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癸年歌盛世，卯兔耀中华。一九九九年，在春晚赵本山、宋丹丹、崔永元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欢乐开场，给国人留下深刻印象。同样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有一首闻一多的《七子之歌--澳门》。
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全面开展三讲教育活动。市房产集团党委新年一上来就忙开了，三讲教育是原则要求县级以上党政领导干部的，但是各单位、各部门、各系统都延伸到基层。各级干部的要求也都一样，一以贯之，要求一点没有放松，基层也不打折扣。去年底，市建委党委召开了动员会后，刘积仁把今年确定为房产集团的“大跨越年、大提升年、大发展年”并要求把“三个年”活动与“三讲”教育活动紧密结合起来。
整个春节期间，郑义平都在调整修改细化集团的“三个年”和“三讲”教育活动方案，专门到单位加了两天班。郑义平本以为去年刘积仁肯定要提拔，自己可望接班。一直等着盼着，比刘积仁还关心他的升迁，最终是“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后来叶政华跟他讲了内幕，才知道本来年中的时候的确有一次提拔机会，但是被房产集团内部举报搁浅了。郑义平的心里明镜似的，内部举报，不就是他王荣坤么！这个人私心太重，这么多年分管房地产开发，捞了多少好处？得了多少便宜？光他那个堂弟在集团里搞了多少钱去？不要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对自己的官位不要看得太重，得了便宜要懂得见好就收，难道这块肥差就应该一直给你管？你能霸着这个位置一辈子？调整一下分工，其实也是对干部的保护嘛！这样就搞挟私报复，举报刘积仁，tmd，你要是有本事把他搞下马也可以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白耽误了老子的接班。这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嘛！郑义平内心对王荣坤也诸多抱怨，这个人极其危险！不过据他判断，王荣坤的好日子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刘积仁背后是谁？孙昭贤啊。市建委的一把手、老大。你搞他的人，不是以卵击石么？
与郑义平的分析和判断差不多，新年一上来，市建委下发了一批干部调整名单，张新宇被提拔为房产集团副总经理，王荣坤被调任到市白蚁防治中心任党支部书记。市白蚁防治中心是建委下属的一个副科级事业单位，主要负责全市各类建筑的白蚁防治工作，一共七个事业编制，是建委下属单位中人员最少、平台最小、级别最低的单位。王荣坤从房产集团调到白蚁中心，级别没有提升，名义上似乎变成了正职干部，但白蚁中心还有一个主任，实际上还是副职，不啻是从欧洲大国调到了非洲小国任职，贬谪之意连瞎子也看得出来。
房产集团的干部也相应做了调整。王荣坤位置腾出来，刘积仁力顶工程科科长张新宇继任，于是张新宇被任命为集团副总，分管物业管理。工程科科长的位置由沈敏杰接任，材料科科长给了陈英俊。王荣坤分工调整后，陈英俊迅速意识到他在集团的地位已经被严重削弱，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了。又想尽一切办法，搭上了郑义平的线。这次郑义平帮他说了句话，争取到一个中层正职岗位，虽说材料科现在的地位大不如前，但是好歹先占上一个正职岗位啊。林致远在总师室也去副转正。
章哲立呢，这次也终于如愿调整了岗位，调回工程科接替陈英俊担任副科长。关于章哲立调岗这个事，陆自明考虑了很久，觉得跟刘积仁直接提这种要求不合适，既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也不符合自己的水平。但是兄弟的忙还是得帮，怎么办呢？他想到了李明霞。年前，李明霞邀请他吃饭表示感谢，酒桌上他悄悄跟她说了章哲立想换岗位的事。他说道：“姐，你知道章哲立跟我的关系，我们一个宿舍快四年了，这个忙我不能不帮。他现在情绪很差，人都快崩溃了，我看着也很难过。但是我直接去跟刘总说这个事，不一定好使，也不合适。你帮章哲立递个话吧，这个事算我求你了！你开口，刘总不会觉得太突兀的。”
