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十分，林乔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床了。洗漱完懒得化妆了，戴着口罩帽子叼着片面包就出了门。巧的是，对面的大门也正好打开。
邻居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将下巴埋了进去，额前的发丝半遮半掩着双眸，看上去有着与他的身高不相符的反差萌。
昨晚散的不算愉快，林乔硬着头皮挂上了一个亲切的微笑：“早上好！”
邻居点点头，下巴还是缩在领子里：“早。”
两个人并排等电梯，尴尬悄咪咪地冒了个头。
林乔看着电梯数字一点一点上升，还是主动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上学吗？”
顾晓看了他一眼，道：“嗯。”
他这是问了个什么废话……
林乔在心里吐槽着自己，咬着牙继续搭话：“几年级啊？”
“高三。”
“哦哦。”
又是沉默。
这人……
林乔失笑，多说两句能要他命吗。
“对了，你叫什么啊？”
“顾晓。”
似是觉得不够，顾晓难得又补充道：“破晓的‘晓’。”
“我比你大一点，叫你可以吗？”
“嗯。”
电梯总算来了，新一轮的尴尬开始了。
林乔问：“高三不用住宿吗？”
“从这里到学校只要五分钟。”
“哦……嗯？”
林乔为之一振。
五分钟？不就是对面那个黎星高中吗！
那学校没点金钱和智商可进不去啊！
霎时，他对顾晓肃然起敬。
难怪高冷呢，人家这波都在大气层了，傲一点怎么了。
出了电梯，林乔刚要道别，就听顾晓叫住了他。
林乔恭恭敬敬地停下脚步。
顾晓说：“以后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用说。”
“？”
没等林乔反应过来，顾晓就向他颔首，背着书包走了。
哈？
这是嫌他没事找事？
好好好，你有傲的资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乔忿忿不平地上了陈舟瑾的车。
透过后视镜，林乔看到顾晓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三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轻薄的阳光敷衍又潦草，顶多起到一点心理作用。从顾晓出大门开始林乔就没见过他埋在外套里的下半张脸，想来是个怕冷的。
就穿一件外套，也不知道添点衣服。
林乔开始操老妈子心了。
算了，人家什么咖位啊，用得着自己关心吗。
林乔收回视线。
“看什么呢？”陈舟瑾问。
“没。”
“和你一起下来的那个是谁？”
“新邻居。”
陈舟瑾握着方向盘皱了皱眉。
“放心吧姐，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林乔这么说着又有点心酸了。
“还是注意点吧，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认识你的。”陈舟瑾提醒道，“公司还没决定好你未来的发展路线，这个时候最好少抛头露面。”
“知道了。”
“你先睡会儿吧，黑眼圈又出来了，昨晚是不是没敷面膜。”
“不是吧姐这你都能看出来……”
到了公司，陈舟瑾领着林乔进了会议室。一进门就看见长方形的大桌子边坐了许多人，全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陌生面孔。
林乔的心沉了沉。
“来啦？进来坐。”坐在首位的男人热情地招呼林乔，然后对众人宣布，“这是Flechazo的成员林乔，现在Flechazo解散了，他回国会跟你们一起出道，大家一起来欢迎他。”
有些犹豫的掌声响起，陈舟瑾瞪大了眼睛，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被那人抬手打断了。
正中间坐着的那位就是千胜娱乐的老总——王有仁，顶着一张四十多岁慈祥的面孔宣布了林乔的命运。
一锤定音，不留余地。
林乔以为今天开会好歹会问一下他的意愿，没想到作为当事人，他竟只是被通知的那个，回国后的紧张不安、期待憧憬在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只剩下尘埃落定后的一片荒芜。
林乔平静地跟着陈舟瑾走到桌子另一头坐下，和他未来的队友们隔着一张长桌。陈舟瑾作为他的个人经纪人，看她那副震惊的样子便知道她也被蒙在鼓里。
不甘、委屈、愤怒、无助……在韩国林乔不是没有被不公平对待过，可没有一刻像今天这般这么失望。
可能因为他把公司当作他的底牌和依靠，可现在他所信赖的人却只擅自做主了他的人生，他的未来就这样被随随便便草草下了定论。
“林乔？来认识一下你的队友们。”王有仁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关切又不容置疑。
林乔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刚进公司时，千胜还只是一个小作坊，穷，没前途，那时候的林乔也差不多，偏科严重，读书没前途，于是便有了惺惺相惜的错觉。
王有仁没架子，和他们几个练习生一起吃食堂，关心他们的训练，叮嘱他们早睡早起，每当林乔提出直接退学的想法时，都会给他一记爆栗，让他赶紧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俨然是个良师益友。
三年前王有仁斥巨资把他们几个半大小子送去韩国集训，选秀开始前夕，林乔紧张得半夜失眠，四十岁的王有仁连夜乘飞机过来给他们加油打气。
千胜穷，没财力阻止节目组的暗箱操作，王有仁砸锅卖铁保他，已经没有额外的财力支持他的同伴了，同伴被陆续淘汰回国，林乔孤军奋战一个人挺到了决赛。那些漫漫长夜，他躺在床上看着异国的月亮辗转反侧，断网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人气如何，不知道公司会不会放弃他，不知道节目组会不会做掉他。
