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安神香漫着烟气。
却压不住殿内众臣翻涌的火气。
太子赵珩端坐在主位上,面色瞧着似乎平静无波。
可那乌黑的眼圈,还是悄悄泄了些心思。
“殿下!”
吏部尚书李若谷出列,“朝阳门、当涂城两战大捷,歼敌过万!如今盛州城里民心大振,秦淮河畔的学子们,笔杆子都快写秃了!老臣以为,此刻殿下当以监国之尊,檄文昭告天下,痛斥逆贼!”
这话一出,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李大人所言极是!必发檄文!”
“对!借着大胜的势头,让天下人看看,我等即便困守孤城,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赵珩的指节猛地一顿。
檄文讨逆,他何尝没想过?
可那逆贼,是他的亲皇叔,是父皇的弟弟。
檄文一颁,皇室便彻底撕破脸皮,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一道嗓音划破附和声:
“可……若檄文一发,天下不就都知道盛州已是孤城?万一引来其他藩王觊觎,岂不是……”
话音未落,殿内刚燃起的热乎气瞬间被浇凉。
众臣面面相觑,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啊,赢是赢了,可他们依旧困在城里,孤立无援。
“殿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扩充实力!”
一名武官出列,“东平王如今被吴越军打得节节败退,二皇子又没了,他就是条丧家之犬!我们不妨遣密使带信过去,劝其归附。若能得东平军数万兵马,我等便有了与吴越军正面抗衡的资本!”
“糊涂!”一名文臣立刻反驳,“你忘了东平王当初是打着什么旗号南下的?他与二皇子勾结谋逆,铁证如山!殿下乃监国之尊,岂能主动向叛贼示好?皇家颜面何在?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殿下!”
“颜面能当饭吃?人都快没了,还顾什么颜面!”
“你……”
“够了!”
赵珩低喝一声,争吵声戛然而止。
“那荆襄军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可密令荆襄王沿江南下,救援京畿?”
话音刚落,就有人嗤笑:
“荆襄王和武宁王为了鄱阳湖那点水运过路费,正打得头破血流,哪有功夫管我们?”
“那武宁王?”
“呵,你还敢提武宁王?”
一位老臣冷哼道,“上次圣上寿辰,他送来的贺礼是什么意思?这事儿诸位忘了?找他,还不如指望蜀山王天降神兵!”
“蜀山军远在天边,如何解近渴?”
“豫章军倒是近……”
“近又如何?东平军和吴越军两虎相争,豫章军就在一旁看着,连根毛都不敢动,还指望他来趟这浑水?”
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可行的路全被堵死,殿内又陷入僵局。
说了一圈,竟没人敢提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一片死寂中,李若谷再次开口:“诸位,都想偏了。”
众臣齐齐望向他。
“吴越王、西梁王明着反了,可其他六位藩王,谁站出来了?就连东平王,当初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言语间从未对朝堂、对殿下有半句不敬!”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这天下,依旧是大乾的天下!先前,他们乐得骑墙观望、坐收渔利。可如今,我们以少胜多,连赢两场!这两场胜仗,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将犹豫的人打醒,他们再不堪,也该能看清楚——盛州,啃不动!太子,不好惹!”
言辞铿锵,不少大臣听了,频频点头。
“我们不是在求援!”
李若谷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是在传旨!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监国,该让他们明白,这风,到底该往哪边吹!”
一番话,说得众臣热血上涌,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对啊!
他们是朝廷,是正统!
就在此时。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如今国事维艰,圣上又龙体违和,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不可一日无主啊!”
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老臣恳请殿下——登上大宝!”
“请殿下登基!”
“请殿下登基!”
呼啦啦一阵响动,殿内大半臣子尽数跪倒。
这个念头,众人早有过,也劝过,可太子始终不应。
都这个节骨眼了,也该应了吧……
赵珩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缓缓起身,没看跪了一地的大臣,径直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乾疆域图前。
指尖轻轻划过盛州城那小小的标记。
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杭州。
许久,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登基?”
他低声反问。
“若孤今日登基,明日昭告天下的檄文上,孤该如何称呼吴越王?”
“是称他为……逆贼?”
“还是……皇叔?”
皇叔?
逆贼?
两个词,如两座大山,轰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名刚刚带头劝进的老臣,此刻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啊,怎么称呼?
称逆贼,便是将皇室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撕下,逼着天下所有藩王站队。
吴越王是藩王,他们也是藩王,今日太子能因谋逆杀叔,明日会不会看他们不顺眼,也安个罪名杀了?
唇亡齿寒,此举只会引发更大的猜忌和混乱!
可若称皇叔……
一个连皇叔造反都不敢定义为“逆贼”的新君,还有何威严可言?
天下人只会觉得他软弱可欺,那些藩王只会更加轻视朝廷,轻视殿下!
殿内一片死寂。
刚刚还热血上涌的群臣,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
“殿下……殿下三思!”
那老臣反应过来,冷汗涔涔而下,“是老臣……是老臣糊涂!”
赵珩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掠过,心中叹了口气。
他不是三岁小孩,怎能看不懂众臣的心思?
将登基视为救命稻草,试图用新帝的旗号破开死局,看似理所应当。
可这剂药,恰恰会害了他,甚至会要了整个王朝的命。
奉旨监国,是父皇给他的权力。
可若他在此时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啊!
吴越王是不是就在等他犯这个错误?
“孤,不会登基。”他朗声道。
群臣闻言,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失望之色。
刚刚被李若谷点燃的火,渐渐熄灭。
“父皇尚在,孤若登基,是为不孝。”
“皇叔举兵,孤若登基,天下藩王将人人自危,是为不智。”
“国库空虚,兵力不足,孤若登基,无力扫平叛乱,重振朝纲,是为无能。”
他每说一句,群臣的头便低一分。
三顶帽子扣下来,谁还敢再劝?
谁劝,谁就是陷太子于不孝、不智、无能的境地!
“可……国不可一日无主啊!”
有大臣不甘心地低语。
赵珩猛地转身:“父皇重病,孤,便是大乾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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