李明霞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和刘积仁的关系，因此并不感到冒昧。而且，陆自明这个人这么长时间交道打下来，也是可以放心的人。李明霞略加思索，笑道：“弟弟你既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行吗？那他对换什么位置有要求吗？”
“最好么是想回工程科当副科长，或者开发条线的中层副职都行。不行么，其他任何岗位的中层副职都愿意去，他现在只想换个环境，否则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这个事呢既是你托我的，我肯定会去说的。但话讲在前面，能不能成我可打不了包票，而且即使答应了，什么位置、什么时间安排也要看机会。”
“这个当然！”
李明霞是守信的，过了一段时间给陆自明回了个电话，说这个事刘总知道了，等新年上来一并调整。这是很明确的信息，陆自明十分高兴。立即把消息告诉了章哲立，章哲立将信将疑，但不管怎么样，朋友还是在为他的事情想办法，就已经很感激了。
因此，接到干部调整的文件，自己终于摆脱了困境，而且是回到自己最熟悉、最渴望的工程科岗位，章哲立几乎喜极而泣。这时，他才真正相信陆自明没有忽悠，确实是跟刘总打过招呼的，内心又充满感激。他决定要专门请陆自明吃顿饭，表示感谢。虽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一起吃过多少顿饭记也记不清，但是还从来没有郑重其事专门请他吃过一次饭。关于陆自明的感情纠葛，章哲立也大致清楚，叶苹苹和王梅芳两个人，他都没有断掉。应该是两个女孩都太好了，他挑花了眼，下不了决断吧。总之，这种事情做兄弟的不好轻易插白，他总要做最后选择的。
他准备约陆自明的时间一起吃饭。恰好下班都在宿舍。
“陆哥，明天请你吃晚饭哈！”章哲立说道，同时愉快地吹了个响哨。
陆自明很久没有见他那么开心过了，心情也很愉悦，笑道：“城东那边交班交掉了？”
“今天交掉了！副经理人选还没到位，我直接交给薛炳坚的。你是没看到，那老家伙的眼睛都红了！这么多事情，够他头大的了。估计现在还在那里哭呢！哈哈哈！”
“有那么夸张吗！”陆自明也笑起来，问道：“明天吃饭哪些人？”
“哪些人？就请你啊，我和我们家小钱，你叫谁我不管！”章哲立笑道：“我知道了，你估计是叫苹苹还是叫梅芳想不好了吧？要么一起叫来，我这里也就添双筷子的事！哈哈哈！”
“靠，你这是来请吃饭还是来踢馆的？”
“哈哈，开玩笑的。陆哥，你自己定，随你叫谁来，又没关系的，反正还没结婚。主要是咱哥俩好好喝一顿酒！”章哲立诚恳地说道。
“好！”
第二天中午，章哲立接到陆自明的电话，说临时公司有重要的业务应酬，晚饭参加不了了。章哲立只得打电话给钱秀雅，让她取消掉预订的晚餐。
“秀雅，陆哥刚打电话，晚上公司有事，晚饭来不了了。要么你把包厢退掉吧。”
“啊？这样啊，哲立，要么我们自己吃吧，那个小饭店是朋友开的，昨天也算抢到的包厢，现在临时临刻退掉有点难为情啊！”钱秀雅为难地说道。
“这样啊，要不叫其他人一起好了，就咱俩吃什么包厢呀！”
钱秀雅想了想，说道：“要不叫上卢婷他们两口子怎么样？他们请我们的多，咱们还的少，正好还个人情吧？”
“也好，那你问问他们有没有空！”章哲立答道。
由于卢婷和钱秀雅的同事加闺蜜的关系，他们四个人保持着比较紧密的家庭活动频率。卢婷和朱小龙两口子虽然结婚一年多时间了，但是一直没有生孩子，有次朱小龙在酒桌上讲过了，他们俩暂时没打算生孩子，先潇洒几年再说。但是后来听钱秀雅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卢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关于朱小龙这个人，章哲立打心眼里是不喜欢的。仗着自己老头子在这座小城里的一点背景和势力，俨然是上流社会一样，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好虚荣、爱摆谱、穷讲究，其实屁本事没有，整个废物一个！而且，后来还听说这个朱小龙在一纺的时候，利用老头子的职权，还欺压过王梅芳，因此陆自明心里跟他势不两立。这也更使章哲立瞧不起他，还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晚上，章哲立、钱秀雅和朱小龙、卢婷两对来到小包厢。朱小龙见到客气地打招呼：“章经理，哦，不，现在要叫章科长了！今天怎么想到请我们吃饭啊？”章哲立递上一支中华烟，两人点燃。章哲立谦虚道：“什么呀，小小的副职，不值一提！好久没聚了么，一起聚聚！”钱秀雅正跟卢婷聊着天，但卢婷看上去情绪不高，淡淡的表情。
