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带着张起灵到乡下才一天，吴念背着塞得满满的登山包带着土腥味也到了，风尘仆仆的，一身泥点子都还没洗掉，显然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
两兄弟互相看了看，发现对方的精气神都还不错，干脆拉上某张姓百岁老人一起，提前把过年的年货啊菜啊酒啊什么的都买了，这次是无邪起头叫的人，所以他得做东。
但要指望他们两个吴家少爷加一个哑巴去做饭做菜，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张起灵暂且不提，无邪姑且是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好青年，做的菜确实可以入口，但要让他去招待人，搞几个硬菜出来，属实就有些为难了。
至于吴念，那就是个超级懒鬼，啥也不会只会吃，还被解雨辰养得更挑嘴了，叫他进厨房？他只会问你可以吃了吗。
所以，在他们的催促下，胖妈妈火急火燎地驾到了。
“胖爷他娘的讨未来媳妇欢心呢，结果过来就是给你们三位大少爷抓壮丁做饭做菜的？”他不太高兴，音量拉大了不少，声音在小客厅里回荡。
“谁让我们几个都没那个水平呢？你的烧菜技术那可是五星级的啊！大过年的总不能让我端几道西湖醋鱼给哥几个欣赏吧？起码让小哥吃点好的，对不对？”
无邪出了盘口就恢复了小老板性子，他熟练地抬举了胖子几句，三两下就让人消了气，斗志昂扬地进了厨房。
吴念在门口挤眉弄眼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溜得很快，张起灵则安静地在他不远处发呆，无邪看不过去，就把俩人都抓住安排工作。
“小哥，你去厨房给胖子打打下手，他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我带着阿念去接人！”
这里也算半个吴家村，都是他老吴家自家人，胖子小哥都来过几趟了，但解雨辰他们不一定知道路，他还是去接一下比较好。
而且小花也许还会捎带上黑瞎子一程，不然那夯货肯定不会选择飞机这种交通工具。
果不其然，他俩大老远就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墨镜大高个带着俩矮一头的言笑晏晏的……两个？
无邪隔着人群跟小花视线交流，就看他无奈一笑，眼睛一转，看向自己旁边傻愣愣高兴的吴念，又拍拍他旁边陌生面孔的脑袋。
无邪不由眯了眯眼，也看向那个最矮的“男人”，这一看，马上让他表情古怪起来。
“师父，小花！这边！”
呆瓜吴念踮起个脚使劲挥手，招呼到一半才发现多了一个人，他停顿了一下，悄悄用魔眼多看了几眼，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小眼神瞥了几眼无邪，看他没什么反应，不由讷讷地安静下来。
等几人走到一起，他居然没第一时间去找黑瞎子黏糊，而是犹豫地抿了抿嘴，凑近了低声问：“那个……秀秀妹妹，你这是不想当女人所以去变了个性了吗？可是我看你好像下面也唔唔唔！”
“咳！”
无邪赶紧把人嘴巴堵住往回拖，就知道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娘的那个音量在场的几个人谁听不见！没看黑瞎子都笑弯了腰吗！
“……不·愧·是·你·啊，吴念哥哥。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女扮男装的霍秀秀拳头邦硬，她这些年并没有放松，也算是练出了些身手，只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吴念的离谱程度还是远超她的想象。
没人回话。
解雨辰作拳状放在嘴边咳了咳，强忍住笑意，赶紧安抚起快爆炸的霍秀秀，无邪则是把手动闭麦的工作推给还在狂笑的黑瞎子，赶紧招呼人上车。
秀秀在车上深呼几口气，揭了面具，皮笑肉不笑地说：“花姐，还是你料事如神。”
不等解雨辰回话，已经在后排跟黑瞎子打闹起来的吴念又凑了过来，稀奇地问来问去：“怎么了？什么料事如神？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秀秀妹妹了，没想到你还是没什么变化嘛！”
秀秀惊讶起来，嘴角一弯，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正面情绪，就听到之后的未尽之语：“还是一样的菜！”
她的理智一下子就离家出走了！
暴怒的她手腕一动，大量钢琴线从袖口下冒出来，绕上指尖，缠上吴念的脖子，逐渐勒出了痕迹，现在，她只要手指动一动就能轻松给人断头。
在其他人古怪的脸色下，吴念身子没动，而是上手捻了捻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钢琴线，眉眼弯弯地夸了一句：“还挺漂亮的，锋利又好操纵，很适合你！说起来我刚好前几天搞了件成色不错的金步摇，本来还想让小花带给你，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说得真心实意，笑得坦坦荡荡，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目光都放到他身上。
