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岳大帝将炜彤的血滴入种植苏木灵芝的土地，刹那间土地散发出一样的光芒，土地中央裂开一条缝。炜彤突然腾空而起，被拉入了缝隙。
司寇逸忙去拉她，却被北岳大帝拦住。“没事的。”
北岳大帝一直都知道，苏木灵芝需要的所谓有缘人乃是一个具有真正神性的有缘人，这可不是单纯的心境纯洁就可，若是这样，随意哪个儿童便可。
真正的神性，是对众生的怜悯，是慈悲。是对恶的愤慨，是对善的具象表现，这样的神性世间罕有。
北岳大帝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在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他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悲伤，身具神性者，命运注定坎坷曲折。
那缝隙下边，是一片开阔的土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梅花鹿在草地上嬉戏。
炜彤被眼前的祥和美好打动了，她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个稚嫩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你转过来，让我瞧瞧。”
炜彤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瘦削少年，穿着一身绛紫的长袍，怀中抱着一只纯白的猫。少年的眼神深邃，看起来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少年认真地看了看炜彤，接着将猫放到炜彤怀里，将自己的手空出来，摸了摸她的脸，“有些瘦了，该多吃些。”说完他自然地揪着炜彤的袖子，往一棵树下走去。
先前这棵树下什么都没有，少年过去的瞬间，石桌石椅凭空出现，少年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炜彤坐下。
“真稀奇，它在你怀里还挺乖巧。”少年看了眼猫，然后拍拍手，桌上瞬间有了美味佳肴。“来，别客气，快吃。”
炜彤还在拘谨，少年已经往她的碗里夹了不少菜了。“快吃快吃，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咱们边吃边聊，这也是我喜欢北岳大帝这个小老头的原因，他和别的神仙不一样，他就是个爱种地的小老头，但他知道这世间的运行规律，他知道顺应自然，他不急功近利，你别看他这样子，似乎没什么本事，但其实他还挺厉害的，凡间许许多多的仙草都靠他的照顾活着，不是所有的仙草都适合在天庭长的……”
少年喋喋不休地说着，语速很快，炜彤一边吃，一边认真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少年突然不再喋喋不休地说他的生活，而是问炜彤：“你想不想留下来？”
“什么？”炜彤震惊地菜都没夹稳。
少年又说了一遍：“你想不想留下来，我这里山清水秀的，再与你个宅院，与世无争，比外边好多了。”
炜彤见少年似乎是真的想劝她留下，放下筷子，郑重地说：“我承认这里很好，”炜彤看看周围，想到和父亲四处漂泊的日子，那个时候，若是能有个像现在这样的栖身之所，她会感动不已，可现在她只能摇摇头，“我要回去，我还有家人和朋友在等我。”
少年不解地看着炜彤：“你的家人朋友也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好，既然你在此处能过得很好，不如留下来，他们会理解的。”
“是啊，他们会理解的。”炜彤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又闪过石道长，阿玲以及宣凉的脸，她忽然笑起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我过得好，但是我知道，他们也需要我，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所以你求取苏木灵芝不是为了自己吗？”
“不是。”炜彤摇摇头，眼中却闪耀着光芒，“我想救我的家人。”
少年郑重地握住炜彤的手，他感觉了久违的温暖，“苏木灵芝能给你带来的很高的修为，甚至能让你跻身天界，你不心动吗？有了这些，你照样能救你的家人。”
炜彤依旧不为所动：“我既然答应了别人要将苏木灵芝带回去，自然是要带回去。况且，我也不想做什么天神，天神未必快乐，而且神身上的期望太多了，我承担不起。”
少年神情复杂，炜彤看不穿他的想法。
良久，少年叹了口气，看向远处：“你与苏木灵芝有缘，我将苏木灵芝赠与你，你拿去救你的家人吧。”
话音刚落，少年将手伸进自己的胸膛，取出了一颗七彩泛光的心脏，那颗心脏在少年的手上满满变成一株棕灰色的灵芝。他将灵芝递给炜彤。
炜彤却不敢接，“这是你的心？我若拿走，你会不会死？”
少年摇摇头，“我的心还会再长出来，我会等下去，等到那个愿意陪我在这里生活的人，曾经也有一个人来找我取过苏木灵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谁啊？”
少年笑了笑，这笑有些凄凉，“她叫浅迹，她像你一样，为他人求取。苏木灵芝的有缘人都无法用到它，而且……”
“而且什么？”
少年看着炜彤，神情悲伤地说了一句话。
炜彤听完，先是愣住，然后释然地笑了笑：“我对命运从来都没有奢求，你今日的话记下了，送我出去吧。”
少年不舍地再次摸了摸炜彤的脸，“你与浅迹的眉宇也有些相似，告诉我你叫什么。”
“吕炜彤。”
“吕炜彤，真是个好名字。”少年念了一遍炜彤的名字，“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你，记住我，我叫奕鸣。”
炜彤还没来得及跟少年告别，已经被奕鸣送出了结界。
司寇逸担心地跑上前，围着炜彤转，“你没事吧？”
“我很好，”炜彤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你看，”她拿出苏木灵芝，“我拿到了。”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
北岳大帝上前，亲切地问：“你可见到了奕鸣，他过得可好？”
炜彤点点头，“他过得不错，念叨了你好几句。”
北岳大帝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就这样，逮到个人就能讲个不停。”
炜彤又补充道：“许是太孤单了，您若是得空，不如去陪陪他，他还劝我留下呢？”
炜彤的话让北岳大帝神色大变：“什么？他叫你留下？”
炜彤点点头，“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骗我。”
北岳大帝仿佛一下子被人重击了，喜悦的神情全部退下了，转而变为一种悲怆，但很快他就平复了心情，“无妨，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在我这里歇一歇再回去吧，也不差这一天。”
盛情难却，炜彤他们便决定留一日。
02.
