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帝王敏锐的思绪立刻又被拉回现实。
他想起一年前那桩让他印象深刻的旧事。
那个敢直接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陈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求“见识大秦壮丽河山”的女儿嬴曦。
“昭，” 嬴政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聚焦。
他想起当时不仅自己派了人，似乎昭也有所动作。
“朕记得，一年前，曦儿缠着朕要出宫游历，朕虽觉不合规矩，但念其心诚，亦想磨砺其志，便准了。
并派了暗卫以及精锐护卫，确保万全。
你当时，似乎也极为不放心？”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意味。
“朕隐约听闻，你额外派了好手，一路暗中跟随？”
太子嬴昭闻言，脸色更是黑了一层，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深处逼出回答。
“是，儿臣……确实派了人。
曦妹妹年幼，宫外险恶，儿臣……实在无法安心。”
想起当时得知妹妹救了个来历不明的受伤小子时，自己那份焦躁和调查清楚后者底细后才稍安的心。
此刻更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早知道当时就该直接派人把那个叫韩信的小子扔得远远的！
“那么，” 始皇帝嬴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紧紧锁定儿子，带着如山岳般的威压。
“这个韩信……你认识？
曦救他之时，你派去的人，应当有所回禀吧？”
“认识……” 太子嬴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年前属下详细回报的信息。
当时妹妹在楚地一处偏僻的山林边缘，偶然发现并救下了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却即使昏迷中也眼神倔强、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服输锐气的年轻人。
他派人仔细调查过，那人就叫韩信，淮阴人氏，一落魄士人，家境贫寒，曾寄人篱下受过胯下之辱。
但据说熟读兵书，有些异于常人的兵家天赋，只是郁郁不得志。
当时他只觉此人身世飘零、无足轻重，只要不威胁到妹妹安全，便未多加理会，甚至还有些轻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竟然是这个小子！
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
原来那么早！这头野狼崽子就盯上曦了！
太子嬴昭拳头越发握紧，让人感觉若是那韩信在跟前的话，定会立刻揍上去。
太子昭：还玩了一出落魄士人被贵女所救、继而暗生情愫、最终建功立业封侯后以身相许的烂俗戏码？！
不可饶恕！
绝对不可饶恕！
看着儿子那几乎要喷出实质火焰的眼睛和周身那几乎凝成黑色风暴的怨念，嬴政心中已然了然。
同时也升起一丝更深的好奇与考量。
能让天幕不惜笔墨誉为“兵仙”，又能让一向沉稳的太子昭如此失态的年轻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有何等能耐？
“天幕已结束，” 始皇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冰冷与不容置疑，带着决定性的口吻。
“昭你留下，与朕细细说说，这个韩信。
将你所知的一切，关于他的出身、经历、性情、能力，事无巨细，一一禀来。”
“儿臣……遵旨。”
太子嬴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殿的浊气和心中的怒火都压下去，躬身领命。
而不是立刻点齐东宫卫率、星夜兼程赶赴岭南“亲切慰问”某位韩姓小校尉。
只是那垂下的眼眸中，寒光凛冽，杀机四溢，显然已经在脑海里将某个名为韩信的“黄毛”小子用各种方式折磨、揍了不下八百遍。
太子昭和始皇陛下的对话以及反应，尽数落在一旁侍立的几位重臣眼中。
丞相李斯垂手立于御阶之下，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静如水，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然而，他那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却锐利如针，飞速地扫过太子昭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怒意，又极快地掠过御座上始皇帝那深邃难测的表情。
太子殿下对十二公主的维护，竟至如此地步……
李斯心中暗忖：天幕所示，韩信，兵仙……
若此子真有其才，于国而言，自是幸事。
然则，观太子态度，未来东宫与此等手握重兵之将帅，会不会生出嫌隙。
陛下圣心独断，此刻留下太子细问，既是探究韩信之能，亦是……在安抚，抑或是在敲打太子？
他心思电转，已然开始思索如何在此微妙局面中，既能维护帝国利益，又能稳固自身地位。
对于尚主之事，他倒觉得，若韩信真能成为帝国利器，一门皇室姻亲反而是最好的羁縻手段，关键在于陛下如何权衡，以及太子能否接受。
李斯习惯了从朝堂上考虑这种事情，却忘了太子是真的只是因为“护妹狂魔”属性发作了而已。
廷尉姚贾站在李斯稍后位置，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容。
太子这般作态，倒像是自家珍宝被夺的幼兽。
有趣，实在有趣。
他更感兴趣的是那韩信的身份，“兵仙”之誉带来的震撼过后，他敏锐地捕捉到其背后可能引发的权力格局变化。
若此子崛起，军中新贵势必与蒙氏、王氏等将门有所摩擦。
而太子若不喜此人……嘿嘿，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不过这种不喜，有点似老丈人对女婿的不喜！
到底，那是十二公主这位同母妹妹的夫婿，太子殿下这般重视手足之情，总该不会把韩信当敌人般针对不喜的。
廷尉姚贾已打定主意，下朝后立刻动用所有关系，彻查这个名叫韩信的校尉底细，尤其是其在军中的关系网和过往言行。
位列武臣之前的通武侯王贲，眉头微蹙，神情肃穆。
兵仙？比拟武安君？
作为将门世家，他深知此誉之重，亦知其可能带来的影响。
他更关注的是太子的反应对军队的影响。
太子乃国本，若因私怨而对未来可能成为帝国柱石之将才心存芥蒂，绝非国家之福。
但想想太子对同母亲弟弟和亲妹妹的爱护，再联想自己，顿时就明白太子殿下这是老丈人心态发作了。
忍不住看了一眼御座上的陛下……又瞅了瞅太子殿下……
唉这……陛下才是老丈人啊！
太子殿下，您戏是不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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