秀秀神色变幻之下，放弃了之前的种种想法，钢琴线唰地一下子都收了回去，最后捂着嘴娇笑一声：“吴念哥哥真会哄女人呀，簪子不好看我可不会原谅你哦？”
小时候的她是不是也是被类似的情况哄好的？她记不清了。
“放心，我的审美绝对好！信我没错！”吴念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就是学艺术给他带来的自信。
这一段路耗时不长，但却让无邪十分煎熬，等车终于开回到村里的院子，张起灵已经被胖子赶出来了，现在正在院子里喂鸡。
从车上尴尬气氛里解脱出来的他跟人打了个招呼，赶紧拉着解雨辰去厨房帮忙，秀秀也跟了过去，留下完全不知道尴尬的师徒俩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师父，咱俩怎么说？”
“既然厨房已经满员了，那咱们出去找点乐子吧？”
黑瞎子乐呵呵地拉着吴念出了门，然而他所谓的乐子，居然是跟几个村里小孩一起放鞭炮。
这里卖的供孩子们玩的炮仗除了烟火棒就只有摔炮和擦炮两种，花样并不多，胆子大的小孩们一般都会选择擦炮，但这些对于两个玩枪的成年人来说又太小儿科了。
吴念皱着眉头思考几秒，一把拉住兴致勃勃准备跟小孩们去炸牛粪的黑瞎子，还让其他小孩先等一等，自己回家拿更好玩的。
没几分钟他就回来了，还神神秘秘地让人围成一圈，最后掏出一根比指节大小的擦炮大了几十倍的雷管。
“哥哥这炮仗可比你们这些小玩意厉害多了！”他得意洋洋地跟其他人炫耀。
周围的小孩包括黑瞎子都崇拜地看着他，开始鼓动他炸一个看看。
吴念琢磨了一下，只一根的话，威力没那么大，反正大伙过年都在放烟花放鞭炮，应该没什么事吧？
自我安慰完，他马上兴冲冲地带人去找位置，最后选定在一个大水塘边，周围没有建筑物，也没有农田。
他管黑瞎子要了打火机，让人领着小孩站远点，点燃了就往水里扔，然后赶紧跑到黑瞎子旁边。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脚下还有点轻微震动，池塘溅起来老高的水花，把小孩们吓了一跳，随后都震撼地看着那一大片被溅湿的地面。
黑瞎子诡异地笑了笑，有些感慨地拍了拍吴念，“好嘛，乖徒儿，你已经深得我的真传了！”
这缺德能力都快赶上他了！
以他绝佳的视力能很清晰地看到，池塘的水面上浮起来一大片翻肚皮的死鱼，白花花的，还挺壮观，只有鱼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不愧是他徒弟！
另一边在厨房忙这忙那的胖子也感受到了这一动静，随口就跟厨房里的其他人提了一嘴：“以胖爷放了这么多年炮仗的经验来看，刚刚这绝对是附近有人在搞引爆。”
“没可能是烟花之类的吗？”无邪擦了擦手，问他。
“不可能，这绝对是炸药的动静！你看谁家烟花能炸得脚底下也有感觉的？”
这附近可没什么危楼需要靠那玩意爆破拆除。无邪心里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让他们三个先忙，出来一看，果然少了俩人。
他赶紧问院子里的张起灵：“小哥，那师徒俩呢？”
“出去了。”
张起灵指了指门口，罕见地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刚刚应该是吴念的动静。”
他看到吴念鬼鬼祟祟地回来了一趟，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走，还做贼心虚地翻墙避开他，态度很奇怪。
无邪气得要死，那两人却扛着几卷鞭炮和烟花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那玩意我还有存货，就在我包里，是之前下斗剩下的，师父要是感兴趣，下一个你来……哎？哥你们怎么在这站着？胖子那边都弄好了？”
“你们干什么去了？”
俩糟心玩意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出去玩去了？”
无邪气笑了，也不去看黑瞎子，就盯着吴念，“你再说一遍？”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吴念脸色变了变，把黑瞎子往边上一推，一咬牙全交代了，还强调都是他一个人干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这一下子让无邪有火都没处发，一口气硬生生憋在那儿。
膈应！二叔是怎么把人教得这么呆的？把人宠得傻一点好驾驭？
“我就一会没看着你就搞些有的没的？别跟瞎子四处跑了，老实待着！”
他宝贝徒弟本质上还是个老实孩子啊，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老油条？这下可爱小跟班没有了。
黑瞎子遗憾地摇摇头，把身上的烟花爆竹全卸了下来，上了一趟楼，再回来时脸上已经嘻嘻哈哈起来，提着一个塑料袋拽着旁边的张起灵就去门口放鞭炮，说是要除除晦气。
