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瑶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徐卓远会出现在她宿舍楼下。
晨光熹微中，他背着双肩包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提着两杯豆浆。看到她出现时，他抬起手，眼镜片后的眼神清澈：“江离说材料市场早市品类最全，七点前到能挑到好货。”
封瑶接过温热的豆浆，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又自然地继续动作。
“林远和江离呢？”
“他们直接从工作室出发。”徐卓远转身与她并肩，“江离说她要睡到最后一刻。”
封瑶忍不住笑出声。晨风拂过，道路两旁梧桐叶沙沙作响，这个时间点的校园格外安静，只有早鸟的鸣叫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晨练口号。
“你昨晚几点睡的？”封瑶注意到徐卓远眼下淡淡的青色。
“两点。”他坦言，“在优化‘历史轨迹’算法。不过睡眠质量不错。”
“做梦了吗？”
徐卓远沉默了几秒：“梦见了星图。但不是程序里的那个——是真正的星空，我们在其中穿行。”
封瑶侧头看他，晨光在他侧脸镀上柔和的金边：“听上去很美。”
“因为有你在梦里。”徐卓远说得很自然，就像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你是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封瑶的心轻轻一颤。重生前，她从不敢想象会有人这样形容她——那时的她连自己都厌恶，更遑论成为他人的指引。
“那你要跟紧点，”她轻声回应，“北极星也会迷路的。”
“不会。”徐卓远停下脚步，认真看她，“即使迷路，那也是值得探索的新轨迹。”
材料市场比封瑶想象中热闹。清晨七点，摊位已经摆开，各种布料、木材、金属配件琳琅满目。江离和林远果然迟到了十分钟，匆匆赶来时，江离还在啃面包。
“抱歉抱歉！”江离含糊不清地说，“昨晚和林远争论装置结构到三点，今早起不来……”
林远倒是精神抖擞，背着一个工具包：“我画了优化后的支架草图，采购时可以对照着选材。”
四人分成两组：江离和林远负责结构材料，封瑶和徐卓远负责挑选触觉站的布料和交互元件。
在布料区，封瑶被一片渐变色的丝绸吸引。指尖划过光滑的表面，她想象着参与者触摸时的感受：“这个触感很特别，像水流。”
“但不易固定。”徐卓远客观评价，却已经在平板上记下料号，“可以小面积使用，作为‘惊喜触感’。”
他说话时微微倾身，封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晨露的气息。重生前的她一定会紧张后退，但现在，她只是自然地靠得更近些，一起端详布料纹理。
“这个呢？”她指向一块粗糙的亚麻布。
徐卓远伸手触摸，指尖与她的几乎相触：“记录性很好，适合绘制触觉轨迹。”
店主是个慈祥的中年阿姨，看着他们笑：“小情侣一起做手工项目啊？这块布配你们很合适，暖暖的米黄色。”
封瑶脸微热，刚想解释，徐卓远已经点头：“谢谢，请帮我们裁两米。”
“不解释吗？”离开摊位后，封瑶轻声问。
“解释什么？”徐卓远推了推眼镜，“我们确实是一起做项目的合作伙伴。而且她夸布料配我们合适，这是客观审美评价。”
封瑶忍不住笑了。这个人的逻辑永远严谨得可爱。
采购进行得很顺利。林远果然专业，挑选的木材轻便又结实，还找到了可回收的环保材料。江离则发挥她的艺术天赋，挑了一堆“可能用得上”的装饰小件——虽然大多数被林远以“不实用”为由否决，但两人斗嘴的样子意外和谐。
中午四人在市场旁的小餐馆吃饭。等菜时，林远拿出重新绘制的装置图铺在桌上：“看，这是我修改后的整体结构。这里，触觉站和视觉区用弧形屏风隔开，既保持独立又能通过镂空部分产生视觉联系。”
江离凑过去，酒红色短发扫过图纸：“这个弧形我喜欢！但镂空图案我来设计，要那种光影交错的效果。”
“可以，但结构强度要保证。”林远用铅笔在图上标注，“这些连接点需要加固。”
封瑶看着他们专注讨论的样子，心中温暖。重生前，她的大学生活是一片灰暗，从未有过这样为了共同目标热烈合作的时刻。
“在想什么？”徐卓远低声问。
“在想，”封瑶微笑，“如果重生是一种修正，那我现在正在修正最珍贵的部分。”
徐卓远深深看她一眼，没问“重生”的具体含义，只是说：“修正后的版本很美。”
下午回到工作室，五人开始整理采购的材料。沈星辰和苏晓也来了，还带来了好消息：学校同意了他们的预算申请，艺术节的展位也批下来了，位置在美术馆主厅入口处。
“那可是黄金位置！”江离欢呼，“我们得把装置做得更惊艳才行。”
“但时间也更紧了。”林远务实地说，“四周时间，要完成设计、制作、测试、布展。我建议分成两个小组并行：装置搭建组和程序设计组。”
自然的分工形成了：林远、江离和苏晓负责实体装置的设计制作；徐卓远、沈星辰和封瑶负责程序开发和内容整合。但所有人都坚持每周至少三次集体会议，确保各部分有机融合。
