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的话回荡在香厅内，全场鸦雀无声。
英莲如醍醐灌顶，不禁心下惭愧。
上一世，不懂香的她，都知以菱香、荷香、风露香来反驳夏金桂的言论。
到了这一世，学了十年香道，反倒是事事拘泥起来，失了调香的本意。
英莲只觉灵台清明，悟到了什么，一时半会儿的却也说不清楚。
香婆婆的话一时让她羞愧到脸红，一时又让她感动到落泪。
心中百味杂陈。
下定了决心，英莲看向施益丰，“丰哥哥和我一起吧”
还有一句话在嘴边没有说出，若连让寻常人品出自己香中意境的自信都没有，那她还有何颜面自称是调香师？
相较于诗画皆不擅长的董师傅与文诚，施益丰确实是英莲最好的选择。
施益丰面上闪过不安。
不想将自己的压力强加于他，英莲故意语带轻松，“反正咱们不会，他们也不会。你好歹画画好看啊。你想想，到时候大家都猜不对，可是你的画好，说不准就赢了呢。”
施益丰笑不出来，想了想，他深呼了一口气，郑重地向英莲保证，“你放心，咱们便是赢不了，我也会想办法换来那荼芜香的。”
知道施益丰懂自己所担忧之事，英莲心下动容。
施益丰拄着拐杖站起，行至英莲身旁。
他不信前世今生报恩之语，可英莲信。
她既然信，他就会帮她。
她那样想拿到荼芜香去救林如海，他就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大不了拿自己一百幅画去换。
施益丰如是想。
再不行，一千幅如何？
英莲也是一样的心思，若是赢不了，她就拿这些年所收藏的全部香料去换。
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样想来，倒也释然了。
第三回合繁杂的规则，虽是香婆婆用来敲打众人的，可既然没有收回，那便只能照做。
与大家以为的抽签决定诗词内容不同，香婆婆提出，以香定题。
顾家下人搬来香桌，置于香婆婆面前，顾芳宜亲自摆上五种配香。
又有两个侍女上前，快速地将五种配香各分至五个纸包中。
这样五包香料就一共拆成二十五包看似一样的小香料包。
打乱顺序后，香婆婆看似随意地在其中抽出五包来。
依次熏了，让调香师记录自己所闻到的香。
小厮发给每位调香师一张香笺，上面画着长短不一的五根竖线，代表的就是一开始的五种香。调香师只需用横线将自己感知到是同一种香的连起来即可。
听起来不难，可香料燃起后，调香师们大都犯了难，香婆婆不愧是香中高手。
方才的配香看起来皆不一样，可配好之后，每种香之间的差异几不可闻。
甚至可以说，大家都只能靠自己的感觉去连线。
连好线后，英莲暗暗心惊，最后画出来的图形怎么看怎么像算命的卦象。
小厮按顺序收走香笺。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英莲拿到了她这次比赛的定题词。
打开一看，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读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时，英莲无端觉得惴惴，说不出的惊慌。
强压住心上不安，英莲调制合香。
自来李煜香方，以江南李主帐中香最是有名，只是那香需要封浸在苏合香油中百日，才得意趣。
其次是李主帐中梅花香，也需窖藏半月。
都不适合今日现场调制。
还有一种李主花浸沉最是简单，只以花露来浸泡沉香。调香师基本上每人都有几块。
英莲今日也带着一块蔷薇浸沉，于是心下有了计较。
……
最初虽是紧张，可英莲一旦开始制香，对外界一切就都不在意了。
反倒是施益丰坐立不安。
直到英莲唤他去品香时，他还难以平复心绪。
为了集中注意力，施益丰用布蒙上了双眼，细细嗅着英莲所调之香，慢慢沉下心来。
最初是甜甜的野蔷薇香，他好像看见了蔷薇盛放在山林中，一如那夜他与英莲所见的昙花。
后又山雨来，寒气扑面，蔷薇片片凋零，无限哀伤。
施益丰扯下遮眼布条，挥毫泼墨。
一应画具顾家早已准备妥当，不惊山人名不虚传，几笔就渲染出林中满地落红之景。
后又题词一首。
这个环节，调香师与副手之间不能交流。
英莲抬眼看去，见他所题的也是李后主的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虽不中，却不远矣。英莲暗暗舒了口气
只要别的组没有完全猜中，那他们就是最后的赢家了。
而别组猜中的概率，小之又小。
不然方才众调香师也不会那样抵触了。
虽是不能言语沟通，可英莲眉眼间的笑意好似称赞一般。
施益丰才略感心安。
……
待最后一个人停笔，所有画作并调香师收到的诗笺，都向在场之人展示。
正如英莲所猜，那样难的题目，哪里有人能恰恰好命中？
除了顾晏兮组略微沾边外，其余的都相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顾芳宜直接宣布，英莲蝉联了斗香会的魁首。
三年前都没人质疑十一岁英莲的调香手艺，现在自然更不会有。
更何况施益丰传神的画作就摆在那儿，便是没猜中，都让人忍不住想赞一声好来，更别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香婆婆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将其交给英莲。
不用说，锦盒内装着的就是这次比赛的奖品，传说中的荼芜香。
英莲下拜接过。
香婆婆突然开口，“浸沉最是甜腻，倒真是富贵前缘梦。然你用何物营造落花之感。龙脑？不对，龙脑太霸道了，也应不是薄荷……”
不等英莲回答，香婆婆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
一旁的施益丰看得好笑，不知是不是每个调香师都是这般。这香婆婆现在看起来，活脱脱就是英莲发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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