也许是为了打开中国市场，也许是林乔的人气实在高到吓人，最后他成功出道，站在漫天飞舞的彩带中哭得稀里哗啦，一抽一抽地说着“谢谢王总”。
念着王有仁的旧情也好，此刻的情势所迫也好，总之林乔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就做好了取舍，是一味地纠缠大闹天宫宣泄不满，还是明哲保身乖乖成团，哪个是大家想要的一目了然。
他只要让大家满意就好了。
“林乔？你有什么想法吗？”王有仁朝他这边侧了侧身，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没有，能成团出道我很开心。”林乔牵了牵嘴角，真诚地对上王有仁探寻的眼神，笑容无懈可击。
陈舟瑾已经掩饰好了心中的不满，看到这样乖巧听话的林乔，抿了抿唇。
成团怎么会比solo好，任谁也知道这是句谎话。
但有人就是喜欢听谎话：“好！来，你们几个聊聊天，熟络一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王有仁笑着终于收回了一直放在林乔肩上的手，走出了会议室。
屋子里算上两位经纪人，一共七个人大眼瞪小眼。
陈舟瑾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经纪人：“曾希，你能解释一下吗。”
“身为经纪人最应该看清当前形势，你不要被情感耽误了最基本的判断。”曾希三十出头，陆陆续续带出过几个流量小生，自认高出同期的陈舟瑾一截，“你要不去看看林乔现在的流量数据，根本不值得去专供他一人solo。”
这话属实难听了，林乔再怎么克制也忍不住轻微地皱了下眉。但对方说的确实如此，在韩国的时候他是有粉丝前赴后继，但回国后热度就大打折扣，连接机的粉丝都只有廖廖几个。
出道两年半归来仍是素人，说的就是他了。
“公司打造新男团是林乔在参赛时就已经提上日程的事，我们这边计划的好好的马上要出道了，总不能因为林乔一回国就前功尽弃吧？而且说实话，两年前我们在团里是给林乔留了位置的，因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成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这边在胆战心惊会不会被黑幕的时候，你们那边却已经放弃了他？”陈舟瑾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理智的弦差点绷不住了，“我们在国外拼命，你们后头却把他当弃子……”
“怎么是弃子！”曾希急了，“知道他出道后公司紧急招人，连夜成立了现在的一本部，林乔是公司唯一一个有单独运营团队的人，一本部整个部门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不围着他转难道在公司抠脚吗？林乔是公司现在唯一的艺人，难道不值得十几个人专门为他策划吗！”
“哎呀我说不过你。”曾希头疼地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你别以为在国外混得好就真的当了凤凰，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还是穷光蛋，韩国那个经纪公司出了名的一毛不拔，林乔在Flechazo赚的钱经过汇率算完后能有多少进到公司的账上。”
“我们现在就是穷，穷到今年必须把策划了两年多的男团推出道，根本不可能与此同时再策划一个solo了，如果林乔坚持一定要solo出道的话，只能再等一两年甚至三四年，等男团带来收益后才能让他出道。”
“当然还有一条路，但估计他不愿意走。”曾希顿了顿，看向林乔。
林乔静静地坐着，目光很平静，黑色的连帽卫衣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柔顺的刘海下清澈的双眼无波无澜，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见曾希半晌不说话，林乔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吞吞吐吐。
曾希本来底气很足，但一对上林乔的目光又有点于心不忍：“剩下那条路也是大部分归国艺人会选择的，上综艺刷好感，等知名度在国内打开后，我们再投资几部小网剧，让林乔演男一号，再过几年就塞他进大制作的剧组，从配角开始演，那样不至于招人骂……”
“不用了，我觉得成团挺好的。”林乔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朝曾希微微一笑，“曾哥猜得很准，我的确不愿意做综艺咖或者没演技的花瓶，那样还要辛苦你们给我打造新的人设。”
陈舟瑾攥紧了手里的笔。
曾希松了口气，林乔如此识相，他连带着看陈舟瑾都顺眼了起来：“你能想通当然最好，你记住，公司和你是一条船上的，我们不会害你，都是在为你考虑。”
“我明白，辛苦曾哥了。”
“谈不上辛苦，反正不轻松。”曾希苦笑一下站起身，“我和陈舟瑾交接一下工作，这几天你们相互熟悉一下，一起出去玩玩交流一下感情，等两个部门工作交接好，离你们出道也不远了，那时候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到处玩了，珍惜时光吧小子们。”
他随手揉了一把身边人的头。
陈舟瑾临走前不放心地看了林乔一眼，林乔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这才出了会议室。
对面的几人互相看看，终于推出了第一个说话的人：“我叫陶洛，也许师兄不记得我了，当年你去集训的前一天我进的公司，在楼下碰见过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林乔回忆着，那天他看到一个男生在门口徘徊，像极了当年不敢进公司大门的自己，于是主动搭话领着那人去了公司。
如今的陶洛五官比以前更柔和，说话时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整个人像是没有棱角的温润玉石。