接下来的日子，星图实验室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工作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木屑和颜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封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忙碌。她负责整理参与者案例故事，将父亲笔记中的理念转化为工作坊环节设计。徐卓远则把这些设计翻译成程序逻辑，两人常常并肩坐在电脑前，一讨论就是几个小时。
“这里，”封瑶指着屏幕上的流程图，“当参与者完成触觉轨迹绘制后，应该有一段缓冲时间，让他们静静观察自己的‘作品’，而不是立刻进入下一个环节。”
“同意。”徐卓远在键盘上快速输入，“设置15秒静默反馈期，期间只保留最基础的环境光和音效。”
他打字时手指修长，动作干净利落。封瑶看着，忽然想起重生前，她曾在图书馆远远见过徐卓远——那时的他独来独往，永远坐在固定位置，周围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没人敢靠近，包括她自己。
而现在，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温热的手臂偶尔与她相触，专注的侧脸在屏幕光下显得柔和。
“怎么了？”徐卓远察觉到她的注视。
“在想，”封瑶诚实地说，“现在的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
“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学神。”
徐卓远停下打字，转头认真看她：“那是保护色。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不需要那层保护色。”
工作室另一头，江离正指挥林远调整一个框架角度：“往左一点……不对，太多了！往右回5度！”
林远叹气：“江大小姐，5度是多少，你能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吗？”
“就是那种感觉！”江离比划着，“要那种似倒非倒的张力感！”
苏晓在一旁偷笑，悄悄对封瑶做口型：“他俩像在说相声。”
封瑶也笑了。这种团队氛围，是她前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一周后的深夜，装置初具雏形。弧形屏风立起来了，江离设计的镂空图案在灯光下投出美丽的光影。触觉站的各种材料已经安装完毕，等待程序对接。
大家累得坐在地板上休息。沈星辰从包里拿出保温盒：“我妈妈做了夜宵，请大家吃。”
是热乎乎的桂花酒酿圆子。甜糯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疲惫。
“沈星辰，你妈妈真好。”江离捧着碗，满足地眯起眼。
“她知道我们在做有意义的事。”沈星辰轻声说，“她说，她年轻时也想做艺术，但没机会。所以特别支持我们。”
封瑶心中一动。她想起父亲寄来的笔记，想起那些被时代或环境限制的梦想。重生给了她修正遗憾的机会，但更多的人，需要的是此刻的支持与理解。
“我们工作坊的第一个环节，”她忽然说，“应该设置一个‘梦想种子墙’。让参与者写下或画下自己曾经放弃或埋藏的梦想，哪怕只是一个碎片。”
“然后呢？”苏晓问。
“然后，”封瑶看向徐卓远，“让星图程序为这些‘种子’寻找共鸣——也许某个人的音乐梦，能和另一个人的色彩梦产生联系。即使不能实现，至少被看见、被连接。”
徐卓远点头：“技术上可行。可以设置关键词匹配和视觉联想算法。”
“我喜欢这个主意。”江离举手，“我要为‘梦想种子墙’设计一个发光装置，让那些写下梦想的纸条像真正的种子一样，在黑暗中发光。”
林远已经拿起尺子：“那墙的结构要调整，需要隐藏式灯带和透气设计……”
看着大家又兴奋地讨论起来，封瑶感到胸腔中充满暖意。她起身走到窗边，夜空中有几颗星子闪烁。
徐卓远也跟了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累吗？”
“累，但很开心。”封瑶接过杯子，“你知道吗，重生前……我是说以前的我，从不敢想会有这样的时刻。”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徐卓远轻声问。
封瑶沉默片刻：“害怕被注视，害怕表达，害怕自己的存在是一种打扰。把自己缩得很小，以为那样就安全了。”
“现在的你很大。”徐卓远说，“大到能容纳这么多人的梦想，包括我的。”
封瑶转头看他。夜色中，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徐卓远，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在成为学神之前。”
他想了想：“小学时想当天文学家。因为母亲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后来她生病，我开始觉得科学比故事更能解决实际问题。”他推了推眼镜，“但现在我觉得，也许两者都需要——科学搭建桥梁，故事让人愿意走过桥梁。”
“那我们就在桥梁上种满花。”封瑶微笑，“让每个走过的人，都带走一缕香气。”
工作室里传来江离的呼唤：“两位浪漫主义者，快来帮忙看看这个传感器位置！”
两人相视一笑，回到热闹的灯光下。
那晚工作到十一点，大家决定收工。走出实验楼时，校园已经安静下来。林远自然地送江离回宿舍，沈星辰和苏晓结伴而行，剩下徐卓远和封瑶。
