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暖斑。叶思凡一早就被同学叫走了,说要去国家博物馆看新展,屋里只剩下许柔柔母女俩。
许柔柔刚把洗好的衣服晾上阳台,转身就被一个温软的身子抱住了。思柔从背后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头发蹭得她脖颈发痒。
“妈,歇会儿嘛。”思柔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哥不在,没人跟我抢沙发了。”
许柔柔笑着拍开她的手:“多大了还撒娇,快松开,妈腰都被你勒酸了。”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没动,任由女儿抱着她晃了两晃。
思柔耍赖似的往她怀里钻,像只找到暖窝的小猫,把脸埋在她胸前蹭了蹭:“就不松,要跟妈贴贴。”
许柔柔拗不过她,只好在沙发上坐下,让女儿枕着自己的腿躺好。思柔的长发散开,铺在她的膝盖上,像一匹柔软的黑缎。许柔柔抬手轻轻梳着,指尖穿过发丝时,能触到女儿头皮的温度。
“妈,”思柔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想爸吗?”
许柔柔的手顿了一下,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怔忡。这个问题,思柔很少问,就像思凡也很少提。孩子们像是怕触碰她的伤口,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名字。
她沉默了几秒,指尖继续梳理着女儿的头发,声音轻得像羽毛:“想。”
思柔从她腿上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那爸长什么样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像你哥。”许柔柔笑了笑,指尖划过女儿的眉骨,“尤其是眉眼,英挺得很。你哥现在站在那儿,活脱脱就是你爸年轻时的模样。”
“那就是说,爸长得很漂亮咯?”思柔歪着头笑,“哥可是我们系里公认的帅哥呢。”
“什么漂亮,得说英俊。”许柔柔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很轻,“你爸啊,是那种站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被瞅见的人。不爱说话,但眼神亮,像藏着光。”
思柔往她怀里缩了缩,像要从她的描述里拼凑出父亲的模样:“妈,你跟爸是怎么认识的?我听村里老人说,你们是一个小学的?”
“嗯,一个小学,还同班呢。”许柔柔的思绪飘远了,眼神变得悠远,“那时候他坐我后桌,总爱扯我辫子。我气得哭,告老师,他被批评了,第二天又偷偷往我铅笔盒里塞块糖。”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教室后排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露出的胳膊晒得黝黑,却总在她被难题困住时,用笔杆敲敲她的后背,压低声音说“这题我会”。
“他那时候就爱练拳脚,放学不回家,拉着我去村后的晒谷场。”许柔柔的指尖在女儿发间打着转,“说要教我功夫,还神秘兮兮地说是什么‘素女剑’,其实就是瞎比划。”
思柔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妈,你还会武功?”
“什么武功,就是些花架子。”许柔柔被她逗笑了,“后来真跟着他学了几招,劈叉、踢腿,还有他瞎编的几个剑式。那时候觉得好玩,没想到后来……”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后来日子苦,别说练剑,连站直腰杆都难。
“那你现在还会吗?”思柔拉着她的胳膊晃,“教教我呗,我也想当女侠。”
“老胳膊老腿了,早忘了。”许柔柔拍开她的手,却忍不住比划了一个起势的动作,手腕轻转,带着点当年的影子,“不过这几年闲了,偶尔会对着窗户练练,就当活动筋骨。总觉得不能真的忘了,好像忘了,就丢了点什么似的。”
思柔看得入了迷,忽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妈,你太厉害了!我一定要学!”
许柔柔被她勒得喘不过气,笑着推开她:“别闹,再听妈说。”
思柔乖乖躺回她腿上,手指绕着她的衣角玩:“嗯,妈你说,你们后来怎么就……有了我和哥呢?”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许柔柔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像被阳光晒过的苹果。她抬手在女儿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死丫头,问这些干什么。”
“就想知道嘛。”思柔耍赖似的往她怀里钻,“快说快说。”
许柔柔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和你爸读中学时,都二十岁了。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有话跟我说。那天他穿了件新做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紧张得手心都出汗。”
她的眼神又飘远了,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孩,站在中学门口的大槐树下,见了她就脸红,却非要装作镇定的样子。
“他说要带我去市里玩。”许柔柔的声音柔得像水,“我们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了市里,他拉着我去坐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突然说‘柔柔,我喜欢你’,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下去。”
思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还挺浪漫的嘛。”
“那时候哪懂什么浪漫。”许柔柔也笑了,“后来我们去坐过山车,我吓得闭着眼尖叫,他就一直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中午去吃了馄饨,下午去看了场电影,叫《梦的城》,讲的是城里人奋斗的故事。看完电影出来,他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给我一串,自己啃一串,边吃边说‘以后我也要去城里,给你买大房子’。”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尘封的画面在她眼前鲜活起来:市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冰糖葫芦酸甜的味道,男孩啃着糖葫芦时认真的侧脸,还有他说“以后”时眼里的光。
“玩了一整天,晚上没赶上回程的车,就在市里开了个房间。”许柔柔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他跟我说,他听人说昆仑山有秘诀,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秘诀’,等他回来就娶我。他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他。”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思柔的一缕头发:“我们那时候还要读书呢,可……可那晚,我还是给了你爸。”
思柔静静地听着,忽然坐起来,伸手抱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窝:“然后就有了我和哥,对不对?”