林乔笑道：“原来是你，长高了不少。”
“陶洛那时候可矮了，我还以为他比我小呢，一问才知道原来比我还大两个月。”坐在陶洛旁边的人还戴着牙套，羊毛卷下的眼睛亮晶晶的，调侃般朝陶洛眨眨眼。
陶洛怼了他一下，他耸耸肩转向林乔，“我叫姜致，‘路远莫致之’的‘致’。”
“好有文化啊。”陶洛左手边的人打趣。
“滚。”
“又来了。”陶洛望着天花板，认命地锁着姜致的脖子让他面朝自己，又给和姜致吵架的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程夏和，你们回去再吵行不？”
“oK。”程夏和将碎盖的刘海拨到脑后，他的重睑很深，眼尾微微上挑，脸颊还有颗小痣。他夸张地做了个口型，比了个ok。
会议室恢复了安静，林乔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人。
“我……”
“南默，”林乔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了他，“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啊。”南默扬了扬下巴，“那我可太荣幸了。”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其他人一头雾水：“好奇怪的笑点，我怎么没懂呢。”
南默和林乔一起上的选秀，节目期间两个人商量好了，林乔去南默的队伍，结果林乔被人选走了，那人还“关切”地问他“oK？”，林乔那时的表情管理还不够格，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怎么会呢，跟你组队我可太荣幸了。”
当年的南默留着狼尾，看上去戾气十足。如今的他剪短了头发，四六纹理少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正道的光。
还有一个人因为有事今天没来，陶洛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绕过这个话题。
“怎么了？”林乔敏感地察觉到，每次他们一提到那第六个人，陶洛都会轻咳一声，姜致和程夏和都会停止掰扯，南默更是只看天花板。
“还有一个人……”陶洛又被推出来当了官方发言人，“他……你认识，也是和你一起参赛的。”
“哦？”林乔这一声下意识的疑问给众人吓得坐得端正了不少。
“是……方书冉。”陶洛的声音跟蚊子似的，他说完连忙看林乔的脸色，“不过他不怎么来公司，也不住我们宿舍，见面了也就是在一起练习，没说过几句话。”
其他人也是正襟危坐，瞪大了眼睛观察着林乔的脸色。
林乔了然，这是怕他俩见面打起来呢。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和方书冉之间的过节，这么一想，脸色还真的不怎么好看了。
方书冉童星出道，参赛时就有旧公司营销，一边树立学霸明星的人设，一边暗戳戳踩其他选手，后来爆冷门淘汰，又买热搜黑林乔的学历，明里暗里说林乔是坐票咖，后来Flechazo被爆出丑闻全员坐票，喷子的火力才从林乔一个人分散到九个人身上。
方书冉和旧公司的合约到期后，千胜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把对家给签了过来，还妄图让他们和谐相处。
林乔和方书冉总共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是连微信都没有的关系。林乔自认为不是个大度的人，哪怕他知道那些事情是方书冉旧公司干的和他本人没关系，他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和方书冉上演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如何同方书冉自然地相处，这是林乔目前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五个人一起吃了晚饭闹到很晚，唯一的插曲就是有个粉丝认出了林乔，签名合影还不满足，竟然一把搂住林乔的脖子就要亲上去，吓得五个男孩赶紧跑出了火锅店在大街上惊慌逃窜，停下后看见彼此的狼狈样，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头顶星辰挂在月的两边，五个无知无畏的少年在这一刻是放肆自在的风。
“感觉怎么样？”晚上回家时，陈舟瑾紧张兮兮地问他。
“还不错？”林乔嘴角还挂着笑意，从车窗伸出头和众人挥手告别。
“你啊，还真是既来之则安之。”陈舟瑾摇摇头，亏她还担心林乔会被人欺负，原来全是自己在杞人忧天。
“陈姐，谢谢你。”
“？”
“曾希没少难为你吧？”
“……”
陈舟瑾放缓了车速缓缓驶入鹿山院，“瞎说什么，他能给我使什么绊子。”
“是，陈姐天下第一厉害，没有事情能难倒陈姐。”林乔假装不知道他偷听到了曾希与陈舟瑾的对话，贫着嘴，车一停下就连忙下车，“全世界最好的陈姐晚安啊！注意黑眼圈！”
“你小子！”
林乔嘻嘻哈哈地上了楼，陈舟瑾被他气笑了，后知后觉地拿出小镜子照了照，没看到黑眼圈才知道林乔那小子又在诓她。
得，活力十足的，她真的是想多了。
陈舟瑾这才放下心来，开车驶出了鹿山院。
到了家门口，对面大门开了。林乔诧异回头：“小顾？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嗯。”顾晓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袖，将手上的坚果礼盒递过去，“这个给你，回礼。”
林乔礼貌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上去有那么需要补脑吗？
“谢谢你啊小顾，”林乔笑得眯起了眼睛，藏住了那双杏仁眼里泛滥的杀意，“我一定会好好享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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