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室韦支队驻地，秦霄贤的帐篷内，马灯摇曳。
秦霄贤面色铁青，将在老牧民毡包里听到的关于乌丹娜的悲惨遭遇，原原本本 、 一字不差地向嘎达赫特讲述了一遍。说到 “ 十岁嫁马鞭 ” 和 “ 替丈夫管教 ” 时，他的 声音再次因为愤怒而颤抖 。
嘎达赫特默默地听着，这位在草原上见惯了风浪的汉子，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拳头 捏得发白。等秦霄贤说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闷气和怒火一并吐出。
“政委同志啊！ ” 嘎达赫特的声音沙哑 ， 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厉：“你遇到的事很惨 。 但我今天在其他帐篷里听到看到的，也他娘的好不到哪里去 ！”
“这个者焉部的头人阿古拉比格泰那个 软蛋狠多 了 ！ 也毒多 了 ！”
“格泰那人 ，虽然也贪 ， 也欺负人， 但好歹还要点脸面 ， 不会用这种下作到极点 的手段去强迫一个小女孩永远当奴隶 ！ 他 顶多是多要点贡赋 ， 占点便宜 。”
“可这个阿古拉 啊！” 嘎达赫特的牙齿 咬得咯咯响：“他是真的把整个部落的人都 当成是他私人的财产 ！ 是他圈养的牲口 ！ 生杀予夺 ， 全凭他一时高兴 ！ 不仅仅是乌丹娜， 我听到的还有因为弄丢一头羊羔就被 打断腿的少年 、有因为年老体弱被赶出部落 、 活活冻死在雪原的老人 、有因为长得好看 就被他强行霸占的女人 。这个部落里几乎每一顶破旧的毡包下面都浸着牧民的血泪 ！”
“所以啊！ ” 秦霄贤从痛苦和迷茫中 强行挣脱出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看着嘎达赫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杀一个阿古拉 。 那解决不了 根本问题 。 我们需要的是破除他在这个部落 里如同邪神一般的 ‘ 威信 ’ ！”
“威信 ？” 嘎达赫特皱眉。
“对 ！ 威信 ！” 秦霄贤肯定道：“牧民们为什么怕他 ？ 为什么不敢反抗 ？ 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打手 ， 有武器 。 更因为在 他们心里觉得阿古拉的话就是 ‘天’ ， 阿古拉的意志就是 ‘法’ 。 这种对头人权威的 绝对迷信和恐惧是比刀枪更可怕的枷锁 ！”
“我必须要把这种 ‘ 威信 ’ 彻底地 、 公开地踩在脚底下 ！ 要让所有的牧民都亲眼 看到 、 亲耳听到他阿古拉也不过是一个脑袋 两只眼的普通人 ！ 他的 ‘ 威严 ’ 是装出来的 ！ 他的 ‘力量’是虚的 ！ 他的 ‘ 规矩 ’ 是可以被打破的 ！ 只有这样牧民们心里那座大山才有可能开始松动 ！”
“说得好 ！ 政委同志 ！” 嘎达赫特眼睛一亮，用力一拍大腿：“你说到点子上了 ！ 在草原上头人的威风一半靠刀子 ， 一半 靠装神弄鬼 ！ 把他那层 ‘ 神皮 ’ 扒下来 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 这比直接砍了他有用 多了 ！”
“可是 啊！ ” 嘎达赫特随即又皱起了 眉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 ， 为难道：“这 ‘威信’要怎么踩啊 ？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 不着的 ，难道我们直接冲到他的大帐里把他 揪出来揍一顿 ？ 那不就又变成了单纯的武力 威慑了吗 ？ 牧民们会可能更怕我们 ，但心里对 ‘头人’的迷信不一定能破除啊 。”
“当然不能用蛮力 。” 秦霄贤摇头，他 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结合今天听到的 种种见闻，一个大胆而巧妙的计划雏形，渐渐在他 心中形成。他的目光落在了帐篷角落那几箱 准备用于贸易的货物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的光芒。
“我有一个想法。 ” 秦霄贤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吗 ？ 阿古拉作为头人一定会想掌控和我们的 贸易 ， 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甚至像以前一样 ， 垄断交易 ， 盘剥牧民 。 这就是我们的 机会 。”
“我们可以在公开的场合 ，比如明天的 贸易洽谈上 ，当着所有牧民的面 ，给他设 一个 ‘ 套 ’ 。” 秦霄贤的嘴角露出一丝 冰冷的笑意：“一个他无法拒绝 ， 但一旦 钻进去就会让他 ‘ 威信 ’ 扫地的套 。”
