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铮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姜曦因为顾及着他的脸色，也不轻易开口，小溪的潺潺流水和夏夜的蝉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她用手枕着头躺在草地上，闭眼小憩。
良久，严铮添了一根柴：“睡吧，明天我们要继续往上游走。”
“上游？”姜曦听了他的话猛的睁眼坐了起来，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自古人类择水而居，我们只有顺着下流走才能回去。”
她心里明白严铮不会犯这样的常识错误，她等他的回答。
“你想都别想。”
严铮手持一根木棍，借着火光在地上画了一条曲线，又指了指曲线的左下角，声音平静道：“这里是我们醒来的地方，我仔细观察过，这有黑熊的粪便和活动痕迹。”
“那畜生站起来有两个人高，一口可以咬穿铁板，咱们俩一路没遇到他们那是命好。”他的声音平静且不带情绪，姜曦却听出了森森冷意。
说完严铮又用木棍点了点曲线的右上角：“我们至少花了八个小时才从密林走出来，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环境，再看看溪流的方向。”
木棍又画了一条线，点了点曲线其他两个方位，补充道：“这里……还有这里，顺着河流下去都是密林，你觉得自己下一次还有这么幸运么。”
姜曦惨白着脸盯着地上的图没有抬头，黄昏的时候她就观察过地形，她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话。
他们这里身处山峰腹地，溪流往下蔓延的远方还是一片密林，一不小心就有葬身熊腹的危险。
那难道要在这待一辈子吗？
姜曦问：“那向上走，我们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严铮扔了木棍，收拾自己的衣物：“也不尽然，在山顶放置求救信号，如果有救援队或者护林人直升机巡山，我们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姜曦心里想现在全球雪灾，根本没有巡山的人，城市里的人都救不完，谁又会花精力在原始森林里呢。
可她没有说出口，严铮的面色不太好，这个时候说这种丧气话，也许会惹怒他，她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沉默。
“好，听你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火光照在严铮那张略显狼狈的脸上，姜曦不得不承认他对这片丛林足够了解，对于野外生存有着不同于自己的认知。
不知不觉间眼前人更陌生了一分，姜曦沉寂许久的心，似乎又再一次重新跳动，勾起了姜曦心底许多思绪，这个男人如果皮肤再白一点，胡渣再浅一些，头发再短两寸，是不是就和记忆里的人一样了。
伴随着温暖的火光，将许多渐成碎片的回忆，在心底逐渐拼凑起来。
她六岁以前跟着姥姥住在夏城乡下，是一个河流纵横的小乡村，白墙黛瓦衬着绿油油的水稻田，称得上是让人流连忘返的鱼米之乡。
六岁那年暑假，父母把她接到了淮春市定居，那时母亲是初中语文老师，父亲经营着一家自行车商铺，一家三口居住在母亲单位分的家属大院里。
初到新的城市，幼年的姜曦没有什么玩伴，唯一同龄的孩子就是住在同一栋楼的严峥，姜曦家住三楼，严峥家住一楼。
姜曦在淮春上学的第一天才见到的严峥，两人虽同级却不同班，校门口都是刚放学的孩子和接孩子的家长，母亲一边牵着她，躲着来往的自行车，一边朝门口张望，看到严铮忙牵着姜曦走过去。
严铮的父亲严同清是淮春大学的教授，一心专注学术研究，很少来接孩子放学，母亲跟姜曦母亲在同一所中学任教，高中教师普遍工作繁忙，两位母亲便说好互相接送孩子。
严铮的性格略有些内向，身高在同龄人人中偏高可看着却过分瘦削，男孩巴掌大的小脸一直垂着，看到姜母和姜曦只怯生生说了一句，“阿姨好”，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姜母拉过姜曦让她叫哥哥，姜曦只觉得他有些过分秀气和内向，一点都不像村里头的大虎和壮壮那样彪悍。
但是姥姥说，要听话才会有人喜欢，她老老实实叫了声甜甜的哥哥好，男孩听见她的声音，不禁又抬头看她一眼，立马又垂下头，耳角微微泛红。姜母顺势牵起他的手，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第二次见面是在三天后，周六的中午姜母正在做饭，听见楼下豆腐摊的大爷吆喝，给了姜曦五毛钱，让她去买块豆腐。
她拿着钱便蹬蹬蹬跑下楼，姜曦心里盘算着一会还能买杯豆浆，可还没出单元门她就呆住了。
一楼一户人家的门没有关严，姜曦只听到一阵阵风抽柳条的声音，就像在乡下姥姥用柴禾赶鹅的声音，她凑近了朝那门缝里看，瘦弱的严峥蜷缩在地上。
那个姑且称作严峥父亲的男人，用皮带一下一下的抽着，嘴里还发狠的念叨着“你放假都学了个什么，考这么点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姜曦看不清严铮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哭声，可她知道他是痛苦的，伴随着那一声声的“蠢东西”，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把自己紧紧蜷缩起来。
像姥姥隔壁家张大妈家里的那只被铁链锁着的小黑狗。下雨的时候，它也是在雨里这样蜷缩着的。
每一次皮带的抽打声，都带起一阵风，好像打在姜曦的身上。
那天豆腐没有买成，姜曦小脸吓得苍白，跑回房子把自己锁进衣柜里，一直到姜父回来把她从衣柜里抱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姜曦只听见隔壁母亲压低的声音对丈夫说：“你说严教授有啥不满足的，孩子那么聪明，考了个年级第一还不知足，天天家里不是骂就是打的。”
“哎，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咱们也不好说，劝了那么多回也没用，以后你看着点闺女，别再撞见了。”
姜曦迷迷糊糊中也心想，严铮学习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挨打呢？我要是学习不好，爸爸会不会也打我？
后来再长大一点，姜曦从家属院大姨大爷们的家长里短中听到了不少关于严家的事。
严铮的父亲是教授，母亲是数学老师，两口子一直望子成龙，严铮三岁的时候就因为背不全英语单词被拉到太阳底下罚站。
六岁的时候不让他罚站了，开始关起门来“教育”。
隔壁退休的张奶奶就总念叨：“学习好有啥用，六七岁正是男孩爱玩的年纪，严家那小子整日就是低着头闷着张脸，好好个孩子教的愣头愣脑的。”
过了几个月，许是因为好奇，或者是因为看小黑狗可怜，等到柳条抽风的声音过去，扒在窗户上看着严父严母出去了，姜曦抓起桌子上的数学书蹬蹬蹬跑到一楼去敲门。
姜曦把耳朵贴近了门缝，过了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摩擦声，门缝后小严铮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看着她。
“我…….你吃糖吗？”她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其实本来她想说我可以问你一道数学题吗，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改口了。
孩子之间总是亲近的很快，从那天开始，被骂被打以后一颗糖似乎成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有时候姜曦犯错被骂得狠了还能收到严铮回送的巧克力或者松子糖。
只是这些记忆太过久远，她已经没有办法把那个小男孩和眼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了。
——
严铮看她还在发呆，催促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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