“嗯。”许柔柔的声音有点哽咽,“等我发现有了你们,你爸已经走了。村里有人说他去了昆仑山就没出来,有人说他在外面发了财忘了家……我不信,我就等,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她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又有点恍惚:“有时候我甚至想,他是不是像那些修仙小说里写的,在昆仑山得道飞升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思柔的头发上,温热的。思柔赶紧抬起头,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妈,不哭。爸肯定是有苦衷的,他心里一定想着我们呢。”
“傻孩子。”许柔柔摸了摸她的脸,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不过妈,你也太厉害了吧!”思柔忽然换了个语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一晚就有了我和哥,还是双胞胎,太神了!我爱死你了!”
许柔柔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逗得又哭又笑,伸手在她背上捶了一下:“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思柔往她怀里缩了缩,声音软下来,“那时候社会多封建啊,你怀着我们两个,肯定受了不少白眼吧?就不怕吗?”
许柔柔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抹掉眼泪,眼神变得坚定:“不怕。我爱你爸,更爱你们。那时候就想着,哪怕天塌下来,我也得把你们生下来,养大。你们是我和他的念想,是我的命。”
思柔看着妈妈泛红的眼眶,忽然凑上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软乎乎的:“妈,你真好。爸也很厉害,一下子就搞出我们两个。”
“又胡说!”许柔柔又羞又气,伸手去挠她的痒,“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思柔笑着躲开,绕着沙发跑:“本来就是嘛!妈你脸红了!”
母女俩闹作一团,阳光在地板上晃来晃去,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到两人都累了,思柔才又跑回沙发,挨着许柔柔坐下,把头靠在她肩上。
“妈,”思柔忽然轻声说,“你看你现在,我们也长大了,不用你再那么辛苦。你长得这么漂亮,要不要……找个伴儿啊?”
许柔柔愣住了,转头看她。女儿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忽然笑了,伸手在女儿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找什么伴儿?有你们俩就够了。再说了,谁敢要你妈这个老婆子。”
“才不老呢!”思柔立刻反驳,“我同学都说我妈看着像我姐,上次去学校看我,还有人问你是不是我表姐呢。”
“就你嘴甜。”许柔柔被她逗笑了,心里却暖烘烘的。
“我说真的呢妈。”思柔拉着她的手,轻轻晃着,“你看张阿姨家,她先生对她多好,周末一起去公园,晚上一起散步。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有个人疼你,照顾你。”
许柔柔看着女儿认真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么多年,她心里装着两个孩子,装着对叶不凡的念想,从来没想过自己。她以为日子就该这样,守着孩子,守着回忆,慢慢过下去。
可此刻听着女儿的话,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忽然觉得,或许生活真的可以有另一种可能。
“再说吧。”她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先等你们毕业,等你们都成家了,妈再说这些。”
思柔知道妈妈的脾气,没有再追问,只是往她怀里靠得更紧了些:“那我们快点毕业,快点成家,让妈早点享福。”
阳光慢慢移过地板,爬上沙发,把母女俩的身影裹在一片温暖里。许柔柔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又想起那个站在槐树下的年轻男孩,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
苦日子好像真的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连阳光都变得比以前暖。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为自己活一次了。
只是,那个叫叶不凡的名字,像刻在心底的朱砂痣,无论过多久,无论日子多明亮,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硌一下,带着点甜,又带着点酸。
思柔已经在她怀里打起了小呼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许柔柔抬手,轻轻为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样就很好。她想。有女儿在怀里,有阳光在身上,有回忆在心里。日子还长,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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