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个恶僧，为何还要如此羞辱老夫？！”
倒地不起的蛮牛即使已经奄奄一息，再不复片刻之前的威势。
听到玄奘的那一番刺激之后，都似乎又被气的，重新恢复了些许精神。
硕大的牛口、牛鼻中，一边喷着白气、流着鲜血，一边怒声质问道。
“劫气噬体的感觉，老夫比任何人都清楚！
躯壳灰飞烟灭、意识魂飞魄散，老夫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你明知道你救不了我，明知道我不过是在求死。
现在讲那些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
从热血上头的状态中，稍微恢复过来一点的玄奘。
虽然压在那巨大牛首上的碎金拳铠，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但是再开口时，玄奘的话语中已经没了片刻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刻薄之态。
“因为贫僧要救的，不是你的躯壳，也不是你的灵魂。
贫僧要救的，是你心中，那个想要保护小镇的善念！”
玄奘微微呼出一口气，稍将声音放低，愈发平静的道。
“牛大爷，你究竟是愿意临死前，将一切想个通透、明明白白的死。
还是放弃思考，就用你那股倔劲与贫僧置气。
一门心思做你的殉道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贫僧把你慢慢耗死在这里。
这次，牛大爷，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巨牛挣扎扭动身体的幅度，逐渐减小了，四蹄也不再蹬动。
只喃喃自语道。
“拯救老夫的……善念？一念之差，便已是万劫不复。
老夫肉身将死，神魂将灭。救了，又能怎样？”
“能怎样？”
玄奘笑问道。
“有些家伙还活着，但却已经死了。
有些人才刚死，他生前创造的一切，就会立刻变成一堆垃圾。
还有一些人，当他们的故事走到尽头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牛大爷，你说呢？”
体型庞大的巨牛侧躺于地，再不挣扎。
只是在沉默中，缓缓喘着粗气。
而另一边。
玄奘的每一句话，也同样落入了荷花潭旁，那位阴婆婆耳中。
她听着，眸光中却逐渐显出了深思之色。
代表生机的万灵百兽神韵，与代表杀戮死亡的白骨神韵。
开始在老婆婆身后显现，倒映在荷花潭上，缓缓流转推演。
而潭中的白色莲花。
那花蕊之中，逐渐转为清晰的淡金色光芒，已经如同寻常蜡烛一般明亮。
看起来，就好像是一盏花灯，安静的漂浮在水面之上。
此处依旧平静，但无声的沉默，却只在战场上持续了片刻。
片刻后，那老牛便长叹了一声，缓缓道。
“老夫错在，一念之差引劫气入体，走上邪路再难回头。”
玄奘眼睛一眯，笑着摇了摇头。
“和你家那个老二溜子一样，什么责任都往自己头上扣。
你在亲眼见证劫气侵蚀鼠妖之前，只知道劫气危险。
但劫气究竟有多危险，你心里真的有概念吗？
那个中年僧人只告诉你有风险，但风险具体有多大，你真的清楚吗？
认知水平不足，对实情一知半解。
如果你说，自己是错在了无知和莽撞上，或许还有那么几分道理可言。
但是无知，真的就是你将自己逼上绝路的根本原因吗？再想想？”
压在牛首上的碎金拳铠，看起来依旧分量十足。
但玄奘却将手上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些。
躺在地上的老牛也没趁机挣扎，只是反问道。
“那还能是什么？老夫不过是想守护，这座倾注了我毕生心血的小镇。
难道老夫我想要，守护小镇清净安宁的信念，也是错吗？”
“当然不能算错，甚至贫僧还认为，这是你身上很可敬的一点。
不过……”
玄奘俯下身，望着那颗巨大而漆黑的牛眼瞳，沉声问道。
“你想要守护的，究竟是这座现实中的小镇。
还是你自己心中想象出来的，名为‘守护小镇’的信念？”
老牛听的微微一怔。
守护现实中的小镇，还是守护“守护小镇”的这样一个概念？
“什么意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老牛的眼中愈发疑惑。
而玄奘此时，却收回了金蝉灵甲，散去了双臂之上的碎金拳铠。
任由侧脸贴地的老牛，将脑袋抬了起来。
“当然有区别。”玄奘道。
“前者会从小镇的角度出发，听取镇民的心声、认真思考小镇的未来，并在此基础上展开行动。
而后者，只会沉醉在守护小镇的自我感动之中，高呼着信念、正义的口号。
无视周围人的困扰，任性胡来。
等到将事情搞得一团糟后，又开始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破罐破摔。
感叹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却只照沟渠。”
玄奘拍了拍它的大牛鼻子。
“牛大爷，你觉得呢？”
小山般的巨牛没有回话，它侧面看向周围。
前方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仙猿镇镇民。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此时看向它的目光中，都是敌意与警惕。
身后，是被蛮力践踏而成的沟壑。
犹如一道可怖的裂痕。
将小镇外一圈圈规整有序，如同画卷般美丽的田地，撕裂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看着这些，它体外漆黑的劫气越来越淡。
小山般的巨牛躯体，也开始一点点缩小。
直到它恢复为一头正常老黄牛的体型后，才终于回应玄奘道。
“善念无错，善念中诞生的执念、信念，也无错。
老夫错不该自命不凡，一意孤行。
如果老夫早与玄奘大师交心而谈，将心中所知据实道出。
相互商量，共同寻找对策，那么也许……
唉，老夫……无话可说，一切便全交给玄奘大师处置吧。”
老黄牛侧躺在地，长叹一口气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玄奘的面色略微有些复杂，但最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微笑。
他偏开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
聚在仙猿镇外的妖族们，因为顾忌那尚未消散的劫气，所以并没有草率的靠过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拦住了身后人群中，大哭着，想要扑过来的牛家三兄弟。
这三人刚刚从仙猿庙中赶来。
听同镇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又听到太祖爷爷，最后的悔悟之语后。
尽管刚开始不信，但事实终究胜于雄辩。
玄奘又将目光转到另一个方向。
并没有在小镇外的良田与道路间，看到牛大爷口中那个，身披金色袈裟的中年僧人。
但玄奘却知道，那位灵山佛祖，必然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非常好奇。
玄奘在心底，丢给了他一个鄙视的表情。
随后在心中默默道。
我是金蝉子。
但却也不是那个，九世轮回认死理，不知变通的金蝉子。
能难住他的布局和算计，对我而言，却并非什么难题。
杀死牛大爷，并不意味着，就要否定他心中守护小镇的善念。
与其斩去心中的善恶是非。
不如先斩断那只，善用诡计、操弄人心的幕后黑手！
玄奘缓缓举起拳头，凝聚出金蝉残甲组成拳铠，轻声对倒地不起的老牛道。
“那么依照约定，牛大爷，贫僧我就给你个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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