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赏赐的糕点经太医查验，并无毒性，只是寻常的安神食材所制。那卷手抄《金刚经》，笔迹工整娟秀，透着一股平和之气，也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沈清辞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皇后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越是这般滴水不漏地展示慈母心怀与中宫气度，越让她觉得深不可测。她将经卷收起，并未让太子接触，只吩咐赵婉如将糕点分给宫人，对外则称太子需清淡饮食，谢过皇后娘娘美意。
养心殿内，萧景琰听了沈清辞的回报，冷笑一声：“她倒是沉得住气。”他指尖敲着龙案，上面铺着北疆的舆图，“越是如此，越说明她心里有鬼。兰心那边，该有消息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殿外传来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沈峰一身夜行衣，带着满身露水与风尘，悄无声息地闪入殿内，单膝跪地：“陛下，娘娘，北疆有消息了！”
萧景琰精神一振：“讲！”
“臣等循着线索，日夜兼程，终于在距离北疆边境尚有百余里的一个废弃驿站，发现了兰心的踪迹！”沈峰语速很快，却清晰无比，“那驿站看似荒废，实则内外皆有暗哨，戒备森严。兰心被关在二楼一间经过改造的厢房内，由那个老妪贴身‘照料’，行动确已十分不便，估摸着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守卫情况如何？可是北疆兵士？”萧景琰急问。
沈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凝重：“这正是最蹊跷之处！驿站内外看守约有十余人，皆作中原商旅或流民打扮，但行动矫健，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护卫。臣等暗中观察其换岗、巡逻的步法与气息，发现他们用的……是正宗的中原武功路数，而且隐隐带着军中格杀技的影子，绝非北疆游骑的路子！”
“中原武功？军中格杀技？”萧景琰瞳孔骤然收缩，“确定不是北疆人伪装？”
“臣以性命担保！”沈峰肯定道，“其中一人在院中练拳，打的是关中有名的‘破军拳’，另一人擦拭兵器，手法是禁军惯用的保养套路。他们的口音虽刻意混杂，但偶尔流露出的底音，也是中原官话。最重要的是，臣冒险靠近窃听，他们交谈中提及‘上京’、‘主子’等词，却无一句北疆相关！”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烛火摇曳，映得萧景琰的脸色阴晴不定。不是北疆！控制兰心、并可能与她腹中胎儿有关的，竟然是中原势力！这完全推翻了之前关于北疆勾结的猜测，将矛头更清晰地指向了内部，指向了那能在宫中安插眼线、调动懂得军中技法的高手、并试图将视线引向北疆的幕后黑手——皇后，或者她背后的“镜先生”！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后的手，竟然伸得如此之长！在远离京城的边境之地，布下这等严密看守，这需要何等庞大的能量和隐秘的网络？
“好一招移花接木！”萧景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冷得如同寒冰，“险些就被她骗过去了！沈峰，能否救出兰心？”
“陛下，对方看守严密，且兰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强攻恐伤及她与胎儿。”沈峰冷静分析，“臣观察过，每日黎明前，是人最困顿之时，暗哨也会略有松懈。臣已拟定计划，今夜子时后行动，由两名最擅长轻功和隐匿的暗卫潜入，用迷香放倒屋内老妪，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兰心带出。其余人在外接应，制造小范围混乱引开注意力。”
“有几成把握？”萧景琰紧盯沈峰。
“七成！”沈峰斩钉截铁，“只要不出意外，臣等必竭尽全力，将兰心平安带回！”
“不是竭尽全力，是必须成功！”萧景琰目光如炬，“朕要活着的兰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朕倒要看看，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这背后，到底藏着多少龌龊！”
“臣，领旨！”沈峰重重叩首，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萧景琰挥手。
沈峰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夜色之中。
殿内再次剩下帝妃二人。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兰心被中原势力控制，这意味着之前的许多判断都需要推翻重来。皇后的嫌疑急剧上升，但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兰心腹中的胎儿，对她而言有何价值？仅仅是为了制造一个污蔑皇室的筹码吗？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陛下，”沈清辞轻声道，“若兰心真被皇后控制，那支暖玉簪的出现，恐怕也绝非偶然。祭月台上那一箭，或许……并非为了救驾，而是为了确保这支簪子，能‘合理’地落到我们手中。”
萧景琰颔首，眼中寒光闪烁：“朕亦有此想。那支簪子是楚家旧物，与暖玉解毒有关，皇后将其抛出，是想引导我们去查楚家旧案？还是想借此暗示什么？或者，这本身就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环？”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一切，等兰心到手，或许就能见分晓。”
这一夜，注定漫长。萧景琰毫无睡意，在殿内踱步，时而查看舆图，时而凝神静听，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场远在边境的隐秘行动。沈清辞陪在一旁，默默为他斟茶，心中亦是波涛汹涌。她既担心暗卫的行动成败，更忧心揭开真相后，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宫廷倾轧与帝后决裂。
时间一点点流逝，四更天时，养心殿外终于再次传来了极轻微的动静。萧景琰猛地转身，沈清辞也屏住了呼吸。
进来的是沈峰，他依旧是那身夜行衣，但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他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陛下，娘娘，幸不辱命！”
萧景琰一步上前：“人呢？可平安？”
“兰心已救出，受了些惊吓，但母子平安！此刻已在秘密回京的路上，由最可靠的兄弟护送，沿途皆有接应。”沈峰喘了口气，继续道，“行动时出了点意外，那老妪是个硬茬子，警觉性极高，迷香未能完全放倒她，搏斗中伤了臣的手臂，还被她发出了警示信号。驿站守卫反应极快，我们的人拼死断后，才勉强撕开一道口子将兰心带出……折了三个兄弟。”
沈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楚。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了。抚恤厚赏，他们的家人，朕会照顾好。”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可曾留下活口？查明对方身份？”
沈峰摇头：“对方见事不可为，且战且退，手段狠辣，一旦受伤或无法脱身，立刻服毒自尽，无一活口。臣检查过尸体，身上干净得很，没有任何标识，武器也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无法直接追查。”
又是死士！又是清理得干干净净！萧景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不过，”沈峰话锋一转，“在带兰心离开时，她挣扎中塞给臣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块揉皱的、看似普通的灰色布料，但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淡淡的、奇特的香料气味，像是……某种宫廷御用的冷香。
萧景琰接过布料，凑近鼻尖细闻，脸色骤变。这种冷香，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皇后！这是皇后近年来独爱的一种海外贡香，因其气味特殊，宫内其他妃嫔皆未使用！
布料、冷香……这难道是兰心在极度惊恐中，下意识留下的、指向控制者的线索？还是有人故意让她传递的误导信息？
无论如何，这条线索，再次将箭头顶向了坤宁宫那位尊贵的女人。
萧景琰将布料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投向窗外，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场席卷宫廷的风暴，也即将随着兰心的归来，正式拉开序幕。
“传朕旨意，”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兰心到京后，秘密安置于西苑冰窖旁的地室，除朕与楚妃外，任何人不得探视。派最好的太医和稳婆候着，务必保住她与胎儿的性命。另外……”他顿了顿，“加派暗哨，严密监视坤宁宫一切动向，连一只飞鸟进出，朕都要知道！”
“是！”沈峰领命，躬身退下。
萧景琰转身，看向沈清辞，晨曦微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清辞，山雨欲来了。准备好，我们要去见见这位……‘心思深似海’的皇后娘娘了。”
沈清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开始了。而那块带着冷香的布料，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将激起千层浪。皇后，她这次，又将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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