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之下，气氛凝滞。墨文轩面带和煦微笑，掌心悬浮的竹简散发着淡淡的墨色光华，书页无风自动，沙沙轻响，如同等待书写的空白宣纸，又似静待猎物踏入的罗网。
苏婉与林念源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墨文轩提出的“交易”内容——关于稳固道种灵性、调和道伤、乃至应对外标烙印的心得与记载——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精准地照进了他们内心最深的焦灼与渴望。自刘云轩闭关，道种萌芽以来，内忧（道伤反噬、灵性成长需求）外患（四方印记、天律庭、坤舆府）交织，他们如履薄冰，全凭一股信念与本能支撑，实则对如何真正化解这些根本性危机，并无确切把握。月无瑕虽曾示警，但语焉不详，更明确表示“只守望，不干涉”。这万象楼使者，是第一个似乎能提供“具体解决方案”的外来者。
然而，代价是什么？放开部分心神，容其探查莲心界概况、道种状态、外标性质……这无异于将家宅钥匙交予陌生人，任其登堂入室，审视家中最隐秘的角落与珍宝。对方自称“评估风险”，焉知这探查过程本身，不会种下更隐蔽的隐患？焉知对方评估之后，提出的“交易”条件，是否是莲心界所能承受之重？
墨文轩并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那份从容的气度，反而更显其深不可测。
时间点滴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苏婉目光与林念源再次交汇，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已让彼此明了对方心意。拒绝，或许能暂保秘密，但等于主动放弃了眼前可能存在的“破局之机”，在强敌环伺、危机四伏的境地下，无异于坐以待毙。接受，固然冒险，但或许能窥得一线生机，争取到宝贵的准备时间与应对之策。两害相权……
“墨先生。”苏婉终于开口，声音清越而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探查可以，但需约法三章。”
墨文轩眉梢微挑，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道友请讲。”
“其一，”苏婉伸出纤纤玉指，“探查范围，仅限于感知此界大体灵气脉络、山川地气之象，及天穹道标（异色光点）之外显气息。不得触及我界地脉核心，不得探查生灵魂灵私密，更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触碰归墟砚及道种灵性所在。”
她语气坚决，这是底线。莲心界根本、众生隐私、以及刘云轩闭关重地，绝不容侵犯。
“其二，”林念源接口，目光锐利如剑，直视墨文轩，“探查过程，需在我二人神识监察之下进行。先生可展手段，但若有任何超出约定范围，或隐含不轨之举动，我二人将立刻中断探查，并视先生为敌。”
这是监督与制衡，防止对方暗中做手脚。
“其三，”苏婉再次开口，“无论探查结果如何，‘交易’与否，主动权在我。万象楼不得以任何方式强迫、要挟，更不得将探查所得信息，泄露于第三方，尤其是天律庭、坤舆府，及那四方道标背后存在。”她特意点出几方可能的敌对势力，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墨文轩静静听完，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抚掌：“合理，周全。二位道友思虑缜密，护界之心可鉴。这三条，在下皆可应允。万象楼行事，首重‘信’与‘契’，既已言明只为评估，自当遵守约定。”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信息保密，乃本楼铁律，除非涉及危及诸天平和的禁忌，否则绝不会外泄客户信息，此点二位大可放心。”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让苏婉二人心中警惕更增。但话已至此，箭在弦上。
“既如此，请先生施为。”苏婉后退半步，与林念源并肩而立，两人神识全开，如同最精密的罗网，笼罩自身与归墟砚周遭，死死锁定墨文轩与他掌心那卷竹简。
墨文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左手并指如笔，凌空虚点，右手掌心悬浮的竹简骤然光华大放，书页飞速翻动，发出愈发急促的沙沙声。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淡墨色气息，如同活物般自竹简中袅袅升起，在空中蜿蜒游走，却不散乱，反而隐隐构成一个复杂而玄奥的符文虚影。
“鉴！”
墨文轩低喝一声，那符文虚影微微一震，随即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墨色光丝，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去。这些光丝并非胡乱飞舞，而是循着某种特定的韵律与轨迹，有的升上天空，没入那些闪烁的异色光点附近；有的沉入大地，贴着地表游走，感受地气流动；更多的则弥漫在空气中，捕捉着莲心界无处不在的灵气波动与细微道韵。
苏婉和林念源全神贯注，神识紧紧跟随着每一道墨色光丝。他们能感觉到，这些光丝的确如墨文轩所承诺，只在外围“感应”，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地碰触着莲心界的“表皮”与“气息”，并未试图深入大地核心，也未惊扰任何生灵神魂，更没有靠近青莲与归墟砚分毫。墨文轩似乎真的在严格遵守约定。
探查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墨文轩闭着双眼，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仿佛在仔细品鉴、分析着通过墨色光丝反馈回来的海量信息。他手中的竹简，书页翻动渐缓，其上开始自动浮现出一行行古老的银色文字，如同有无形之笔在书写记录。
终于，墨文轩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是惊讶，似是赞叹，又似有一丝深深的凝重。他右手一招，漫天墨色光丝如燕归巢，纷纷倒卷而回，没入竹简之中。竹简光芒收敛，恢复古朴模样，只是书页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银色小字。
