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
世人常道我们佟家人老实巴交，世代贤良，是这一片出了名的良善人家。我爹佟小强看起来朴实憨厚，一家人和和睦睦，乐善好施，几乎要活成了悬壶济世的活菩萨。
却没人知道，我爹佟小强自号量尸天将，自幼修习邪异之法，名为唤秽，暗地里男盗女娼恶事做尽，恶贯满盈。
也是如此，我爹佟小强糟了天谴，一辈子鳏寡孤独不留子嗣。
按理说我是生不下来的。
就算侥幸降生，那也是早早夭折的主儿，毕竟我爹十方孽障加身，甭说是一个孩子想要投胎转世，就算是阴曹地府这一关也过不去。
所以，我爹想出了借精生子这种法子。
他找了人伢子，买了个女人，然后扬言每月子时，山神庙中有佛女降世，甘愿以身饲虎，恩泽人间。更放出风声，说后山巅上土地庙，久病无孕的女人只要在庙堂里呆上一晚上，就能心想事成。
但可惜的是，深山老林多精怪，若是说山野神鬼多如牛毛，如何有这送子观音的本领，除了那些阴沟沟里头的阴蛇老鼠就是一些活成了人间鬼的乡野匹夫。
当时我娘抵死不从，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房梁上。
但她没拧得过我爹，我爹连夜扛着我娘就上了山，那一夜里，哭嚎之声遍布山野，让人闻者惊心。我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几乎被玩烂了，直到怀孕才安生下来。
我娘头胎是个女娃。
我爹本来欣喜若狂，可见到闺女却是变了脸色。我娘刚刚诞下孩子，虚弱无力，我爹佟小强就将稳婆赶了出去。
然后将自己的亲生闺女抽筋扒皮，吊在了房梁上。
我娘悲痛欲绝，几乎哭瞎了眼，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爹到底心狠到了什么地步，才能亲手扼杀了自己的亲闺女。
那是我大姐。
而后佟小强做完这一切，我娘刚出月子，就被再次送上了土地庙。
可是上天若叫你命中无子，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接下来的八胎，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娃。
我娘反抗过，逃离过，哭过，闹过，甚至趁着佟小强不注意跑出了院子，声嘶力竭，挨家挨户的磕头，求救。
但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门板紧闭，置若罔闻。
我娘被抓了回去。
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二姐，三姐，四姐……八姐，被剥了皮，挂在房梁上，迎风飘扬就如同是某些地方夏天挂在上头的求雨铃。
我爹佟小强光着膀子，露出满身上下的纹身，前有钟馗降魔，后有关公开眼，冲着老天爷咆哮大叫。
“上至九重，下抵幽冥，我佟小强话放在这儿。”
“借精生子，我佟小强自有血脉传承，不给我的儿子，我就镇住这七个胆敢投胎到我家的女鬼，我倒要看看，第几个才是我佟小强的儿子。”
“我呸！”
他说完这话的第三天，我娘再次怀孕。
而当她生下我的时候已经是彻底疯魔了，怀孕八胎，八胎被抽筋剥皮吊上房梁，我娘的眼睛哭瞎了，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连死八子，非人折磨，已经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样。
她经常龟缩在角落里，一会唤声老大，一会喊下老八，似乎我那未曾蒙面的八个姐姐都未曾逝去，在我娘的身边平平安安长大一般。
唯独望向我的时候，那双已经失去了灵动的眼眸中，却深藏着滔天的杀意，那感觉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我觉得我娘她恨我。
她恨我让她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和折磨，她恨我弄死了我的八个姐姐，她怨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世界上。
可我爹佟小强对我却是极好，仿佛我这个儿子的出生，完成了他毕生的所愿一般，对我视若珍宝。
他捧着我，给我锦衣玉食。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吃不起肉，可我每顿却是大鱼大肉，吃得满嘴流油，自小我就在这样诡异的家庭中长大。
直到六岁，我爹佟小强肉眼可见的苍老。
那一晚，他点着油灯，看着已经长到了自个儿腰身的我，眼中露出幽光。
“快了，快了，还有三年，三年。”
“时间不久了，等到你长成，我的愿望就会大成，上天叫我佟小强一辈子鳏寡孤独，无儿无女，可我有了你这条血脉。”
“而有了你，我才能活啊。”
我爹佟小强念念叨叨，丝毫不顾及我这个刚刚六岁的孩子，他以为我听不懂。
但其实我比谁都听的明白。
我爹根本不知道，我天煞孤星，没出生就早夭了八个姐姐，所以我天赋异禀，少年早慧，早就不再懵懵懂懂。
我看得出我娘怨我恨我，我更看得出他佟小强接种生子不是为了延续香火，这些年，我跟在佟小强身边，看着他钻研那些唤秽之法。
看他伤天害理，看他坏事做绝。
我当然明白，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个男孩儿来传宗接代，他只是坏事做尽，时日无多，他想要以唤秽之法，偷天换日，用我来延续生机。
他想活。
我就得死。
我装作懵懂无知，露出缺了个门牙的大嘴咧嘴笑，我爹佟小强看着我，更加肆无忌惮。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娘会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会有那么大反应，平时被我爹用铁链子拴住的我娘，疯魔了一半朝着佟小强冲了过去，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直响。
“佟小强，你别害小九，不然我就算是死后化为厉鬼，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我诅咒你被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我娘疯了一般，我爹目光阴狠。
那是我娘头一次为我发声。
可惜的是。
就算是正常的女子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娘多年疯傻，早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如何能是佟小强的对手。
他一耳刮子抽在我娘的脸上，打掉了她的几颗牙齿。
“诅咒我？狗胆，工具，你们都是工具。”
“我要你，和你的那些孩子们永世不得超生，永远被镇压在这里，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只能看着我长命百岁。”
而后，佟小强勒令我进屋。
他爬上房梁，将吊在房梁上的我的那八个姐姐全都摘了下来，然后在院里起了一座神龛，将我姐姐们的尸骨油炸后，一股脑的塞了进去。
然后一刀，一刀的把我娘砍死。
直至现在，我依旧记得当时悄悄趴着门缝看向我娘的情景，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向我投来目光。
视线交汇，我娘奄奄一息，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
但我却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意思。
她叫我逃走。
而那一次，也是我小九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我也有娘亲，而她……
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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