“我送你。”徐卓远说。
他们没有走最近的路，而是绕到美术学院后面的小花园。那堵涂鸦墙上，他们一起喷绘的星云图案还在，周围已经多了许多其他学生的添加——有人画了流星，有人写了诗句，有人贴了照片。
而在星云下方，多了一行清秀的小字：“在这里，我找到了自己的频率。”
封瑶驻足良久。
“这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对吗？”她轻声说，“让共鸣发生，哪怕只是片刻。”
徐卓远没有回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支银色笔：“要再添一笔吗？作为项目启动两周的纪念。”
这次他们没有共同握笔，而是各画各的。封瑶在星云旁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徐卓远则在旁边画了一个简洁的数学符号——∞，无穷大。
“这是什么意思？”封瑶问。
“可能性。”徐卓远收起笔，“就像你带来的所有改变，没有上限。”
回宿舍的路上，封瑶的手机响了，是父亲。
“瑶瑶，没打扰你吧？”
“没有，刚结束工作。”封瑶走到一旁接听，徐卓远体贴地退开几步等待。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妈妈整理旧物，找到了我当实习老师时的录像带——居然还能播放。里面有一段，我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用粉笔画巨幅画。画质很差，但那些笑脸很清楚。”
封瑶感觉眼眶发热：“爸……”
“就是想告诉你，”父亲的声音温柔下来，“你正在做的事，特别棒。那些年轻的迷茫和寻找，我都经历过。你能为他们创造这样一个空间……爸爸为你骄傲。”
挂断电话后，封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前世与父亲疏远的遗憾，在这一刻被温柔地填补。
徐卓远走回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她站着。
“我爸说为我骄傲。”封瑶抬头看他，眼中泪光闪烁，却是笑着的。
“你值得所有的骄傲。”徐卓远轻声说。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封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艺术节参展的最终方案，明天要提交对吧？”
“嗯。我已经整合好了，明天早上发给大家最后确认。”
“那……”封瑶犹豫了一下，“明早一起去图书馆修改？我需要你帮忙看几个环节的逻辑衔接。”
徐卓远的唇角微微扬起：“几点？”
“七点半？在图书馆门口见。”
“好。”
封瑶转身要走，又回头：“徐卓远。”
“嗯？”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谢谢你在每一个交界处，都选择与我并肩。”
徐卓远向前一步，夜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封瑶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封瑶，”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并肩是不够的。我希望的是，无论星轨如何延展，我们的轨迹始终交汇。”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礼貌的距离：“明天见。好好休息。”
封瑶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跳得很快，却不是因为慌张，而是因为一种满意的、温暖的确定。
回到寝室，她打开笔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写：
“重生第一百一十五天。我的画布上，有团队协作的金色，有父亲认可的暖黄，还有……他眼中倒映的星海银白。而所有的颜色，都在诉说同一件事：这一次，我不再孤单。”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像谁温柔的叹息。
而在男生宿舍里，徐卓远打开电脑，在加密文件夹中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星轨观测日志》。他在第一行写下：
“第115次观测。今日发现：当她微笑时，全宇宙的光谱都为之重新排列。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我称之为‘瑶光效应’。进一步研究需持续近距离观测——已申请明日七点半的联合研究项目。期待数据收集。”
保存文档后，他走到窗边，看向女生宿舍的方向。那里有一扇窗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推了推眼镜，无声地笑了。
星途正在展开，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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