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勖楷半点没被欧阳的话带偏,自顾自地呷了口酒,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胡海洋这人,除了性子优柔寡断些,倒没什么大毛病。他这次的人事安排,我看挺合理。你想想,两笔十亿的贷款眼瞅着就要到期,你关宏军有十足的把握全数收回吗?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替你顶上去扛事,这是胡海洋对你的关心,是爱护。”
果然,我的猜测半点没错。
可我心里的顾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哥,我这人向来有话直说。要是岳大公子那笔贷款非但不还,还反过来要借一笔新的,新上任的易茂晟要是真敢开闸放水,这烂摊子最后谁来收拾?”
他抬眼看向我,眸色沉沉:“这么大的授信额度,肯定要过董事会那一关,又不是他易茂晟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我苦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话是这么说,可哥你想过没有?这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就等着岳明远上来撒一把孜然。我要是还在行长的位置上,大可以在授信前期拖着、搪塞着——银行办事效率慢,又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可换了易茂晟来当这个行长,他要是雷厉风行地把前期程序全走完了,到时候我再想拖,怕是连半点法子都没有了啊,哥。”
他眉头猛地一蹙,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你以为单凭一个‘拖’字,就能把这事彻底拖黄?
我索性将自己掌握的实情和盘托出,一条条罗列那些足以佐证岳明远嗅到风险、正暗中布局跑路的铁证。当然,关于酆姿移民的事我绝口不提——毕竟把胡海洋和酆姿那层关系公之于众,实在有些不够厚道。
末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微沉:“哥,我就不信,这些风声你半点都没听到。”
他却压根不接这个话茬,只淡淡瞥我一眼:“你方才满口的‘一旦’‘假如’,这些都是没影的假设。说到底,不过是你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罢了。”
这话瞬间呛得我心头火气直冒,语气也重了几分:“这叫未雨绸缪!”
眼看酒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欧阳连忙打圆场,语气带着几分轻松:“你们俩大男人,能不能先把公事搁一搁?难不成要我们两个女人坐这儿,干看着你们唇枪舌剑?”
谁料齐勖楷脸色骤然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们就是太惯着他了!他心思半点没放在正经营生上,整天就琢磨那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传言,迟早要惹祸上身!”
我也来了火气,不甘示弱地顶回去:“你就是典型的骑墙看风,哪边势头硬就往哪边倒!你所谓的原则立场……”
话没说完,晓敏见事态眼看要失控,忙不迭给我递了个警告的眼色,随即起身拿起分酒器,快步走到齐勖楷身边,弯着腰替他斟满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齐省长,您消消气。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喝多了,说话没个轻重。”
齐勖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缓和不少:“看在弟妹的面子上,我不跟他计较。”
欧阳是一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约齐勖楷吃饭的用意。她不动声色地朝我递了个眼色,随即转头对身旁的晓敏轻声说:“晓敏,陪我去趟洗手间吧?”
晓敏心领神会,起身时也朝我递来一个眼神,那眼神里藏着几分叮嘱,分明是在劝我沉住气,别冲动。
望着两个女人离去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待神色平复后,才用平稳的语气开口:“哥,现在就咱们俩,有些话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给我交个底,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指尖摩挲着酒杯,杯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省里很快要有大的人事变动,岳书记,要退二线了。”
岳大鹏今年六十五岁,本就到了省部级干部的退休年限,即便退居二线,也在情理之中。我眉头微蹙,追问道:“就只是这样?没有别的隐情?”
他抬眼扫了我一下,目光深邃,语气带着几分警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少打听。”
我大脑飞速运转,岳大鹏退居二线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是仅仅因为这个,岳明远断不至于做出这般大规模收缩的举动。这里头,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没等我细想,他又开口说道:“宏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你该懂。做好自己的事,别掺和进政治里,小心被人当枪使。”
他的话意有所指,我瞬间便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是在提醒我,别轻易站队到沈鹤序那边,免得落得个被人利用、身不由己的下场。
我心中一暖,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提醒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过来人的通透:“风物长宜放眼量,别太计较一时的得失。福祸本就相依,希望你能悟透这个道理。”
我郑重点头:“哥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魏芷萱:“我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稳,还是少去接触芷萱吧。不管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安安稳稳、心静下来,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面露愧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芷萱这件事上,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反倒让她……”
话未说完,他便抬手摆了摆,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带着几分释然又几分无奈:“缘分这东西,向来是造化弄人,非人力所能强求。看开一些,对你们都好。”
我心头微动,隐隐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消极意味。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无需设防、能敞开心扉的时刻,他才愿意流露出这般真实的一面。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想要拜见沈鹤序的意愿,竟在不久后便得以实现。见面地点定在了省金秋宾馆——这里向来是省里接待重要宾客、举办各类活动的核心场所。
他刚结束一场外事接见,便借着在宾馆午休的空档,抽空见了我一面。
我由他的秘书引着走进房间,刚一进门,沈鹤序便面带春风,语气和煦地朝我伸出手:“哎呀,小关同志,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我连忙恭敬颔首,双手迎了上去与他相握,语气谦逊:“沈省长日理万机,若非您肯抽空,我实在不敢贸然打扰。”
他示意我落座,自己则走到沙发主位上坐下,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我。
“听说你前段时间身体抱恙,”他率先开口问道,“如今康复得怎么样了?”
