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药好了。”
周海宁躬身站在殿门里面的窄廊里，轻声禀告。
他身后跟的是小太监李有为，头低到了胸口，双手托着一个木托盘，上面白瓷药碗里黑乎乎的汤药冒着热气。
隔扇被人从里面推开，周海宁接过托盘低头往里面走，余光里闪过刀剑的锋芒。
数名禁军提着刀剑隐在大殿四周，殿门在他身后重新闭上，火烛里闪过寒光万仞。
周海宁缩了缩脖子，安静地穿过深深的长廊到达皇帝寝殿。
魏皇后听见声音，抬起脸来，瞧见他走过来。
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能在皇帝身边服侍二十多年，心智不会差，运势自然也不会差。
魏皇后淡声道：“陛下突发急症到了不能言语的地步，惹得长公主殿下也跟着哭了一场，周总管，赶快扶着长公主殿下坐下休息会儿。”
周海宁走上前，将手中托盘轻轻地放在龙床边的桌几上，跪地道：“长公主殿下，哭多了伤心亦伤身。”
萧瑜嘴唇还在轻微颤抖，又好似浑身颤抖，像是陷入梦魇一般，她只觉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凉，隔了一会儿，才就着周海宁的胳膊起了身往边上椅子坐去。
僵硬地躺在床上的建和帝心中一跳，他努力地转动眼珠，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婉婉。”
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来，下一刻，皇后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
“别再唤妹妹了，陛下，她累了也厌了。”魏皇后笑了一声。
建和帝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睁大了双眼，眼底迸发出几丝疯狂和恐惧，他的胸腔里杂音混乱，努力张大嘴，居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周海宁。”
殿中安静，周海宁将这声音听得清楚，心头一颤，他连忙又跪倒在地上，“陛下，老奴在。”
建和帝听到了几声沉重的磕头声，却不见人上前，登时一双眼睛睁得更大，血丝尽显，连这个老东西也背叛了自己。
周海宁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心中默念，陛下，老奴会去为您守黄陵的。
“陛下，喝药吧。”
魏皇后声音温柔，却让躺在床上的建和帝心底发凉，僵硬的身体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眼见着一汤匙的药到了嘴边，建和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伸手挥到了魏皇后的衣袖，那口药汁便淋在了魏皇后的手上。
周海宁看得心中一惊，那药汁为实不算凉透，这样淋上多少会有些痛，却只见皇后娘娘似是没什么感觉，兀自坐在了床沿边。
魏皇后重新舀起一勺汤药，似是哄孩子一般道：“陛下，您虽是天子，生了病也是需要喝药的。臣妾现下还能耐心服侍陛下用药，若您再不听话，臣妾便只能强行灌药了。”
毒妇！
她抬起眼，看到建和帝愤怒的眼神，她将汤匙抵到他的唇边，“陛下心里在骂臣妾吧。您何必如此呢，您和臣妾之间早已是全然陌生的两个人了，臣妾今日不过是想要陛下去的体面些罢了。”
魏皇后耸肩，“陛下有今日，都是陛下自己造孽呢。”
“您知道臣妾等今日等了多久了吗？臣妾日日在长定宫小佛堂内祈愿，日日挨过那些痛彻心扉的锥心之痛，撑着臣妾的便是今日。这一刻，臣妾心里有多高兴，您知道吗？”
“我是您的妻子，大凌的皇后，可是若叫我选，我惟愿与您从未相识。”
魏皇后惨笑，“夫妻如你我这般相厌相杀，怕是亘古未有。”
建和帝艰难地发出‘嗬嗬嗬嗬’声，魏皇后趁此间隙，凑近了将汤匙戳入他口中，她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给了她荣耀和侮辱的男人，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朕，当初，不该对你心软，该让你死在那次。”
魏皇后露出嘲笑来，她也曾将一腔情意倾注在丈夫身上，可惜他却不珍惜，肆意践踏她的真心，逼得她的心渐渐冷硬下来。
“周海宁，过来帮忙。”
建和帝脖颈间的青筋毕露，呼吸急促起来，下颌上的手下死劲的按着，让他的嘴巴大张着。
一个帝王的自尊，在此刻从高处重重摔下，摔了个粉碎不堪。
魏皇后不再犹豫，将一勺又一勺的汤药抵入他的口中，一滴不剩地逼着他咽下去，“陛下，您且忍忍这苦味。臣妾特意吩咐了，这药见效很快，您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一碗药很快便见了底，魏皇后抬起手，将药碗摔在托盘上，“砰”的一声。
这一道声响将萧瑜从深思中惊醒，她走上前来，问：“皇嫂，皇兄去了吗？”
建和帝被这句话彻底伤到，本来还挣扎的身体全都停了下来，他想再看一眼她，眼珠却被血色蒙蔽，除了一片红色，再看不清其他。
他好似要睡着了，听到一声声的呼喊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又感觉到手臂被人抬起，手指按在了某处，然后重重地落下。
他的身体不痛也不痒，灵魂渐渐出窍，然后听到一声大喊，接着传来隐约的哭声，那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建和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帝薨，皇四子登基为新帝，太后临朝听政，年号盛元。
翌日一大早，便有快马穿过长街径直出城，于城外三十里追上一辆马车。
今日天气晴好，春日郎朗，清风和煦。
魏无忌气鼓鼓地问：“留下一封信边走，萧则玉，你可真狠心。”
萧则玉趴在车窗边，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背上，笑盈盈道：“这不是看你忙，便不叫你相送了。”
昨日夜里，他陪着她一把火将紫云台烧了，一路上都未听她说要离京，可见她就是故意要瞒他。
看到了她留下的信，魏无忌还是追了过来，一腔怒火在看到她的笑脸时便散了个彻底，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是往蜀州去？为何这样急，等京城事了，我可以陪你去。”
萧则玉对他坦诚：“我知你一时抽不开身，所以才不想惊动你。我需绕道去安平县，想赶在寒食节到，所以才急急出发。京城事了，你再来寻我，我带你游蜀州。”
魏无忌知晓自己拦不住她，无奈道：“一言为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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