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话音落下的第十一秒。
低语者星云核心的那扇门,突然完全洞开。
不是缓缓开启,是像被无形巨力猛地踹开,门板在规则层面碎裂的声音直接在所有生命的意识里炸响。那声音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描述,像是玻璃碎裂混合着骨骼折断,再叠加某种深海中古老巨兽的哀鸣。
门后涌出的不是光,不是物质,也不是虚无。
是错乱。
纯粹的、绝对的、逻辑层面的错乱。
最先崩溃的是人类残存的舰队——那些在防线接敌时幸存下来的三百多艘战舰,此刻正分布在逃亡路径上,组成最后的护卫屏障。当错乱涌来时,旗舰“黎明号”的舰桥监控画面首先出现异常:
全息投影上的数据流开始倒着滚动。
战术地图的坐标轴自发旋转,上下左右失去意义。
舰体外部传感器的读数同时显示“绝对零度”和“恒星核心温度”。
最恐怖的是,舰员们发现自己的认知也开始扭曲。
“舰长,动力室报告……”副官开口,声音突然变成尖锐的童声,然后转为苍老的咳喘,最后稳定成某种金属摩擦的合成音,“……曲率引擎的……时间参数……在唱歌。”
他说出的每个词都是准确的,但组合在一起失去了逻辑。
舰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正在年轻和衰老之间快速切换——皮肤时而光滑如二十岁青年,时而布满老年斑和褶皱。更可怕的是,他同时感觉到自己既年轻又衰老,既充满活力又濒临死亡。
这不是幻觉。
是规则层面的现实扭曲。
“稳住!”舰长用还能控制的那部分意志嘶吼,“所有单位,闭锁感知系统!切换到机械直连操控!”
命令下达了。
但执行过程出现了更诡异的状况。
当船员们试图关闭全息投影,切换到原始的机械仪表时,他们发现那些仪表——那些物理存在的、由金属指针和刻盘构成的古老设备——也开始背叛现实。
速度表的指针在零和最大值之间疯狂摆动,同时指向所有刻度。
燃料计的读数从“满”直接跳到“空”,然后又显示“负值”。
辐射探测器的表盘上,指针自己拧成了麻花形状。
而舰体外部,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三艘护卫舰组成的三角阵型中,左侧那艘“坚盾号”的舰长突然发现,自己的战舰正在变软。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金属装甲开始呈现橡胶般的质感,在真空中微微颤动。炮塔像融化的蜡烛一样下垂,引擎喷射口扭曲成滑稽的螺旋形状。更恐怖的是,整艘战舰的质量似乎在波动——时而重如行星,时而轻如羽毛。
“重力锚失效!”通讯频道里传来扭曲的尖叫,那声音里混杂着哭腔和诡异的笑声,“我们在……在下沉!不,在上浮!不,我们在……在向所有方向同时移动!”
“坚盾号”开始解体。不是爆炸,是像被顽童拆散的积木,每一块装甲板、每一段龙骨、每一台设备都在自行移动,朝着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速度,遵循各自突然诞生的、荒谬的物理规则。
一块装甲板突然加速到亚光速,撞碎了右侧友舰的护盾。
一台引擎脱离舰体,开始环绕自身旋转,越转越快,最终把自己拧成一团金属废渣。
舰桥整个从舰体上剥离,像被切下的蛋糕,翻滚着飘向深空,里面的船员在失重和规则错乱中瞬间死亡。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七秒。
一艘长四百米、载员八百人的护卫舰,就这样变成了一堆遵循不同物理定律的、散落在数万公里范围内的碎片。
而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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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中央地下城,紧急决策厅。
这里深埋在地壳下八千米,理论上应该能隔绝一切外部规则干扰。但当低语者的门完全洞开时,厚重的岩层和层层防护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决策厅里,十二位临时指挥官——雷娜离开前指定的精英,此刻正经历着同样的认知错乱。
最年轻的指挥官,三十岁的物理学家李舟,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他的眼睛盯着空气,双手在空中快速比划,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
“不对……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好奇,“牛顿第三定律……反了。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越小。不,不是线性关系,是……是对数?等等,质能方程也有问题,E不等于mc2,E等于……等于m除以c的平方根再乘以虚数单位i?”
他开始在墙上书写公式。手指划过金属墙面,竟然真的留下了一道道燃烧的刻痕——那些公式在现实中具现化了,每个符号都在发光、扭曲、重组。
“李博士!”旁边的人试图拉住他。
但手伸出去的瞬间,那人的手臂突然变长了。不是弹性拉伸,是像橡皮泥一样被拉长到三米,手指几乎碰到李舟的后背。他惊恐地收回手,手臂又瞬间缩回正常长度,但皮肤上留下了被拉伸的褶皱痕迹。
“空间维度在波动!”一位数学家尖叫着调出监测数据,但屏幕上的数字全部变成了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三维空间正在……正在增生出第四、第五个可感知的维度!不,维度数量本身也在波动!现在是2.7维……跳到4.3维……稳定在3.维……这是π!空间维度是圆周率!”