章哲立和朱小龙分完了一瓶白酒，章哲立觉得一人半斤，状态正好。但是朱小龙酒兴上来，刹不住车，非要再开一瓶白酒。卢婷出面制止，不让章哲立去开，理由是再喝一瓶两人都要醉了。朱小龙嫌卢婷啰嗦，露出不开心的表情。章哲立做东道主，见这个状态，再不开酒显得自己小气一样。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小婷，你不要劝了，今天难得开心，小龙想喝我陪他喝。”
“我不是反对他喝酒，关键喝多了又要失态，出洋相！”卢婷委屈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失态出洋相啦？！”朱小龙酒后动了意气，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你......你......酒后出的事还少吗？你现在这样还不是酒后闯的祸！”卢婷也犟道。
“啪”地一声，朱小龙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上，大家都吓了一跳。“我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卢婷，你今天讲清楚！我到底怎么样了？！”
“你.......”卢婷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章哲立和钱秀雅连忙劝住，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朋友吵架那就太不有趣了。
章哲立跟朱小龙说道：“小龙，你也是，跟女人置什么气！要喝酒咱哥俩喝！”说完正准备开另一瓶白酒。
半晌，朱小龙憋着没有说话，突然起身拂袖而去。章哲立来不及拉住他，呆立当场。卢婷还在抽泣，一场酒不欢而散。
周末，王根发坐在王荣坤家的客厅沙发上聊天。王荣坤一纸文件贬到白蚁防治中心，情绪低落。本来，以他的资历提拔一个正科级是大概率事件，不要说调到外单位当一把手，至少在集团接任党委书记是稳稳当当的。可惜他必要跳出来斗个鱼死网破，如果不搞去年那一出，刘积仁顺利提拔后，集团基本是郑义平和自己搭档，半壁江山，平分秋色，多好！都怪自己当时咽不下那口恶气，非要强出头，这下好了，不但没有扳倒刘积仁，自己的路反倒越走越窄。哎，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他内心也是后悔不已，当时要不是王根发在身旁不停地嚼耳朵根子，挑灯拨火、添油加醋，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冲动。他斜眼瞟一下王根发。
王根发低头抽着闷烟，做愁眉苦脸状。确实，这个心情也是真实的。自己在房产集团的靠背山倒掉了，以后怎么办？社会上的人么，都是势利眼。当时王荣坤分管开发条线，大权在握的时候，他在下面干活谁敢不卖面子？办什么事还不是一路绿灯。后来分工调整之后，许多人立马不一样了，表面虽然还客气，但办事已经不那么好使了。现在呢？王荣坤彻底被赶出房产集团，调到建委下面最差的单位去任职，那些人哪里还会给面子，以后做业务越来越难了。每每想到这里，他都难过不已，未来该怎么办？
“阿发，今后你要另寻出路了！房产集团估计不大靠得住了！哎！”王荣坤喷出一口烟雾，长叹一声。
“嗯。哥，我知道，出路我已经在慢慢找了。但是房产集团毕竟你的影响力还是在的，形势不会那么悲观吧？”王根发说道。这么多年，他在堂哥这棵大树的照应下，无忧无虑赚大钱，很难走出舒适圈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富人了，但一想到要转型，内心还是痛苦不已，还是想按照老套路分一杯羹。
王荣坤苦笑一下道：“什么影响力？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好自为之吧！”他很清楚这么多年来，王根发都是靠着自己的权力影响力赚快钱，没有自己的平台，也根本没有技术的投入和积累，因此在建筑市场上虽然是个老兵，但毫无竞争力。一旦自己失势，他能靠什么在这个行业里生存呢？他到现在才醒悟过来，自己与刘积仁斗是多么地幼稚。权力的新贵既然上台，就一定要在原先的既得利益上分一块蛋糕，大家只要找到一个合适平衡点就好了，何必搞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呢？现在人家毫发无伤，自己一败涂地。何苦来哉？悔之晚矣，他的内心唯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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