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峰大殿内，幸存的十几个云竹宗弟子分列两侧，每个人表情各异，却没人发出声音，只是看着眼前这仓促布置的“喜堂”。
几条孤零零的红绸挂在梁柱上，映着跳动的红烛光，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哀伤与死寂。
这点点红色，在这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宗门大殿里，显得格外刺眼和荒诞。
江篱扯了扯林渊的袖子，压低声音：“这气氛，比上次咱们误闯乱葬岗还瘆人。”
林渊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主位上，陈青崖面色沉凝，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今日，恭贺无机师叔与寒……前辈，结缡之喜。昏礼者，合二姓之好，上事宗庙，下济后世，礼请新人入华堂！”
话音落下，无机子那穿着大红喜袍的身影率先迈入殿门。
他动作略显僵硬，新生的鬼体似乎还不太适应这身衣袍，胸口虽被遮掩，但眼窝中跳动的两簇幽蓝鬼火在红袍映衬下，散发出一种冰冷诡异的光。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没有焦点，如同一个精致却无魂的人偶。
紧接着，头戴红盖头的寒玉真也走了进来。
繁复的嫁衣穿在她的骨架上，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红盖头遮掩下，无人能看清那骷髅面容，却更能感受到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寒。
“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手握苹果跨马鞍，平安吉祥代代传。”陈青崖继续念着词，只是殿中既无盆火，也无马鞍，只有冰冷的石板地。
江篱又凑近林渊：“连道具都省了，真够环保的。”
接下来是沃盥礼，侍立一旁的素心谣端来铜盆，神色同样复杂。
寒玉真伸出白骨嶙峋的手指，在水中轻轻一搅，水面瞬间泛起一层薄冰。
无机子则显得有些迟钝，在寒玉真的示意下才伸出手。
“同牢共食，夫妇一体；合卺对饮，相伴一生。”
到了合卺酒环节，两只玉杯被送到新人面前。寒玉真拿起一杯，动作流畅。
无机子拿起另一杯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人交臂，将杯中那不知是何物的液体一饮而尽。
林渊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喉咙发紧，难以想象那酒水滑过骷髅下颌和鬼魂之躯是何感受。
“一拜天地日月！”
就在陈青崖高声唱喏，无机子和寒玉真即将俯身下拜之际——
“呜呜呜……”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
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瞬间穿透了殿门，让殿内所有活人心头猛地一寒，连烛火都剧烈摇曳起来。
“什么声音？”有弟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林渊和江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殿门方向望去。
只见殿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数十道半透明的虚影，正是那些在黑石宗突袭中阵亡的云竹宗弟子！
他们个个面容扭曲，带着死前的惊恐与痛苦，有的身上还残留着致命的伤口，此刻正朝着殿内，发出悲恸的哭号，仿佛在控诉这场在他们尸骨未寒之时举行的婚礼。
“是……是王师兄！”
“还有李师姐……”
幸存的弟子中有人认出了故人，顿时脸色煞白，眼中流露出恐惧与悲伤交织的神色。
寒玉真却仿佛早有预料。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殿外那群躁动不安的幽魂，盖头下的骷髅头颅微微抬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白骨手掌，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那些哭嚎的幽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在原地，只有脸上悲戚的表情还凝固着。
随后，寒玉真迈步向前，走到殿门口。
她对着那些被定住的魂魄，口中发出了一连串低沉而晦涩的音节，那语言古怪至极，不似人间任何一种言语。
随着她的念诵，那些幽魂脸上的痛苦和怨恨竟然缓缓褪去，眼神渐渐变得平静、安宁，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殿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陈青崖都一时忘了继续主持。
无机子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幽蓝火焰闪烁不定，他转头看向殿内众人，用那砂石摩擦般的沙哑声音缓缓说道：“他们……是来观礼的。”
此言一出，殿内幸存的弟子们先是骇然，随即一股更深的悲哀涌上心头。
死去的同门，以这种方式“参加”掌门师叔的婚礼……
寒玉真引导着那些平静下来的幽魂，让他们如同真正的宾客一般，围绕着大殿四周静静飘浮。
红烛摇曳，活人肃立，死者环绕，这场诡异的婚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却扇礼！”陈青崖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带上了几分颤抖。
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喜秤，走到寒玉真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用秤杆轻轻挑落了那方红盖头。
盖头落下，露出的正是那张森然可怖的骷髅面孔！
光滑的颅骨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蓝鬼火。
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几个胆小的弟子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无机子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骷髅脸，眼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礼成！执手！”陈青崖几乎是喊出了最后两个字。
寒玉真伸出她的白骨之手，无机子也缓缓抬起他那带着丝丝黑气的手掌。
在所有活人与死魂的注视下，一只森然白骨之手与一只虚幻鬼手，轻轻交握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陈青崖念着最后的吉语，声音却越来越低。
就在此时。
轰！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寒气息猛地从殿外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殿内所有的红烛“噗”的一声，齐齐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新人眼中的四点幽蓝鬼火，以及那些飘荡的幽魂散发出的微弱磷光，提供着惨淡的光源。
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殿门口，挡住了外面所有的月光。
那黑影散发出的恐怖威压，让殿内所有生灵，甚至包括那些刚刚平静下来的幽魂，都开始瑟瑟发抖。
一个无比强大的亡魂，不请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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