看得老实坐在院子里的吴念一张脸都扭曲了，想笑又不敢表现出来，赶紧拉上旁边看着他的无邪聊天。
没多久，外面果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把院子都震得落了一层灰，黑瞎子笑嘻嘻地跟张起灵一前一后窜进来，你一拳我一脚先后过招好几次，最后在院子里激烈地打了起来，连那群鸡都顾不上了。
“哎哎！哑巴别打了，该吃饭了！”
张起灵身上没看到什么伤，就是两个人都有点灰头土脸，结果黑瞎子因为太乐被踹了好几脚，一下子争强好胜心就上来了，头一偏，虚晃一招伸手捞了两只小鸡仔抓到手上。
“我警告你啊哑巴，我手里有鸡质！你再打它们命就没有了！”
“瞎！”
张起灵果然没再动手，只是声音更冷了。
两人对峙期间，门口的爆炸把厨房的三人也都吸引了出来，胖子手上还提着菜刀，嚷道：“怎么回事？鬼子打到门口来了？哥几个可没带武器啊！”
吴念靠在无邪肩膀上狂笑，甩了甩手让他们回去，“没事没事，瞎子师父在跟张哥闹着玩呢！”
无邪赶紧把人拍开，跑到门口一看，得，新修的水泥路都给炸出一个坑坑洼洼出来，幸好不是很大，应该不是在地面上炸的。
他头一晕，一个踉跄，这他娘的都是钱啊！解大花千万别把账算到他头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逢之前那个鱼塘主也找上门来，这老乡还带了个小孩负责指认，问了其他人才一路找过来，可谓相当不容易，小孩一看到院子里的人就大叫：“就是他们！是那两个人带我们去的！”
“你们他娘的也是大人了，想吃鱼不能去买吗！炸鱼算是什么事！我那一塘的好鱼没几条好的，全死了！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要报警了！”
那老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还站在门口的无邪喷得说不出话来，结果最后还是解雨辰出面花钱消灾，跟胖子秀秀几个人和和气气把人送走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无邪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臭了，面色狰狞就朝吴念扑过去，“净会给我惹事，老子今天就要大义灭亲，把你这小王八蛋掐死在这里！”
“好了好了，饭早好了，菜也搞得差不多了，赶紧都过来端菜！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加起来都三百来岁了，越大越弱智还是怎么地？还是咱们秀秀懂事！唉！”
胖子毫不客气地下命令，没给任何人面子。
好一通闹腾，终于整整齐齐把年夜饭摆上了，胖子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聚到一起就有点不太对头，跟集体降智了似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男儿至死是少年吗？
“坐坐坐，都坐啊！”
他乐呵呵地摸出两瓶1573，给杯子都满上，敬了所有人一杯，按耐不住得意暗暗炫耀：“咳咳，今年就哥儿几个，没那么热闹，明年胖爷带内人过来咱再聚聚！”
“高材生来句彩头啊！小吴！”
“胖子，矫情了啊，”无邪暗搓搓给张起灵的酒杯重新倒满，假装无奈起身，“一定要说的话，希望咱们几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吴念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问：“所以可以开吃了吗？”
“你他娘的，吃吧吃吧……”
无邪脸上都麻木了，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自家亲弟弟的头，这小子是真的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都不给他啊？
“无邪哥哥，你们两兄弟差别真大，但在讨女孩子喜欢上面又是同一挂的厉害！”
秀秀已经换上漂亮又合身的火红旗袍，头发也扎了起来，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非常有大家闺秀的范儿。
吴念夹了一块甜酥，瞟了几眼秀秀，恍然大悟，原来这妹妹搁这暗示他呢，是该把东西拿出来了！赶紧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急急忙忙回房间把自己那个大包扛了过来。
“我来之前特意去斗里走了一遭，女孩子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多拿了几件首饰，秀秀你看着挑，全拿走也没事！”
他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更小的布包递给秀秀，手下不停，又拿出来几块成色极好的金镶玉明器，“像我哥这几个人就适合送这种只要价格不要外观的，张哥无欲无求的要给个报平安的小佛，小花得要图新鲜的玩意儿……”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东西往外掏，人人都有份，这一刻的他活像个要把自己的好东西都送出来的孤寡老人，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无奈起来。
