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深处,缄默无声。
大秦仙庭最后的三百六十五位仙尊,盘坐在混沌虚无之中。
他们的仙躯早已残破,本源也已到了沉寂的边缘,这里从未有过敌人,未曾经历过任何杀伐,他们却虚弱的连话都说出不来了。
一位仙尊睁开双眸,无悲无喜,伸出手指,在虚空轻轻一点,一点微芒自他指尖溢出,凝成一道极其简朴、却蕴含了毕生所悟大道的仙符。
仙符成型的刹那间,他仙躯微微一震,脸上并无痛苦,只有一种深至骨髓的疲惫缓缓化开,化作一抹深深的释然,解脱...
仙符晃晃悠悠的朝着半壁昆仑飘去。
最后成为了山体中的一部分。
他没有开口,只是环视了一眼四周,缓缓阖眸,悄然坐化,仙躯泛起点点光芒,逸散于虚空,破灭黑暗。
四面八方一道道沉默的仙影,开始做出同样的动作,指尖亮起,凝符,身躯微震。
他们的动作很慢,很轻,就像农人俯身拾稻,就像文人提笔蘸墨,没有壮怀激烈,没有诀别的言语,甚至就连一声叹息都嫌多余。
一个个仙符朝着半壁昆仑飘去。
每一个仙符,都是一位仙人毕生道果的燃烧,是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囊括了他们仙途大道,自身法则。
光点,自他们寂灭的仙躯中飘出。
一点,两点,三点...如同萤火漂浮,逸散,照亮这片幽邃深空,向着外界,向着那个他们数万载不曾回归的‘大世’飘去。
此刻,它们只是光,单纯、洁净、温暖的光,没有任何仙道手段在其中。
当最后一位仙尊看着身边袍泽一个接一个的黯淡下去,化作光,飘走...神情恍惚了一下。
百里封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那些脸在最后的光晕里,异常平静,甚至带有浓烈如释重负之感。
轮到他了。
他闭上眼,指尖亮起。
这一次,他想起的不是什么仙道大义,大世苍生,而是很多很多年前,他还未成仙时,故乡春日里一树杏花的颜色,那颜色很淡,很暖。
还有在城头上陪他一起喝酒的那位白衣青年,那位大世剑祖。
他的身躯化作最后一点,也是最亮的一点光,汇入那片徐徐上升的光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陛下,大秦真的落幕了吗?”
......
大世的夜空中,星光渐盛。
不再是疏疏几点,而是成片、成河,无声地荡漾开来,铺成一条朦胧的仙芒光带,横过天际,跨过天穹。
那光很温柔,不刺眼,洒在脸上,有微凉的暖意。
诸天万界,三千界域,乃至大世的一座座小城中,一个个平凡而又普通的身影仰望夜空,眸光璀璨。
林间的夜鸟噤了声,将头埋进羽翼,羽尖染着星辉,草木精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在感受光雨的沐浴。
老人们靠在门框上望着,浑浊的眼角有些湿润,却说不出为何。
一个幼童摇着自己母亲的手:“娘,这就是星星吗?真好看,它们是从哪来的呀?”
妇人仰头望着,轻声道:“是天上的仙人...不再厮杀,而是点起了灯吧。”
她不知道,她说对了一半。
那确实是灯,是仙庭仙尊们用自己仙道本源点燃的最后长灯。
只为照亮这片他们再无法归去的山河,只为告诉那些懵懂的苍生...夜虽漫长,但光,总会来的。
星光静静地洒落,覆盖山川城池,覆盖战场遗骸,也覆盖幽邃深空那已然空无一物的寂寥。
大秦仙庭,自此不存。
唯有星光如旧,淡淡的亮着,晚风轻柔,轻轻的吹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只是一场来得稍迟了些的雪。
......
昆仑界。
镜月空间。
踏...
一道脚步声打破了此间千年静谧。
那似乎是一名老者,鬓发有些发白,挺拔的身躯略显枯瘦,伟岸的身影孤独单薄,腰间的剑也是断了一半。
他顿在阔气的府邸门前,敲响了门。
咚!咚...!
许久,才有声音从中传来:“谁啊?”
“一介散修,见贵府紫气冲天,恐有贵人降世,故而前来一观。”
嘎吱...
门开了。
一名黑袍青年踩在门槛上,打着哈欠,神情惺忪,看着站在门前的老头,皱眉道:
“臭算命的,来这里骗钱来了?打扮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瑶池圣地的人呢?怎么不拦着?还有,我女儿还没降世呢!”
门外,垂垂老矣的仙帝望着黑袍青年英武的眉眼,那历经万劫、枯寂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细微涟漪。
他嘴角缓缓掀起一丝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遥远的记忆被瞬间触及后,自然而然的松缓与释然:
“先生。”
门前风起,卷动老者染霜的鬓发和青年的衣袍。
门里门外,一者鲜衣怒马,浑然不知岁月之重,一者尘满面,鬓如霜,携着满身道不尽的过往与寂寥,仿佛自岁月的尽头跋涉而来...
只为在此刻,轻轻叩响这扇门。
风过留痕,一如当年。
......
“圣人,还有道祖的真灵,我给带来了。”
年迈的秦帝话音苍老,带有一丝颤音,仿佛做错了事,要硬着头皮来面对自家先生。
叶桐眼眶轻颤,将秦帝拉入院内,语气带有一丝慌乱:“你去哪了?做了什么?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秦帝老眼浑浊,想了很久,呢喃道:“在伏羲的帮助下,去了一趟上古时代,历经二十万载,斩去了自身所有痕迹...埋葬了一段过往,最后回归,祭道了。”
他话音顿住,将太阿放于桌上,“先生,我能再喝一杯你倒的清水吗?”
叶桐缄默无声,轻轻点头。
二人坐于石凳上,清水入杯,宛若当年。
秦帝举杯一饮而尽,突然满足的笑了笑。
他望向叶桐,言语间浸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亘古风霜,很缓,很轻:
“先生,风采依旧啊。”
呼~
起风了,吹动起仙帝苍白的鬓发,也吹散了这缕余念,随悠悠清风翩跹,飘向无垠天边,只余下一片似真似幻的空荡,漫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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