整个决策厅开始扭曲。
墙壁像水面一样波动,地面起伏如波浪,天花板忽远忽近。人们发现自己的位置在不断变化——明明站在房间中央,下一秒却贴着墙壁;试图走向门口,却在原地转圈;伸手去拿水杯,手臂却从杯子里穿了过去,仿佛杯子和手臂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层面。
更可怕的是,时间也开始错乱。
一位老指挥官突然开始逆生长——白发转黑,皱纹消失,身体缩水,几秒钟内从七十岁老人变回三十岁壮年。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喜悦,是极致的恐惧,因为他的记忆也在倒流。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为什么在这里,只会用三十岁时的口吻惊恐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而他对面,一位中年指挥官正在加速衰老。皮肤松弛,头发脱落,牙齿松动,短短十秒内走完了四十年的生命历程,最终瘫坐在椅子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但最诡异的还不是这些。
而是因果律的崩溃。
决策厅的主控台上,那台负责计算地球点燃程序的超级计算机,突然开始输出结果——在没有任何人输入指令的情况下。
屏幕显示:
【计算完成】
【地球点燃成功率:97.3%】
【预计可烧穿规则壁垒概率:42.8%】
【预计可为火种舰争取航行时间:一千四百年】
【预计死亡人数:三十八亿零四百七十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一人】
【预计诞生人数:零】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
计算机自己按下了【确认执行】按钮。
“不!”李舟从数学迷狂中惊醒,扑向控制台。
但已经晚了。
地球点燃程序,启动了。
不是四分钟后。
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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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系逃亡路径侧方,三艘火种舰之一的“盘古号”。
舰桥上,周明远舰长正通过深空望远镜,看着那片正在发生规则扭曲的区域。画面断断续续,信号严重干扰,但他还是勉强看到了人类舰队的崩溃,看到了地球决策厅的混乱。
然后,他收到了地球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不是雷娜的声音,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一段纯粹的数据流。里面包含着地球点燃程序的所有参数,包含着一份长达三百tb的“人类文明最终备份”,还包含着一个简短的文字信息:
【程序已启动】
【预计引爆时间:一百八十秒】
【请遵循光信号指引】
【愿后来者,得见真正的星空】
信息结束。
周明远僵在指挥席上。
一百八十秒。
三分钟。
比雷娜宣布的四分钟,还少了一分钟。
为什么提前了?发生了什么?
他来不及思考。因为下一秒,“盘古号”自身的规则结构也开始出现异常。
首先是重力模拟系统失效。舰桥突然失重,所有未固定的物体飘起。周明远抓住扶手,看向重力读数——仪表显示重力加速度是9.8m\/s2,但他的身体明明在漂浮。
接着是时间感知错乱。舰桥时钟的数字疯狂跳动,从标准时跳到古代农历,跳到某种从未见过的计数法,最后停在了一串无限不循环的小数上。周明远感到自己的思维速度在变化——时而快如闪电,一秒钟内思考了平时一小时的内容;时而慢如蜗牛,一个简单的念头要几分钟才能完成。
最恐怖的是,他同时感觉到了快和慢。一部分意识在高速运转,另一部分意识几乎停滞。这种分裂感让他几近疯狂。
“舰长!第二货舱……出事了!”副官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里混杂着多重音调,像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
监控画面显示,第二货舱——那里存放着人类文明基因库的备份样本——正在发生无法理解的异变。
冷冻中的胚胎样本,突然开始加速发育。不是解冻后的自然生长,是在绝对零度的低温中,在物理层面不可能的情况下,从受精卵发育成胎儿,再到婴儿,再到儿童……整个过程在几十秒内完成。
然后,那些已经发育成七八岁孩童模样的“样本”,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睛是纯粹的暗银色。
和低语者星云同色。
“它们……在看着我……”看守货舱的船员在通讯频道里嘶哑地说,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孩童般清脆,却冰冷到极致的声音:
“观察样本编号:盘古号-人类基因库-第七千四百二十九号子集。”
“检测到外部规则扰动。”
“启动适应性进化协议。”
货舱门突然炸开。
不是物理爆炸,是规则层面的强制开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那些孩童模样的样本,而是一团不断变化形态的、由生物质和规则碎片混合而成的东西。
它有时呈现人形,有时像扭曲的树木,有时化作流动的液体,有时干脆就是一团发光的几何图案。
但它始终维持着一点:暗银色的眼睛。
无数双眼睛,在它表面的每一个位置睁开、闭合、转动,同时看向舰桥的每一个角落。
“目标确认:火种舰盘古号。”
“任务更新:拦截,解析,归档。”
