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悠闲北上，也有人在南边儿忙碌。
大婚当日姜玉霄负气出走，带着顾白白一路游山玩水，才回霜月湖。
很多年前此地就没有修士欺压凡人、予取予夺的事情发生了。
湖面之上时不时就有真气箭矢破空而去，飞掠湖面数十里，而后穿过个稻草人。
一箭又一箭，泄愤似的。
小舟之上，顾白白煮着茶，都懒得装了。
她又不是傻子，你师徒俩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算了嘛！在我跟前也要这样？
见姜玉霄手上动作终于放慢，顾白白没好气道：“喝口茶再射，奶茶。”
哪承想姜玉霄转过身一口喝完茶，而后又一脸悲愤道：“我还是来气！当着那么多人，他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
顾白白强忍住怒意，还得装模作样开解：“待你当了师父你就知道了，都是望子成龙，都觉得晚辈做得不够好。”
姜玉霄闻言，咬牙切齿道：“可师姐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是宫主又是圣女，教内排位，他第一，师姐第二，连青瑶都只能排到第三。可我呢？我是什么？梦津城本就是我家的，何须他给我？还有让我去微草山庄担任劳什子供奉，人家都是去当太上长老，我怎么就成了供奉了？他大喜日子，我好心好意为他出头，却换来他……”
最后几个字，姜玉霄没说出来。
而此时，顾白白皱眉望着姜玉霄，忍不住以心声询问：“你真的假的？戏有点儿过了吧？”
顾白白是真感觉到了姜玉霄的委屈，特别是提到苏梦湫时。
而此时，姜玉霄苦笑一声，呢喃道：“师姐始终是小棉袄，我就是那个败坏他名声的蛀虫。若非……若非八荒那几个畜生说出来，谁知道采儿姑姑竟然在山中陪了他十四年？他却为了所谓名声，还有什么怕滋生心魔，让采儿姑姑在他眼前自尽？以他的修为手段，我才不信他拦不住！”
这话是真带着怨气的，顾白白只好踢了他一脚，沉声道：“这么大怨念？你也不想想，以你师父的为人，怎么可能放任虞丘采儿自尽而不理会的？外人几句话，没把刘暮舟的心境怎么影响，倒是坏了你的心境？再说苏梦湫就是比你年岁大，比你早掌事，这有什么好比的？当初把你放在点将台你能做到她那样不？”
姜玉霄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过了几个呼吸，他正要伸手端起茶杯时，眼眸之中却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紧接着，姜玉霄将茶杯放下，而后握紧了手中大弓，呢喃道：“我去姜前辈坟前坐坐，你先回山庄吧。”
说罢，年轻人踏水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湖面之上。
顾白白皱了皱眉头，思来想去的，没跟着他走。
不多久，姜玉霄手持长弓到了一处山坳。但他没着急去坟前，而是猛地拉开弓，三箭连发。
“何方宵小？滚出来！”
话音刚落，方才射出的三支箭矢竟然从三个方向折返回来，速度一点儿不慢，直取姜玉霄头颅。
姜玉霄微微眯眼，猛地一跃而起，再次连发三箭，箭矢碰撞之下，半空中传来三道轰隆巨响，炸雷一般。
正当姜玉霄运转一身真气，连手中弓都逐渐变得赤红之时，一道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
“你也太不是东西了，想当初教主为了救活你险些身死，逢人就说你是好孩子。可你呢？一点点小事而已，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教主甩脸子？也就是教主脾气好，换我啊，早就清理门户了！”
姜玉霄死死皱着眉头：“我的事，与你何干？”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刘教主为何看重苏梦湫而轻视你的原因你不知道吗？自欺欺人罢了！不就是你姜玉霄没本事？你想要他看重你，就做出一些让人瞧得上的事情，而不是混了几年，混出个贱人名号。”
姜玉霄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那人声音笑了起来：“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师父刮目相看，难道你就不想让世人瞧瞧，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姜玉霄呵呵一笑：“滚你娘的，当小爷傻？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正在此时，那道声音微笑道：“姜城主如此决绝，看来即便有人要害教主性命，你也懒得管？”
