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雾霭贴着水面爬,粘稠得化不开。腐烂木头的气味里,混着一丝淡淡的、甜得发腻的腥气,像是死水底下泡烂了什么东西。
王铮就站在一截歪倒的枯树杈上,脚下是泛着油光的黑水。他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身形轮廓模糊不清,气息近乎于无,连脚下枯枝都未曾压弯半分。幻光阴蚃伏在他肩头,几近透明,只有偶尔微微波动的光线,证明它还在缓缓吞吐着周围潮湿的空气。
他已经在这里看了小半个时辰。
眼前这片林子,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似乎都绕开了这里,只有死水偶尔冒起一个气泡,啵一声轻响,又归于沉寂。
但越是安静,越不对劲。
幻光阴蚃的感知,比王铮自己的神识更敏锐地触及这片区域的“表皮”。那些挂在枯枝上、颜色妖异的苔藓,孢子成熟时会释放极淡的麻痹粉末,沾上身就甩不脱。水面下堆积的腐叶淤泥里,藏着一种滑腻腻的软虫,对温度的丁点变化都会蠕动。空气里飘着的灰绿雾丝,仔细看,其实是无数细微的菌丝,缓缓盘旋,像一张无形的网。
这里不像个哨卡,倒像一口无声的陷阱,等着猎物自己把脖子伸进来。
王铮的目光,落在十几丈外一片看似寻常的水洼。水洼边缘,几丛墨绿色的水草半死不活地耷拉着。但在幻光阴蚃的感知里,那水洼底下,有一小块区域的水流,慢得过分均匀,均匀得不自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梳理过,维持着一种刻板的平静。
“就是那儿了。”王铮心里有了数。哨所的隐匿阵法,再高明,总得与外界的能量或物质交换。这点被精心维持的“均匀”,就是破绽。
他没动,只是心念微转。肩头的幻光阴蚃轻轻振了振翅,周身漾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淡蓝波纹。波纹悄无声息地渗入周围潮湿的空气,融入缓慢流动的雾霭,向着那片水洼飘去。
波纹触碰到水洼边缘时,幻光阴蚃的动作变得更加细微。它不再释放波纹,而是开始“模拟”——模拟这片腐木林最常见、最无威胁的一种气息:腐烂木心中渗出的、带着微弱阴湿水灵的陈旧木气。
这股模拟的气息,混在无处不在的朽味里,像一滴水落入池塘,悄无声息地贴上了那片“均匀”水流的边缘,然后,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沿着水流被梳理的轨迹,逆流而上,向内探去。
王铮闭上半只眼睛,将大半心神沉入与幻光阴蚃的感应中。
感知穿过一层薄薄的水障,进入了一个略显干燥、空气凝滞的空间。空间不大,像个倒扣的碗,笼罩着水洼下方一小片区域。碗的内壁,流动着暗淡的土黄色符文微光,是典型的戊土掩息阵法。
阵中坐着三个人。
两个年轻的,穿着灰扑扑的短打,修为在金丹初期上下,靠着石壁,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另一个年长些,盘坐在中间一块略高的石台上,闭目调息,气息悠长,已至化神初期。此人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穿着一件不起眼的褐色麻衣,腰间挂着一块黑沉沉的木牌,牌子上刻着一个模糊的鬼首图案。
石台旁,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皮囊,里面是干粮和水。角落里堆着些杂物,还有几只半死不活、甲壳上带着粘液的黑色甲虫,在缓慢爬动。
幻光阴蚃的感知如同最轻的羽毛,扫过三人,扫过阵法符文,最后落在那年长修士腰间的木牌上。木牌除了鬼首,背面似乎还刻着几个小字,但被他的衣角遮住大半,看不真切。
王铮缓缓睁开眼睛。一个化神初期,两个金丹初期,戊土掩息阵。硬闯不难,但难在如何不惊动可能存在的其他联络手段,或者触发这腐木林本身的某种警报。
心念再动。幻光阴蚃的气息开始发生变化,从单纯的朽木阴气,渐渐掺入一丝极淡的、属于这片腐木林边缘某种常见低阶腐水蛇的气息。这种蛇性喜阴湿,偶尔会误入阵法边缘,被阵法自动排斥或灭杀,属于“正常干扰”。
模拟的腐水蛇气息,带着一点点躁动不安的意味,轻轻“撞”了一下阵法边缘。
石台上,那年长修士眼皮动了动,没睁开。一个打瞌睡的金丹修士却猛地一激灵,抬头茫然四顾:“嗯?好像……有东西碰了阵法?”