“如何？”林念源沉声问道，握着竹笛的手心微微见汗。
墨文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苏婉，缓缓道：“苏道友创世之力精纯深厚，调理此界，功不可没。林道友音律通幽，砥砺天地，亦是难得。”他先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根据初步探查评估，贵界情况……比在下预想的，还要复杂数倍。”
“请先生明言。”苏婉的心提了起来。
墨文轩轻抚竹简，沉吟道：“其一，界之本源。贵界新生，本源却异常‘厚重’且‘矛盾’，既有新生的勃发朝气，又纠缠着一丝极其古老晦涩的‘终末’余韵（他看了归墟砚一眼），更有不止一道外来高阶道韵的‘烙印’残留。这种本源构成，极为罕见，潜力极大，但……稳定性堪忧，如同以多种属性迥异的材料强行糅合筑基，稍有失衡，便有倾覆之危。评估风险等级：高。”
“其二，道标纠缠。”他指了指天空，“天穹显化的四方道标，确为外邪侵染残留无疑。但其性质各异，位阶极高，且已与此界天象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共生’。强行拔除，恐伤及此界天道自身。然任其存留，则如同四把指向此界的‘灯塔’，更可能成为外界力量渗透的‘通道’。此患如附骨之疽。评估风险等级：极高。”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道种灵性。”墨文轩目光再次落向道痕印，眼神深邃，“灵性初萌，根基之佳，潜力之巨，实属在下生平仅见。其道韵包容中正，更有调和万法之雏形。然……”他话锋陡然一沉，“灵性深处，隐有暗伤，应是强行抵御外邪侵染、溯源自照时所致，需及时温养修复。更令人忧心的是，灵性核心之外，那层自行形成的‘隔绝胎膜’上，分明附着四道极其隐晦、却与天穹道标同源同质的‘标记印记’！此印记如同悬丝，虽被暂时隔绝，却未根除，随时可能被外界特定手段引动、激活，届时恐有夺灵、污染、或强制接引之危！此乃心腹大患，亦是最大变数。评估风险等级：……绝危！”
绝危！
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苏婉与林念源的心底。他们知道情况糟糕，却没想到在这“万象楼”使者的评估中，竟严重至此等地步！尤其是道种灵性上的“标记印记”，竟被评价为“绝危”！
墨文轩看着两人骤变的脸色，语气放缓，但话语内容却更显沉重：“综合评估，贵界当前状态，可概括为：根基特异而脆弱，内患深重且交织，外标显眼如明灯，更兼强敌环伺在侧。若无外力介入或自身发生质变，依其自然趋势推演……百年之内，地脉失衡、道伤反噬、外标引爆、或强敌破界等灾劫，爆发的可能性超过七成。而一旦任何一劫爆发，皆可能导致界毁灵消的结局。”
百年！七成可能！界毁灵消！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苏婉娇躯微晃，脸色苍白如纸。林念源亦是牙关紧咬，眼中布满了血丝。
“然，祸福相依，危中有机。”墨文轩话锋又是一转，指尖轻点竹简，其上银色文字流转变化，“正因贵界情况特殊，道种潜力无穷，若能渡过此劫，其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更因牵扯多方，局势复杂，反而可能腾挪出些许空间。这，便是‘交易’与‘选择’存在的意义。”
他看向苏婉二人，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根据评估，万象楼可为贵界提供三条路径选择，并附上相应的‘交易’条件，供二位斟酌。”
“第一，庇护之路。贵界可整体加入与万象楼有盟约的某方强大势力，以其为靠山，借其力抵御外敌，化解危机。代价是，贵界需奉其为主，道种灵性需接受其‘道统’烙印，此界未来演化，亦需符合该势力利益。此为‘求存’之选，可保一时平安，但失却自主。”
苏婉与林念源同时摇头。奉人为主，失去自我，与界毁何异？此路不通。
“第二，交易之路。万象楼可提供针对性地脉稳固之法、道伤调和之方、外标拔除或封印之术的相关典籍、秘药、乃至一次性的高阶符箓、阵法援助。贵界可以等价的‘奇物’、‘秘闻’、‘未来承诺’或为此界‘命名权’、‘有限观察权’等进行交换。此路灵活，可解燃眉之急，增强自保之力，但无法根除所有隐患，且需付出相应代价。”墨文轩缓缓说道，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苏婉心中一动。此法似乎可行，尤其是“道伤调和之方”与“外标拔除或封印之术”，正是他们急需。但代价……“命名权”、“有限观察权”，听起来似乎比开放探查更深入？
“第三，”墨文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险中求胜之路。万象楼可提供一条关于如何利用当前‘危局’，反制那四方道标背后存在，甚至借其力淬炼道种、补全此界本源的……残缺古法线索。此法极度凶险，成功概率不足一成，但若成，贵界不仅可彻底化解当前危机，道种与此界皆可获天大机缘，未来甚至有望跳出棋局，自成一方。代价是……此法一旦启动，便无回头路，且需以贵界至少三成本源，及道种灵性部分‘本质信息’，作为预付‘鉴资’与‘引子’。”
三条路，清晰摆在面前。庇护是苟活，交易是缓兵，第三条路则是惊天豪赌。
苏婉与林念源心神剧震，陷入更深的挣扎。墨文轩的评估鞭辟入里，指出的三条路也似乎各有利弊，尤其是第三条路，那“反制”、“淬炼”、“自成一方”的描述，如同魔鬼的呓语，充满致命的诱惑，可那“不足一成”的成功率与预付的巨额代价，又让人不寒而栗。
墨文轩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掌心竹简光华流转，仿佛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莲心界的命运，似乎真的来到了一个需要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而这份由“万象楼”使者带来的“评估”与“选择”，究竟是一份难得的“机缘”，还是一个更为精巧的“陷阱”？
青莲摇曳，仿佛也在无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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