我如实答道:“多谢领导关心,还是时好时坏,比起从前,精力确实差了不少。”
他闻言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期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得好好保重。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要退下来了,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中青年同志顶上去。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说着,他从茶几上拿起一支香烟,递向我。
我连忙欠了欠身,恭敬地婉拒:“谢谢领导,我不吸烟。”
他挑了挑眉,故作诧异道:“你不吸烟?难道是我记错了?”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心头炸开,我瞬间便明白了——他哪里是记错了,分明是在拿吸烟这件事敲打我。我立刻想起,上次在张平民家的书房里,自己一时冲动,将雪茄烟气径直吐在他脸上的场景。这个人,竟这般记仇。
沈鹤序将那支烟叼在自己嘴上,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头一紧,连忙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随即躬身向前,小心翼翼地为他将香烟点着。
他指尖夹着烟,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一团淡青色的烟气,眉宇舒展,整个人透着一种松弛和和蔼:“我听省银监局的同志提过,你们城市银行 2014 年的业绩相当亮眼,在全省地级城商行里稳稳拔得头筹。能把一家濒临停业的银行盘活,你这能力,确实名不虚传。”
我微微欠身,语气谦逊得恰到好处:“沈省长过誉了。这绝非我一人之功,全靠全行上下同心协力,苦干实干才换来的成果。”
他闻言颔首,目光里添了几分赞许,话锋却渐渐沉了下来,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小关同志,眼下咱们国家经济发展正处在关键阶段,民生问题始终是重中之重,是必须扛牢抓实的政治任务。银行作为金融枢纽,得有大局观,心里得装着老百姓。信贷资金要多往民生领域的重大项目倾斜 —— 就像眼下推进的棚户区改造、农田水利建设,这些都是实打实惠及千家万户的事。
还有中小微企业,别看它们规模不大,却是吸纳就业的主力军。‘三农’领域更是根基所在。这些市场主体和领域,你们银行不能袖手旁观,得主动搭把手,帮他们纾困解难,渡过低谷。说到底,就是要把金融系统里的‘源头活水’真正调动起来、流动起来,全力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少去盯着那些热钱、快钱,要是一味脱实向虚,那可就偏离了金融企业的社会责任和政治使命了。
另外,风险管控这根弦,必须时刻绷紧。尤其是系统性风险,半点松懈不得,一定要守住不发生重大风险的底线。”
我挺直脊背,语气郑重而坚定:“请省长放心,您的嘱咐我一定字字牢记,回去后立刻向全行传达,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
他听罢,脸上的严肃倏然散去,抬手摆了摆,唇边漾起一抹淡笑:“瞧你这认真劲儿,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算不得什么指示精神。”
他抬眼睨了我一下,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两敲,沉吟片刻才开口,语气添了几分严肃:“我还得补充一句 —— 你们要主动扛起全面从严治党的主体责任,行里的领导班子更得带头作表率。依我看,全省金融系统的反腐工作,总体态势是好的,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难保不会混进几个害群之马。仗着手里握着信贷审批的权力,就违规放款、中饱私囊,这种人绝不能姑息。老话讲得好,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根弦,得时时刻刻绷紧,半分松懈都要不得。”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在敲打我了。
我敛住神色,腰背挺得更直,语气郑重又恳切:“省长教诲的是。不只是全省,我们银行内部也难保没有类似的隐患。下一步,我们必定全面强化内部监管,把所有腐败的苗头都掐灭在萌芽状态,绝不让它有半点蔓延成燎原大火的可能。”
他闻言,脸上才漾开一抹笑意,缓缓颔首:“嗯,这话听着就踏实。我还是信得过你的。但我得再提醒你一句 ——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外头的诱惑太多,得提防有人挖空心思拉拢腐蚀你们行里的干部,尤其是管理层。真要是发现了问题,别藏着掖着,要敢于自纠自揭,主动向纪检监察部门说明情况。千万别有什么侥幸心理,等东窗事发的那天,可就彻底被动了。”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颔首应道:“明白,省长的教诲,我一定字字句句都刻在心里,深刻领会。”
他指尖摩挲着烟盒,语气平淡地提点:“往后要是真发现什么线索,拿不准该怎么处理,我看你可以联系一下冯磊。他在省纪委,对政策尺度的把握,还是很有分寸的。”
这话入耳,我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幸好先前听了齐勖楷的提醒,否则此刻被省长这番话一引导,我怕是真要脑子一热,把那些和岳明远牵扯不清的问题,一股脑儿地透给他们了。
他似是看穿了我心底的犹疑,又特意补充道:“我也清楚,有些腐败问题牵扯甚广,盘根错节,早就成了树大根深的局面。不少党员干部心存观望,不敢主动斗争,不敢把盖子揭开,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些顾虑,我能理解,但说到底,是要不得的。你们得对反腐败斗争有信心,要相信这场硬仗,终究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自古以来,邪不压正,说的就是这个理。”
我连忙挺直腰背,语气恳切又坚定地表态:“请省长放心!我懂的。身为一名党员干部,这最基本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他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瞥了眼腕间的手表。那动作再明显不过 —— 这场谈话,差不多该结束了。
我立刻起身告辞,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的手再次交握,他还特意用力晃了晃我的手掌,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鼓励,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却只让我觉得心头的弦,绷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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