另一个金丹修士也被惊醒,嘟囔道:“又是烂木头飘过来吧,或者腐水蛇。这破地方,一天到晚净是这些玩意儿。”
年长修士这才缓缓睁眼,眼神浑浊,带着长久驻守的麻木。他神识随意地向外扫了扫,只触及那股微弱、熟悉且带着“惊吓”意味的腐水蛇气息,便收了回来。
“无事。”他声音干涩,“留心些便是。再过两个时辰换岗,都打起精神,最后关头别出岔子。”
“是,邹执事。”两个金丹修士连忙应声,强打精神坐直了些。
邹执事……执事?王铮记下这个称呼。看来这化神初期修士,在守尸人外围体系中,是个小头目。
幻光阴蚃的感知趁机更深入一丝,终于看清了那木牌背面被衣角遮挡的小字——“雾隐西三,戊九”。
雾隐西三,戊九。这和之前骨片上的信息对得上,这里就是戊九水道哨。但“西三”可能指的是西侧第三号哨所?雾隐岛外围,类似这样的哨所恐怕不止一个。
王铮心中盘算。直接动手,拿下这个邹执事,搜魂或逼问,能得到最直接的信息。但搜魂可能触发其神魂禁制,逼问需要时间,且难保他没有紧急传讯手段。两个金丹修士不足为虑,但万一闹出动静,惊动了腐木林本身或其他哨所……
最好能制造一个短暂的、局部的“静默”区域,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完成控制。
他想到了幻光阴蚃最近掌握的一个新能力——源自吞噬某种水属性幻光贝后得到的天赋强化,可以小范围、短时间地扭曲光线与声音的传播,制造一个感官上的“盲区”和“静音区”。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很短,且对施法者消耗不小,但用于偷袭,或许有奇效。
只是,需要先确认这阵法内部,除了戊土掩息,还有没有其他警戒或反击布置。
幻光阴蚃的感知继续如游丝般探索。阵法的土黄色符文主要作用是遮蔽气息和简单防护,攻击性不强。石台旁那几只黑色甲虫,似乎是某种警戒虫,但此刻萎靡不振,感应能力似乎也一般。邹执事身上,除了木牌,腰间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两个金丹修士身上,则只有寻常的储物袋和法器。
机会,似乎存在。
王铮不再犹豫。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从枯树杈上滑下,没入浑浊的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幻光阴蚃附着在他身上,一层水膜般的幻化将他彻底包裹,连水下潜行的痕迹都近乎抹除。
他如同一道无声的水影,贴着水底腐烂的根系和淤泥,缓缓向着那片水洼靠近。速度慢到了极致,水流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距离水洼还有三丈时,他停了下来,藏身于一丛特别茂密、根须纠缠的水草阴影中。这个位置,恰好位于阵法感知的边缘,再往前,就可能被戊土掩息阵的自动排斥机制察觉。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自身状态提升到最佳。肩头的幻光阴蚃,身躯微微内缩,变得愈发凝实,近乎一团透明的胶质。
就是现在!
王铮眼神一厉,右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一缕精纯的法力混合着一丝微弱的神念,悄然注入幻光阴蚃体内。
幻光阴蚃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撑开,却又没有实质性的膨胀。一道极其晦涩、近乎无形的波动,以它为中心,如同水泡破裂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精准地笼罩了前方水洼下方那方圆不到两丈的阵法空间!
水光寂域!
阵内的光线,毫无征兆地暗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光源,又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有的声音——水流声、呼吸声、甚至阵法符文流转的微弱嗡鸣——都在刹那间消失,被绝对的寂静吞噬。
两个金丹修士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攫住了他们,惊恐还没来得及升起。
石台上的邹执事反应极快,在光线暗淡的刹那,他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出一丝精光,化神期的护体灵光本能地就要透体而出,同时右手闪电般抓向腰间的灰色布袋!
然而,在王铮发动“水光寂域”的同一瞬间,他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破开水草,撞入阵法范围!幻光阴蚃的幻化在进入阵法时微微波动,但“水光寂域”扭曲了阵法自身的感知反馈,这丝波动被掩盖了过去。
王铮的目标明确——邹执事!
他左手虚握,掌心紫白色雷光乍现,凝成一道跳跃的电蛇,却不是攻向邹执事,而是射向石台旁那几只黑色甲虫!至阳雷霆正是阴秽虫类的克星!
“嗤啦!”
刺目的雷光在绝对的寂静中无声爆开,几只黑色甲虫连挣扎都无,瞬间化为焦炭。
与此同时,王铮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灰蒙蒙的破灭之力凝聚,借着邹执事因“水光寂域”和护体灵光本能激发而产生的瞬间迟滞,直刺其眉心!
邹执事的手刚触到灰色布袋,眉心已传来冰冷的刺痛与恐怖的毁灭气息!他魂飞魄散,张口欲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将头向后仰去,同时激发护体灵光硬抗,左手并指仓促点向王铮胸口,指尖黑气缭绕,带着一股腐尸般的恶臭!
“噗!”
轻微的、仿佛刺破厚皮革的声音。邹执事的护体灵光在破灭指力前,如同纸糊般脆弱。指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眉心!
