与正在商店门口的邓经理打招呼。
“你这个小赵呀，军人作风不改，这么大的雪也赶来了。”邓经理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赵洪明的手说。
进到店里，邓经理把赵洪明向店里正在上班的几个营业员作了介绍，然后把赵洪明带到他的宿舍兼办公室里。
“快坐下，烤烤火，看冻坏了吧。”邓经理一边让座一边倒茶。
“没有，走得身上发热呢。”赵洪明说。
邓经理把一杯热茶递到赵洪明手中，说：“你这人我就喜欢，有股干劲，在文家市供销学校学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时，我们这些搞了多年培植和收购的人，无论从理论和实际操作上，都落在了你的后边，真让我佩服。”
“那里，要不是你们这些老师傅给我指导和帮助，怎么会掌握得那么快，你看，我这不是又来给你找麻烦来了吗。”赵洪明诚恳地说。
“别说麻烦的事，你在杨家弄分店重组落岗的事，我知道责任不完全在你。”邓经理说。
“我这次来你这里，你准备让我到哪个柜台上班呢。”赵洪明问。
“不要急，吃了饭再说。”邓经理拉起赵洪明的手，“走，吃饭去。”
赵洪明以为邓经理带他去食堂吃饭，跟着他走出房间，邓经理却把他带到青草小镇上一家小酒店，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胖老板，我订的冬笋炖鸡好了没有？”邓经理朝厨房里喊道。
“早炖好了，就等你来了。”胖老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端上来吧，另外炒一盘脆肚，一盘辣椒炒腊猪肝，再来一盘花生米，半斤高粱酒。”邓经理说。
“好咧，马上来。”胖老板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胖老板从厨房里出来，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火锅，把热气腾腾的冬笋炖鸡倒进火锅里。又拿来两个酒杯倒上酒，摆上两双筷子，两只饭碗。“邓经理，你们先吃，其他的菜马上就来。”
“来，小赵，我们先干一杯。”邓经理说。
“谢谢，干！”赵洪明端起酒杯，与邓经理的酒杯一碰，头不抬，杯到嘴边轻轻一吸酒就干了。
“好喝法，痛快！”邓经理对赵洪明不动声色就把酒喝了很是满意。
“吃菜，吃菜。”邓经理用筷子点了点火锅说。
赵洪明夹起一片冬笋送到嘴里一尝，说：“不错，又嫩又脆，挺好吃的。”
“好吃吧，再来一块鸡肉。”邓经理夹起一块鸡肉放进赵洪明的碗里。
“谢谢！你也吃。”
胖老板又把另外几道菜端了上来，两人边喝酒边吃菜边谈起了工作问题。
“小赵，我不打算把你分到柜上，而是先打杂，也就是说那个柜上缺人时你就去帮忙。”邓经理说。
“好的，听你的安排。”赵洪明表态说。
说打杂还真的是打杂，今天帮忙炒花生，明天又去食堂帮厨，后天却站到南杂柜上卖油盐酱醋。
青草是个小集镇，每月有一次赶场，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前来赶场购物。这天，赵洪明和百货柜的小孙等人在场上支起了布摊，前来扯布的人还不少。赵洪明正忙着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这不是表姐夫吗？”他一抬头，发现是妻子的舅妈和表妹。
“舅妈好，表妹好，你们也来赶场了。”赵洪明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表姐夫，你真行，样样都能干。”表妹说。
舅妈说：“今天下班后，来家里吃晚饭吧。”
“好的，我正想着去登门拜访你们呢。”
表妹说：“好，晚上一定要过来，知道去我们家里的路吧，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我认识路。”
章美英的经销店生意越来越好，可就是没时间去调货，以前赵洪明可以利用休息的时间帮她调货，现在赵洪明去了青草，她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南流桥有一个赵洪明没出五服的本家堂哥叫赵洪新，经常推自行车翻过茶山小路，在章美英的经销店门口骑车去城里。这赵洪新的老婆又是赵洪明二姑父的妹妹，因此两家交往比较多，章美英有时就请赵洪新帮忙带一些货回来。
有时候，章美英会把女儿或儿子送一个回娘家，请外婆帮忙带一段时间，腾出手来自己去调货。
“大嫂，最近进了什么新货呀？”姨表妹小清挺着大肚子来到经销店里。
“酸杨梅，酸甜萝卜，都是你喜欢吃的呀！”章美英打趣地说。
小清坐下来，一聊就是半天，章美英乐的有人和她说话，也好打发一些时光。
这天早晨，赵洪明在南杂柜上给一个中年男人打了一斤散装白酒。打酒的量具是竹筒做的，赵洪明从酒缸里提了满满的一筒酒倒在中年人自己带来的瓶子里。中年人接过瓶子一看，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短人家的秤！”
赵洪明莫名其妙地被人指责“短秤”，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他没有生气，而是冷静地说：“请问我怎么短了你的秤了？”
“我平时打一斤酒，这个瓶子满满的，今天少了一点点。”中年人带着酒气嚷嚷说。
这时，旁边围了好几个人观看。赵洪明心里清楚，如果不摆平这件事，他在这新来的地方就难以立足。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拿过中年人手中的酒瓶，将酒倒回竹筒量具里，大家一看，量具里的酒满满的，顿时纷纷指责中年人说：“捣什么乱，自己一大早喝醉酒拿错瓶子了吧，还怪人家营业员短了你的秤！”