“阿念，有这份心就好了啊，咱们先吃，先吃饭啊，听话。”
吴念这会却有些低落，难得没有马上上桌，“没办法啊，我已经错过了你们足足五六年时间，连你们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本来还在跟张起灵暗暗较劲的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把提溜起人往椅子上扔，按着人不让走，“看来咱们念宝不只是体型缩小，性子也幼了不少，什么时候再返老返童一下，让瞎子我再体验一把带小孩？”
“不让我有空感怀，结果你自己直接就黯然神伤了？别想这么多，过去的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当下。”
无邪无奈地摸了摸吴念低下去的脑袋瓜，他是真的想撬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这思维又纤细又跳跃，感觉他就算是哄老婆也不过如此了。
“说得好像我们都不在了一样，你好好过日子不就都能知道了吗？”
解雨辰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他跟无邪对这种情况都早有预料，吴念这小子老是喜欢把事情憋死在心底，现在可算漏了点出来了。
“你们说得对！”
好在吴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端起杯子就跟给他敬酒的张起灵一杯干了，“张哥，我干了，你随意！”
他一下子给所有人都分别敬了一杯，这个喝法看得其他人直摇头。
“花姐，吴念哥怎么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还挺可爱的……难怪你这么有兴趣。”
秀秀把那支簪子插在头上，跟旁边的解雨辰窃窃私语，看吴念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怜爱，那簪子确实很好看，也不是刚出土的物件，倒像是吴念特意去淘的好货，她很满意。
就其他人聊天打屁较劲的功夫，吴念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手上揣着杯子，看起来特别乖巧，胖子过去拍他，他一点反应都没给，比一边的张起灵还闷油瓶。
“念念这酒量不太行啊，这才多久，就倒了？”
胖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拍吴念肩膀的手上使了点劲，还是没换来人家一个眼神。
“他就喜欢一个人喝闷酒，所以我们家一般都不让他喝。”
无邪也过来看了看，顺手揪了一把吴念的脸，没反应，看来是真的上头了，“他这会其实还没彻底醉过去，只是反应会变得特别慢，放着吧，吃完再把他抬回去。”
等他们差不多吃完了聊起来的时候，吴念慢慢抓上旁边人的胳膊，“我不睡，我要放烟花。”
被拉住的张起灵：“……”
“好好好，走！徒弟，咱们放烟花去！”
黑瞎子一口酒差点笑喷，他慷慨地替张起灵解围，把人拐出去放烟花去了，无邪不放心，也准备跟出去，其他几个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干脆一起起了身。
七个人鱼贯而出，买回来的有那种手拿着放的烟花筒，也有两捆烟火棒，无邪把烟火棒塞到吴念手上，把烟花筒换了下来，他有点心累，只感觉好像当了爹来又当妈，之后一定要把这小子抓回家去走亲戚！
黑瞎子一看，小跟班又被没收了，不爽地咂咂嘴，以开枪的架势把烟花筒对准其他人找茬，被张起灵一脚踢弯了炮筒，两人很快又打了起来。
胖子摇摇头，去把最大的那箱烟花丢出去点上，解雨辰给秀秀拿了一捆烟火棒过来，这下人人都有事做了。
“砰！”
烟花窜到天上，炸开变成红色的火花，很快又化作金色的尾调散落，地面上则是他们几个拿着的爆着金星的烟火棒，这放烟花，还是人多才好玩。
“……今朝。”
无邪听到被他牵着的吴念在嘀咕着什么，有些好奇地凑近去听，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一句文邹邹的话：“聚散终有时，年年有今朝。”
他愣了一下，在吴念澄净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和彩色的烟花。
他还以为他那会随口一说没人会在意，没想到倒是被吴念暗地里记下来了，无邪不由笑了笑，手一伸把人揽住。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假期，他想。
“阿念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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