“什么套 ？” 嘎达赫特急忙问道，兴趣 被完全勾了起来。
“阿古拉的 ‘ 威信 ’ ， 建立在他对 部落资源的绝对控制和对 ‘规矩’的随意解释上 。” 秦霄贤分析道：“比如 ， 他可以 随意决定一头羊值多少盐巴 ， 可以用一根 马鞭 ‘娶’一个女奴 。 在牧民看来 ， 这 是 ‘天经地义’的 。”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贸易中 ， 引入一套 完全不同的 、 公开透明的 ‘ 规矩 ’ 。 并且 ，想办法让阿古拉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破坏他自己的 ‘规矩’， 或者 ， 让他的 ‘规矩’在我们的 ‘规矩’面前显得荒谬 、 野蛮 、 不堪一击 ！”
“具体呢 ？” 嘎达赫特还是有些不解。
“比如 。 ” 秦霄贤压低 了声音，开始 详细阐述他的设想：“明天 ， 我们可以提出 ， 为了显示公平 ， 也为了让所有牧民都放心 ，我们的第一次交易 ， 要采用 ‘公开竞价’的方式 。 我们会公布我们带来的每一样 货物的 ‘基准价’（ 用多少羊毛 、 多少羊 来换 ） ， 然后 ， 允许任何一个牧民拿出 自己的牲畜或皮毛来交换 。 谁的东西好 ， 我们就按 ‘基准价’甚至更优惠的价格和谁 换 。”
“阿古拉肯定不会同意 。 他会坚持要 由他来 ‘统一 收购’牧民的东西 ， 再 ‘统一’和我们交易 。 这就是矛盾点 。”
“我们就可以顺势提出 ‘为了表示对 头人的尊重 ， 也为了节省时间 ， 可以由头人 您来 ‘统一’。 但是我们要求 ， 头人您收购牧民东西的价格，必须和我们公布的 ‘基准价’一样 ！ 而且 ， 交易过程必须在所有 牧民的见证下进行 ！ 我们会当场清点货物 ， 当场支付交换的物资 ！ 绝不经第二人之手 ！’”
“妙啊 ！” 嘎达赫特一拍大腿，兴奋 地低吼道：“阿古拉这个贪婪的豺狼 ，他 怎么可能按 ‘基准价’收购 ？ 他肯定会拼命压价 ！ 以前他就是这么干的 ！ 在帐篷谁 也不知道 。 可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 ”
“对 ！” 秦霄贤接口道，眼神冰冷：“如果他同意了我们的条件在公开场合 ， 他 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压价太狠 ， 否则牧民们 立刻就能看出他的贪婪和不公 ！ 他 的 ‘威信’就会受损 。”
“如果他拒绝 ，或者暗中耍花样 ， 比如威胁牧民不准把好东西拿出来 ， 或者在 交易后再强行克扣 ，那我们就有了更好的理由介入 ！ 我们可以 ‘恰好’发现 ，然后当众揭穿他 ！ 用我们的 ‘规矩’和 ‘信用’去对比 、 去拷问他的 ‘规矩’和 ‘信用’！”
“甚至 ！ ” 秦霄贤的目光投向帐篷外 漆黑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孩：“我们可以在交易 中 ， ‘ 无意 ’ 地提起 在我们人民军的地方 ， 是如何对待老人 、 孩子 、 女人的 。 绝不会有什么 ‘嫁给 马鞭’的荒唐事 ！ 让牧民们在心里悄悄地比较 到底是谁的 ‘规矩’更像人的规矩 ！”
“高 ！ 实在是高 ！” 嘎达赫特听得热血沸腾，对秦霄贤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不是硬碰硬 ，这是 ‘软刀子 割肉’啊 ！ 一刀刀都割在他阿古拉最要命的 ‘脸面’和 ‘规矩’上 ！ 而且是在所有牧民面前割 ！ 只要成功一次他在部落里说一不二 的 ‘神 话’就算是破了个大口子了 ！”
“不止如此 。” 秦霄贤补充道：“我们 还要在交易后 ， 派出赤脚医生， ‘免费’为牧民们看病治伤 。 尤其是要 ‘正好’能治好几个被阿古拉打伤 、 或者因为 他的压迫而积劳成疾的人 。 让牧民们亲眼 看到 ， 谁是带来伤害的 ， 谁是带来希望的 。”
“就这么办 ！” 嘎达赫特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斗志：“明天 ，咱们就给这位 ‘威风凛凛’的阿古拉头人 ，好好 ‘上一课’！ 让他和他的 ‘威信’在太阳底下好好 ‘晒一晒’！”
两人又仔细推敲了一些细节，直到深夜。一场没有硝烟 ， 却直指草原旧制度灵魂 的特殊战斗 ， 即将在者焉部的草原上打响。秦霄贤知道，这只是漫长斗争的第一步，但 这一步 ， 必须走得稳 ， 走得巧，才能为打破那根套在乌丹娜和所有贫苦牧民脖子上的 无形锁链撬开第一道缝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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