北岳大帝也不拿他们当外人，亲自下厨，炖了一锅白菜豆腐汤，还做了四喜丸子。
司寇逸看着眼前这个小老头，满腹疑惑，最终还是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出来：“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北岳大帝看看他，“若是不知当问不当问，那就别问。”
司寇逸只是想客气一下，没想到北岳大帝直接没给他机会。
见他面露难色，北岳大帝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便自己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为什么知道你是魔族也没有刁难或者阻拦，炜彤是个半妖，你们两都是天界不容的存在，为什么我那么轻易地让你们取得苏木灵芝？”
司寇逸点点头。
北岳大帝给司寇逸夹了一颗丸子，“我在做北岳大帝前，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住在恒山脚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约在我三十岁那年，遇到战乱，我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孩子在路上饿死了，我妻子一时禁不住打击，疯了，在一天夜里不知跑去哪儿了。”虽然过了许多岁月，北岳大帝已经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但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记忆非常清晰。“后来我跟着其他人漫无目的地逃，不知跑到了哪里。可别人的地盘哪有我的活路，我只得到处漂泊，四处行乞。一日，我不小心冲撞了一个贵妇，她的下人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们打完我，就将我随意丢在路边，我浑身是血，没有一点力气，那一刻我眼前我浮现出我的孩子的脸，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北岳大帝说到此处，他看向炜彤：“你说得对，凡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向神明祈祷。我也在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可神并没有听见。在我绝望之际，有一个男人救了我，他把我背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喂我饭食，又采来草药涂在我的伤口上。后来我慢慢好了起来，救我的男人是一只豺狼妖。这只豺狼妖很向往平静的生活，他拼命修炼，但从未吃人，试图早日修成正果，他的正果不是飞身成仙，而是成凡人。”
“后来呢？”炜彤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啊，豺狼妖遇到了修炼的瓶颈，不管他怎么修炼，都无法再提升，便想去问问山神，希望得到山神的指引。他带着我去找山神，山神见到我后，说我有仙缘，于是开始带我修炼，后来，机缘巧合我位列仙班，又因为我心系恒山，便派我来驻守恒山。”
司寇逸听到这里，继续问道：“那豺狼妖呢？”
北岳大帝开心地说：“他呀，得了山神的指引，后面成了凡人，轮回之时我还送了他。”
“那也算得偿所愿了。”炜彤感慨道。
北岳大帝点点头，“我虽是神仙，但我其实不觉得神仙有什么。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一只豺狼妖救了我。我做神仙的这些日子，见多了太多的冷漠，许多天神都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他们只是一味地追求修为，一味地追求强大。而我慢慢地也麻木了，我不再倾听凡人的祈求，起初我还会去凡间走走，但后来我放弃了，我永远没法满足所有人，我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凡人做的所有选择，既是命，也是贪念。”他叹了口气，“生病的若是恢复了健康，便会求财，有了财便会图权，总是没完没了。”
炜彤和司寇逸都沉默了，他们知道，北岳大帝说的是对的，一路走来，他们见的太多了。他们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遇到的多了，自然也就失望了。
北岳大帝从他们的沉默里明白，眼前的这两人理解他。
是啊，自己曾经是个凡人，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只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罢了，后来他只希望全家人能好好活着，再后来他只是想活着。当他成为神，能去保护弱小的时候，他去到凡间，他希望能够帮助像他当初那样绝望的人，可所到之处，尽是可怜人，他都不知道该帮谁，又能怎么帮？当他帮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恢复目力后，他再沿街卖唱就已经无人同情，但这个人也不愿意去做别的事情来养活自己。当他让一个穷苦的读书人有钱去参加科考，希望他做官后能为百姓多做些事时，宦海沉浮，这个人最后和其他的官员一样，压迫百姓。
他是神，但他也不是万能的，于是最后，他失望了，他回到了恒山，再也不离开这座山。每天只是过着他喜欢的生活，种地，生火，做饭，放牛。在茅草屋里，自己给自己做衣服，他过着与世无争的安逸生活。
司寇逸吃了丸子，这顿饭非常的朴素，却意外的可口，相比他吃过的一些山珍海味，还多了一些深意。
夜里司寇逸躺在草地上，手摩挲着嫩绿的草，看着满天繁星。
炜彤在他身旁坐下，也抬头看着星星。
“这一路真累，明天就可以往回赶了。”炜彤开心地说着，“恒山确实好，但也不如家里好。”
司寇逸听着炜彤的话，点点头，夜晚的风轻轻吹拂，“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放松的时刻了，希望有一天，魔界也可以像恒山这样，大家都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北岳大帝给司寇逸带来了不小的震撼，或许不是所有的神仙都配做神仙，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妖魔都低一等，妖也好，魔也好，凡人也好，神仙也好，只是这广阔天地中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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