姜玉霄猛然皱眉：“你说什么？”
……
有个参加了一场婚礼的青年今日北归，但他没着急回山，反倒是沿着一道山脊从黄昏走到入夜，待到星辰漫天这才停步。
望着天上星辰，青年开始自言自语：“天下算计，无非卖拙，手段足够高明了，别人是没法儿看出来的，手段最高明是别人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也就是所谓的阳谋。”
这番话，是顾朝云记忆深处的教诲，却不是顾玄风所言，而是那位亦师亦友的镇国公所言。
此时此刻，一道老迈声音自其心湖之中传来。
“有个秘密，以前只有李乘风知道，现在多了个刘暮舟。”
顾朝云微笑道：“不得算上你？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师父吗？”
那声音继续言道：“顾玄风资质愚钝至极，可当年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天才。他强在于那把剑，他一生能出七剑，若只出六剑，他能长生。若出七剑，他当场暴毙。”
顾朝云闻言，虽然眼神复杂，倒也没有多震惊。
此时那苍老声音叹道：“我是剑灵，主人被困昆仑，当时我是不知道的。主人失忆，我也失忆，我也不知道那其实是一场骗局，若早知道，我肯定拦着他。”
顿了顿，剑灵言道：“故而此番，我想劝劝你。你太极端了，对所有人都不说任何真心话，都是权宜之计，到最后就算你能做成，又能如何呢？顾玄风若活着，他不会在意当初是对还是错的，他只想要天下人过得更好。”
顾朝云嗤笑一声：“我千辛万苦寻你，不是让你教训我的，是让你帮我的，明白吗？你也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禁锢法门，是从你这里流出的。”
老迈声音微微一叹：“我是被人利用的，你当真不听劝？”
顾朝云摇头道：“听不了。”
剑灵又道：“那你如何确信，那个刘暮舟会按你设想的走？”
顾朝云闻言，笑道：“钟离镜石对他足够了解，他在有些方面的确是自卑的。但他太聪明了，聪明人又总是自负的。就像李乘风，他与人打赌一辈子，真正输的就那一次，但一次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不是他好赌，而是他太自负！两代教主是一类人，自负到了极点的聪明人。这种人啊，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想得到是陷阱，可他自负于能无视陷阱，故而他会一步一步故意上钩，想着在最后一刻反过来告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算计？但我要的就是这个！他可以赢一万次，我赢一次就行。”
顿了顿，顾朝云摘下背后长剑，一边摩挲剑身，一边呢喃：“利用钟离镜石这么多年，我与他也算间接打了不少交道，但归根结底没什么仇怨。其实我们的目的也相似，我纠错之余，也是为了让这世道变得更好。他想要青天强大，也是为了让世道变好。可是他错了，他这条路是错的，错得离谱！天底下没有炼气士，没有天地灵气，一切恢复到最原始时，这才是最好的世道。事实上末法时代就很不错，当然了，是没有妖兽作乱的前提之下。”
剑灵沉声道：“混沌之中那禁忌之物，无时无刻想着死灰复燃，你害了刘暮舟，谁来克制他？”
可此时，顾朝云将长剑竖起对月，微笑道：“当年我寻遍古迹，在青天之外找到了一种答案。我这盘棋的结局会极其精彩，可惜我自己看不见，但你很幸运，你肯定看得见。好了，不多说了，去吧，你离开那把剑太久了，现在回去，最多也就与那把剑现在的主人梦中见一见。”
剑灵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声道：“我只是剑灵，对与错无所谓了。你是他的弟子，你想疯一把，我陪你疯便是。只不过，我这一走，你恐怕再无人能说心里话了。”
顾朝云站起来背好剑，淡然道：“大道总是孤寂，古今皆如此！”
斗转星移，很快月儿落山，换作大日当空。
渡龙山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春和每日雷打不动，卯时练拳。景明其实也一样，卯时起来练剑。可今日春和都回屋了，却见景明的门不像开过。