中年人打着酒嗝，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拿错瓶子了。”
大家在哄笑声中散开了。
“表姐夫早上好！”妻子的表妹来了，她甜甜地叫着赵洪明。
“表妹好，你买点什么东西？”赵洪明问。
表妹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请你去吃早饭的。”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请我去吃早饭？”
“今天我订婚，妈妈要我来请你去的。”表妹有些害羞地说，脸上泛起了一朵红晕。
赵洪明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去参加你的订婚宴，你看这个柜台上只有我一个人，真的不好意思。”
表妹在柜台边磨了一阵，看见来买货的人多，赵洪明实在走不开，只好失望地回家了。
一天，章美英到城里调货，遇到在城南完小当老师的高中同学周小燕。两人好久没见，一站下来就聊得没完没了。
“丹丹有5岁了吧，该上学前班了，你打算让她在哪里上呀。”周小燕问。
丹丹临产前，章美英就住在周小燕家里，那天，章美英想回娘家看看，回家不久，肚子感觉有点疼，她赶紧返回到周小燕家，周小燕把她送到人民医院，第二天丹丹就出生了，所以，她对丹丹的年龄非常清楚。
“农村里哪有什么学前班呀！要不到你们学校来上吧？”章美英说。
“我们只收城镇户口的学生呀，这事可能不太好办啊！”周小燕有些为难地说。
章美英笑着说：“凭你的关系，还怕搞不定丹丹上学的事吗？”
“好吧，我试试看，过两天你来听信。”
“好的。”
两天后，章美英骑着自行车捎带着女儿丹丹直接来到城南完小，一见周小燕，丹丹甜甜地叫了一声：“周阿姨好！”把周小燕高兴得抱起了她，在她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丹丹，以后要叫周老师了。”章美英说。
丹丹立即改口说：“周老师好！”
这时，教导主任正好路过，周老师连忙介绍说：“主任，这个孩子就是我昨天我跟你讲的我同学的女儿，今天来了，你看多乖，我们就收下她吧。”
“你周老师同学的孩子，收下就是了。”主任说。
章美英赶紧说：“谢谢，谢谢主任帮忙！”
从此后，章美英每周有6天的早晚都要骑车接送丹丹到学校上学，她比平时更忙乎了。
这天一早，章美英正抱着丹丹上自行车后架，赵洪新推着自行车也来到了公路上，他说：“我送丹丹去学校吧，正好我在城里有一天的时间，下午我把她接回来就是了。”
“那感情好，丹丹，快谢谢伯伯。”章美英说。
“伯伯好，谢谢伯伯！”丹丹很懂礼貌地说。
女儿走后，章美英到菜地摘了一把菜后，才回到店里开门营业。为感谢堂哥的帮助，她杀了一只鸡，傍晚堂哥接丹丹回家时，留他在店里吃了饭。
赵洪明今天在废品门面里，正收购凉鞋和黑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开了：“赵指导员，你真行啊，成了‘破烂王’了！”
赵洪明抬头一看，笑了：“啊！大部长来了，欢迎欢迎！”
来人是青草武装部的黎部长，他和赵洪明同批入伍，提为正排职干部，转业前是广州白云机场场务队消防分队分队长。
赵洪明在转业回地方工作的几个战友中，他的职务最高，其他的人都是正排、副排职干部，但他们几个人反倒先在公社后为乡里当了干部，只有赵洪明一个人是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工。赵洪明在县城街上偶尔见到他们几个来县里参加干部会议，相见之下，他们几个人都说赵洪明聪明，因为他们在乡里成天为抓各项中心工作伤透了脑筋，而赵洪明不要为这些烦心的事操劳。他们之中有一个在乡上当了副乡长，带了一批人去做计划生育工作。他们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比较过火，凡是违反计划生育的人家，动不动就罚款，没钱，上房揭瓦、进圈赶猪，搞得鸡飞狗跳的。有人告诉赵洪明，说你这个战友太过火了，小心别人断了他的后。一次，赵洪明在公路上见到这个战友，他提醒说：“你小子要注意一点工作方法，不要来那些野蛮的手段，你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小心那些不要命的人把你的儿子给害了。”原来，当年他结婚后，好长时间妻子没有怀孕，看到同时期结婚的战友都生儿育女了，夫妻俩急得不得了，经过多方寻医问药和调理，才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
“我不带队去，上面会刮我，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每次我都站在后面，动手的是下面的一些人。”当副乡长的战友有点委曲地说。
“你是指挥官呀！虽然你没有亲自动手，但动手的人是你带去的，所以，人家只找你的麻烦。”赵洪明说。
“要不我们几个战友都说你是大赢家，看上去你不如我们风光，但你活得消遥自在。如果你也在乡里，职务不会比我们小，可你自己违反了计划生育，你怎么去做这样的工作，所以你选择了当职工不当干部这条道，因此，大家都说你聪明，就是这个原因。”当副乡长的战友说。
“指导员，下班后到我那里坐坐，我们一起喝杯小酒吧。”黎部长说。
“好呀，部长请喝酒，那有不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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