邹执事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神采瞬间凝固、涣散。他左手的攻击失去了后续力量,黑气在王铮胸前尺许外便自行溃散。
王铮手指一绞,彻底断绝其生机,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摘下其腰间的木牌和灰色布袋,并顺手抹走了其储物戒指。
整个过程,从“水光寂域”发动到邹执事毙命,不过两息时间。
王铮看也不看旁边两个仍在黑暗死寂中茫然惊恐、瑟瑟发抖的金丹修士,身形如风般掠过,左右手各出一指,点在两人后颈。两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气息被封,神魂被暂时禁锢。
“水光寂域”的效果开始消退,光线和声音缓缓回归。
王铮站在原地,快速平复了一下因瞬间爆发和维持“水光寂域”而略显急促的气息。幻光阴蚃显得有些萎靡,重新落回他肩头,身躯颜色都暗淡了些。
他立刻开始打扫战场。
先检查灰色布袋。里面是十几只黄豆大小、通体赤红、形如蚊蚋的虫子尸体,早已干瘪,但尸体上还残留着极其隐晦的神魂波动。王铮认出,这是一种名为“血魂传讯蛊”的邪道蛊虫,母蛊应该在更高阶的修士手中,子蛊宿主死亡或激发子蛊,母蛊都会有所感应,并能传递简单的方位信息。邹执事刚才想激发的,应该就是这个。
“还好动手够快。”王铮眼神微冷,将这袋蛊虫尸体小心收起,准备找机会彻底处理掉。
木牌入手冰凉,正面鬼首狰狞,背面“雾隐西三,戊九”字样清晰。翻过来,在木牌侧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刻字:“轮值至下月初七,接应点:西滩乱石矶,卯时三刻。”
轮值信息,接应地点和时间。王铮记下。下月初七,还有二十多天。
收起木牌,他快速检查了邹执事的储物戒指和两个金丹修士的储物袋。灵石不多,丹药符箓都是寻常货色,几枚玉简也多是记录哨所职责、附近地形、以及一些粗浅的尸道或毒功,价值有限。唯一有点价值的,是一枚描绘雾隐岛外围大致地形与哨所分布点的兽皮图,比之前得到的海图要详细一些,上面用红点标注了包括“戊九”在内的十几个哨所位置。
此外,在邹执事的戒指角落,王铮还找到了一枚半个指甲盖大小、色泽灰白、形如骨片的薄片。骨片一面光滑,另一面阴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与木牌上的鬼首气息同源,但更加古老晦涩。骨片本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像是一件信物或钥匙。
将有用的东西收好,王铮看向地上的三具“尸体”。邹执事已死,两个金丹修士只是昏迷。
不能留活口。但他也不想在这里直接杀人,血腥气和死气可能会引发腐木林其他未知反应。他略一沉吟,取出两张得自虫魔老者储物袋的“化尸虫符”。这种符箓激活后,能放出大量肉眼难见的微虫,短时间内将尸体血肉骨骼吞噬一空,只留下衣物和无法消化的硬物,且过程安静,几乎不留痕迹。
将符箓拍在邹执事和两个金丹修士身上,看着他们的躯体在几息内迅速干瘪、分解、最终化为地上三小滩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连衣物和毛发都未能幸免。王铮挥手卷起一阵微风,将粉末彻底吹散,混入水洼边的泥泞中。
做完这些,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阵法内部,确认没有遗漏任何可能暴露身份或行踪的物品,也没有触发其他隐藏禁制。戊土掩息阵因为失去了主持者,符文光芒正在缓缓黯淡,但阵法本身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王铮不再停留,身形一闪,没入旁边浑浊的水中,在幻光阴蚃的掩护下,迅速远离这片水洼,朝着腐木林外潜去。
直到重新回到相对“正常”的海域,钻进一处僻静的礁石缝隙,王铮才停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拿出那枚灰白骨片,迎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端详。骨片上的符文,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冰冷、死寂,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吸引力。
“这东西……不像是普通哨所执事该有的。”王铮摩挲着骨片边缘,“倒像是……
他回想起邹执事临死前毫不犹豫想动用“血魂传讯蛊”的举动。一个外围哨所的执事,反应会如此果断决绝?或许,这个“戊九水道哨”,看守的并不仅仅是一条普通水道。
将骨片小心收好,王铮望向雾隐岛深处。灰绿色的雾霭依旧笼罩着岛屿轮廓,沉默而诡谲。
这一次潜入,拔掉了一个钉子,得到了一些信息,也拿到了一个可能有点用处的骨片。但雾隐岛的真相,似乎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距离邹执事木牌上记录的轮换接应时间,还有二十多天。这段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比如,先去那个“西滩乱石矶”看看。或许,能从接应者那里,得到更多关于雾隐岛,关于“血祭”的消息。
王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渐浓重的海雾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腐木林深处,那个逐渐失效的戊土掩息阵,还在默默散发着最后一点黯淡的黄光,映照着空无一人的石台,和地上那几撮不起眼的湿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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