“执行。”
它开始移动。
不是行走,是在空间中重新定义自身位置。明明在货舱门口,下一秒就出现在舰桥中央,中间没有任何移动过程。
周明远拔出配枪——那是旧时代留下的实体弹武器。他扣下扳机。
子弹射出枪口,然后……停在了半空中。
不是被什么东西挡住,是“运动”这个概念本身被暂时取消了。子弹悬停在离枪口三十厘米处,一动不动,像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
那东西的无数双眼睛同时看向子弹。
然后,子弹开始逆着弹道,退回枪管。
不是倒放录像,是实实在在的物理过程。周明远感到枪身震动,弹壳从抛壳口重新塞回枪膛,底火重新闭合,火药重新凝聚成颗粒,最后子弹完整地退回到弹匣里。
仿佛从未射出过。
“物理规则,已局部重构。”那东西用孩童的声音说,“在此域内,熵减优先于熵增。衰老逆转为年轻,死亡逆转为诞生,破碎逆转为完整。”
它看向周明远:
“你,将逆转为胚胎。”
周明远感到身体开始缩水。不是萎缩,是真正的逆生长。肌肉退化,骨骼软化,身高降低,记忆开始模糊——他忘记了自己是舰长,忘记了人类的逃亡,忘记了一切成年后学会的知识。
他正在变回婴儿。
变回……胚胎。
“不……”他用还能控制的最后一点意识嘶吼,“引爆……货舱……基因库不能……落入……”
话没说完,他的声带已经退化到无法发声。
但副官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个年轻人扑向控制台,用尽全部意志,在规则错乱中找到了一个尚未被影响的机械开关——那是货舱自毁系统的手动保险。
他拉下了开关。
没有爆炸。
而是货舱区域的时间流速,突然被加速到了极致。
一秒,百年。
千年,万年。
那些被低语者规则污染的基因样本,在极致的时间流速中,经历了亿万年的虚假演化。它们快速变异、分化、灭绝、再生,最终全部化作了最基本的有机分子,消散在真空中。
货舱,清空了。
但代价是,那片区域的时间流速异常扩散开来,波及了半个舰体。
副官看到自己的手在快速衰老——皮肤起皱,青筋凸起,指甲变黄。然后衰老突然逆转,手变回年轻,再衰老,再逆转……在几秒钟内经历了数百次生命循环。
最终,他的手卡住了。
定格在一种既年轻又衰老的叠加态。皮肤同时光滑和起皱,肌肉同时饱满和萎缩,骨骼同时坚固和脆弱。
他失去了那只手。
失去了“手”这个概念本身。
“规则污染,扩散中。”那东西平静地报告,“建议:将本舰整体归档。样本状态:部分受损,仍具研究价值。”
它伸出——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触碰到舰桥的主控台。
主控台开始融化。
不是高温熔化,是逻辑层面的“融化”。金属失去了“固体”的属性,变成了一种介于固体、液体、气体之间的、无法定义的状态。屏幕上的图像流出来,像彩色的油污,在空气中漂浮。
整艘“盘古号”,正在被从现实层面擦除。
周明远已经退化到婴儿大小,被包裹在一团自发形成的羊水般的液体中。他的最后一点意识,看着这一切,想起了离开地球时,那个九岁小女孩苏晚贴在舷窗上的手。
【妈妈,我会回来的。】
【带着新家园的日出……回来。】
对不起。
我食言了。
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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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主战场深处。
守墓人的记忆海洋,已经被低语者吞噬了超过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正在做最后的抵抗。那些凝固的文明记忆化作亿万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黑暗中飞舞,试图逃离被吞噬的命运。
但低语者星云中伸出的暗银色触须,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拢。
守墓人本体的意识——如果它还有“意识”这个概念的话——正在消散。
但在彻底消散前,它做了最后一件事。
它从自己的记忆核心中,剥离出了一小片碎片。
那片碎片里封存的,不是某个文明的完整历史。
是一个问题。
一个守墓人亿万年来,守护了无数文明,见证了无数兴衰后,始终无法理解的问题:
“为什么明知会死,还要活得如此认真?”
碎片化作一道微光,射向地球。
射向那个正在启动自毁程序,准备为后来者点燃最后一盏灯的星球。
而在碎片飞行的路径上,它经过了某个“点”。
那是江辰规则投影彻底消散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块黑色的晶体碎片,静静漂浮。
但当守墓人的问题碎片经过时,黑色晶体突然颤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
但确实存在。
就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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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地球点燃,还有一百零七秒。
距离规则扭曲扩散至全球,还有二十三秒。
距离低语者完全吞噬守墓人,还有四十一秒。
距离记录者规定的选择时限,还有三分十七秒。
距离一切的终结,或者……
某个无法预料的转机。
正在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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