姑娘手提陌刀走到对面屋门前，一脚将门踹开，喊道：“日上三竿了，你怠慢了！”
吼声好似洪钟，景明突然惊醒。
“几时了？”
春和没好气道：“辰时，你今日怎么回事？”
景明下意识望向挂在床头的长剑，而后呢喃道：“我……做了个梦。”
剑灵？天底下当真有剑灵存在吗？那怎么……闻所未闻？
……
楼船北上，过神仙阙时，船停了下来。
端婪几人也不知道刘暮舟要做什么，要去多久，总之他离开了甲板。
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大家好像习惯了听刘暮舟的存在，这会儿有人不必扇风，有人不必倒酒，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了。
牛大胆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嘀咕道：“这家伙走了，我竟有些不习惯，真是贱骨头！”
糜咪嗤笑道：“可不是，你们牛家人每天不挨几鞭子，不是浑身不痛快吗？”
隹风没好气道：“行了，住嘴吧。”
说罢，他转头望向端婪，问道：“你说他干嘛去了？”
端婪将酒壶放下，呢喃道：“我怎么知道？”
而此时，刘暮舟已经登上不庭山巅。
山中现在人不少，各洲都派了人来打前站，左丘青竹也已经到了，当然包括被流放至此的前靖山掌剑。
不过刘暮舟没去找任何熟人，只是一步到了最高处，而后望着天幕沉声言道：“出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话音刚落，天幕在一瞬间阴云密布，雷霆炸响。
“你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刘暮舟面沉似水，眯眼望着天幕，冷声道：“怎么？你也要学着做人？莫逼我扇你！”
此话一出，雷云瞬间散去，而一道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身影也凭空出现在了刘暮舟面前。
可刘暮舟一见那熟悉面容，眼皮微微一颤，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山水桥剑柄之上：“莫拿他的模样站在我对面！”
对面中年人微微一笑：“十境而已，就想斩天？待你入大罗神仙之境，岂不是要翻天？”
刘暮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瞬息之间拔出腰间山水桥，一剑凌空斩出。
未见剑气激荡，可下一刻，天幕竟生生被砍出近千里之长的缺口，而后才有破空声猛然传来。
左丘青竹早就看见了刘暮舟，此时见天幕被斩开，立刻抱着花生米坐下，想着好好看戏。
而此时，刘暮舟对面的读书人再无那气定神闲模样，而是瞪着眼睛，怒道：“你疯了？！”
刘暮舟一言不发，作势举剑。
读书人立刻消失不见，转而化作一团人形烟雾。
刘暮舟这才收回长剑，天幕裂缝当即消失。
“我以为你真是无情无义的天道呢。”
虚影声音恼怒：“短时间内我做不到！”
刘暮舟冷笑一声：“你以为一副近道皮囊，这么好得呢？另外，我最后与你说一遍，莫给我摆你天道的谱儿，说斩你便斩你，青天之妖罢了，谁给你的底气高高在上？”
青天之妖，这四个字一出来，即便对面只是虚影，却也感受得到其此刻有多慌。
他指着刘暮舟，声音冰冷：“你……你竟发现了？罢了，即便我完全吞噬陈默，也做不到真正无欲无求，我是想存在于这方混沌世界的。但我只是一种意志，能做的不多，也就那几场甘霖了。你想问什么，问吧。”
刘暮舟抬起头，问道：“对你们这种存在而言，人族，或是所有生灵，到底是掠夺者，还是耕耘者？”
虚影苦笑道：“无数虱子在你身上安家耕耘，与掠夺者有何区别？但我们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刘暮舟转过头，一边往楼船而去，一边言道：“此事除我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的，好好做你的天道吧。”
很早之前刘暮舟就在想，既然炼气士是人成精了，那所谓天道，会不会就是一方天地成精了？
今日，此事得到了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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