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穆云长老，所有集结前去破阵的掌门们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轻轻嗅向空气中那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尽头乌云仍在翻滚，像在酝酿一场汹涌的暴雨。
姜执素的目光越过穆云长老，发现前方蓦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身形清瘦纤细，全身被玄青色的长袍密不透风地裹住，只露出一双幽深的双眼。
那人悬浮在半空，缓缓闭眼，双手结印，一层淡淡的辉光萦绕周身，而随着咒印的吟唱，原本四分五裂的摄魂鼎碎片，犹如听见感召的信鸽，震动不已。
这是谁？
她想干什么？
姜执素来不及多想，眼前的穆云长老忽然如梦初醒，猛地腾身而起，手里的九银鞭倏忽甩开：“络雪！是你吗？络雪——”
耳边声音嘈杂，姜执素听不清具体是哪两个字，但看来似乎是穆云长老的旧识。
与此同时，正在施展灭天大阵的无寿仙尊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神色也为之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那个陡然出现的身影。
“络、络雪……？”
“是你吗？是……？”
他苍老花白的鬓发在冷风中飘动，结阵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趁着此刻，谢衡当机立断，旋即挥手命人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破坏了灭天阵。
笼罩半个天际如同蛛网一般的阵法渐渐消散。
姜执素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再一回头，见无寿仙尊仿佛被攫走了全部的注意，向那身影伸着手，着魔一般地重复：“络雪……！”
穆云长老识得这个“络雪”，无寿仙尊也识得，甚至不惜抛下灭天阵和急于修复的八荒摄魂鼎。
姜执素霎时福至心灵，这个“络雪”难不成是仙尊的女儿？
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与此同时，一直举着弓护在外围的梁香寻也回撤回来，仰头朝那个身影望了一眼，飞快解释：“姜掌门，此人正是无寿仙尊多年前故去的女儿，当年她并未身死，而是被我师父所救，隐姓埋名将养至今，师父以一种被如今修仙界弃止的功法救活了她。”
果然如此！
姜执素握紧剑柄，那她现在是……姜执素眼底倏忽一闪，血亲，只有无寿仙尊血亲能彻底毁掉摄魂鼎，她是想以身献祭！
不仅是她想到了，无寿仙尊也旋即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爆发出一声巨大嘶哑的怒吼：“络雪！！”
可已经为时已晚，那道身影最后只回头留下一眼，眼尾噙着淡淡笑意，随即成千上万的摄魂鼎碎片就在一道刺眼的巨光中击穿了她的身躯。
“络雪！！！”
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轰然落下的雨点腥气扩散开来。
无寿仙尊一只手僵在原地，双眼涣散，发出一阵一阵哀恸的呜咽。
一旁的谢衡看准时机，执剑踏云，一掌轰在无寿仙尊身上，掌风化印，牢牢制住了他，剑锋闪出一丝冷峭的寒光。
众人随之一跃而上，将无寿仙尊团团围住。
大雨落下，将破碎的山峦染成暗色。
一柄柄焦黑的断剑斜插在龟裂的岩缝中，剑穗被风扯得簌簌作响。
漫天漂浮泛金的符纸残片，在雨中化作一缕青烟，蒸腾起大片大片硫磺味的雾气。
姜执素在倾盆大雨中恍然松了一口气，“咚”的一声丢开手中的剑，一下倒在湿淋淋的地上。
雨水冲刷脸颊，她却终于畅快地透出了一口气。
-
长生宗那一场大战过后的半个月，全修仙界在宗盟副盟主谢衡的带领下，重新集结，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锐不可当地荡平了连月来的妖族异动。
天下终于重回太平。
又一日，姜执素提着一篮子白菊陪同穆云长老去了望风坡。
那日大战络雪自我献祭后，尸骨无存，事后穆云长老收拢了些残留的衣饰碎片做了个简单的衣冠冢。
留在宗门内休养的梁香寻后来一眼看出了一直与穆云长老通信之人，原来就是络雪，昔日旧友，原以为缘尽，却以这样的方式又维系了数年的情谊。
“当年，络雪成亲后药石无医，最后关头夫家怕出事，曾秘密暗送络雪回师门，可在路上突遭大雪，她没能扛过去，就这样没了命。原来没有，是季上仙救了她。”
穆云长老涩笑一声，“若无寿仙尊一早就将八荒摄魂鼎练成，怕是季上仙这类散宗早就毫无生存之力，也就谈不上还用冷门功法救她的命了，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注定，孽缘。”
姜执素心里只觉得可惜。
明明父债却是女偿，她甚至最后也没能跟昔日旧友亲口说上一句话，但想来那一刻她应该是觉得值得的。
八荒摄魂鼎算是彻底被摧毁，宗盟在一个月后重新推选了盟主，出人意料的是，居然不是众望所归的谢衡，而是年轻的师长夷。
谢衡无意于执掌大权，与他而言，他身为副盟主，却未能早些察觉到当初无寿仙尊的种种谋算，难辞其咎，于是坦然让出盟主之位，还自请去看守关押无寿仙尊的监牢，只是无寿仙尊在得知女儿后来的境遇后，早早就在狱中苦笑着自尽了。
“宗盟早就该由你们年轻人来带领。”
师长夷直到就任的前一晚还在狂打通言镜，痛苦绝望，反反复复游说姜执素和谢南无。
“阿熠，哎呦阿熠——我是真不行啊啊啊啊，宗盟里那么多老东西我真的收拾不过来啊啊啊，要么换你来吧，或者换姜掌门来也行啊？我看她一直都挺别出心裁的，也许她带领宗盟还真能把修仙界带向与众不同的路上去呢？”
“喂！”
“怎么一个个的！话也不说！问题也不回？你俩在干嘛呢！”
姜执素靠着谢南无的肩膀嘿嘿直笑。
他们此刻正坐在玉虹山顶上，银河横贯天际，三点两点地缀在夜幕之中。
直到现在，她仍旧感觉一切都像一场巨大的幻梦，耳边时不时还回响起那日长生宗被围攻时的嘶鸣声。
她还是没有死，长生宗一切安好，修仙界一片太平。
她伸出手，指间繁星闪烁，虽然抓不住一颗星星，但——她望着谢南无紧随而上插入她指缝的手，低着头微微笑了。
劫烬星沉，这世间，太平春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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