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苏桃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又是那个梦。
冰冷刺骨的海水，无边无际的黑暗，楚辰紧紧抱着念念，在汹涌的波涛中载沉载浮，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他们瞬间被吞噬，消失不见……
而她自己，只能站在遥远的海岸上，撕心裂肺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深渊淹没。
已经是第二次了。
苏桃大口喘着气，那萦绕不散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一片冰凉，空荡得让人心慌。
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另一个人的体温了。
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梦魇带来的惊悸才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持久的钝痛，如同潮水般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的黑暗。
不知道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了多少日子。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是窗外光线的变化，她的世界从回到这里开始，就陷入了停滞的灰色。
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着前一天的无望和等待。
派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
搜救队、雇佣的搜救队、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恳求协助搜寻的海事部门……
能想到的途径她都试过了。
巨额的资金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换回来的却只是一沓沓毫无用处的报告和一句句“抱歉，苏女士，我们仍在努力，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目前还没有进展……”
“搜索区域太大，环境复杂……”
“请您保持耐心，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您……”
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她几乎能背下来了。
每一次听到，都像是在她心口上又扎进一根冰冷的针。
耐心？
她的耐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一次次希望落空中消耗殆尽。
愤怒、无助、思念、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不能倒下，她告诉自己。
楚辰和念念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念念还那么小，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受到伤害。
想到了什么。
苏桃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偶尔在她身体深处窜过。
昨天本该如期而至的月事，迟了。
苏桃并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喜悦，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她拥有选择的权利，现代医学赋予了她决定是否让这个生命降临的自由。
不要？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在任何计划之内，它源于痛苦和混乱，而非爱与期待。
它像是一个错误，一个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以错误方式产生的意外。
可最终，她退缩了。
不是勇敢地选择承担，而是无法承受“放弃”所带来的、那种更深层次的失去。
将选择无限期推迟，任由时间推着她向前，直到此刻，月事的延迟像一声惊雷，将她从自欺欺人中震醒。
苏桃的指尖微微颤抖，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感受着那片区域的温热。
这里，真的在孕育着一个生命吗？
一个流淌着楚辰基因的、全新的小生命？
“念念……”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会是你吗？是你以这样的方式，想要重新回到妈妈身边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魔力，迅速在她心中扎根、蔓延。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是以这样一种冰冷、缺乏温度的方式？
这和她与楚辰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画面截然不同。
他们曾玩笑般讨论过要给念念添一个弟弟或妹妹，想象着那该是在怎样的爱与期待中降临，楚辰会如何笨拙又欣喜地照顾孕期的她，念念会如何好奇地抚摸她隆起的腹部，奶声奶气地猜测是“弟弟”还是“妹妹”
那本该是充满烟火气的温暖，是家庭圆满的进一步升华。
可现实呢？
夜，依旧深沉。
但苏桃维持着那个轻抚小腹的姿势，很久，很久。
而活下去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个，尽管它如此沉重，如此令人心酸。
……
“楚辰是吧？”
“你说我这女儿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你们的事情？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另一个女儿藤原雅美做的吗？难道我和我女儿就该被人欺负？被人当做研究品？”
“所有的源头难道不是你吗？清水静？”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我，你说的对，但是我女儿死了，你们凭什么活下来？而你们本来就是死人，我现在就算杀了你们也无所谓，我要让你和你的女儿同我女儿陪葬。”
“念念！”
楚辰目眦欲裂的嘶吼被咸涩的海风撕碎。
小小的楚念念被清水静疯狂地扔出船舷，像一片无根的羽毛，瞬间被漆黑翻涌的海浪吞噬。
“噗通！”
那一声不大的落水声，却像最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楚辰的心脏上，几乎让他停止呼吸。
“爸爸——”
念念的惊呼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冰冷的海水就猛地灌入了她的口鼻。
“咳！咳咳……呜……”
她拼命地挣扎，小小的手臂在水面上无力地拍打着。
黑色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毫不留情地压过她头顶，将她一次次按入更深、更暗、更冷的水下。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船上摇晃的灯光，以及爸爸那张惊恐到极点的脸庞，距离她越来越近。
“念念…念念？”
楚辰猛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就像刚刚逃离一场最恐怖的梦魇。
然而，周身传来的不适感立刻将他拉回现实。
身下是粗糙硌人的沙砾，带着海水的潮湿，耳边是持续不断的海浪拍岸声，以及不知名昆虫的嗡鸣。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瞳孔收缩。
眼前是一片在晨曦微光中泛着金白色的沙滩，身后是茂密而陌生的热带丛林，高大的棕榈树和各种奇形怪状、郁郁葱葱的植物交织在一起。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与记忆中昨晚那狂暴、漆黑的海面判若两地。
短暂的迷茫之后，昨晚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
在被赶来的救援船拯救之后，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却没想到那拯救行动竟然是清水静主导的。
在她让人将他们三人一同带上去之后，却突然变了脸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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