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十四年,五月初一。
这一日,阳光灼灼,本应是初夏万物竞发的鲜活景象,却成了夏挽生命的终点,也成了大宴朝堂上一个戛然而止的悲剧符号。
她死在承天门前那场冰冷而精准的箭雨之下,死在权力倾轧与后宫算计的交汇点。
当最后一点生机从染血的躯体中抽离,某种无形的枷锁也随之碎裂。
属于“夏晚”的灵魂,如同终于挣脱了沉重皮囊的囚鸟,轻盈地、带着些许茫然的滞涩,从那具布满箭矢、逐渐冷去的身体中缓缓析出。
没有上次穿越时的混沌与禁锢,没有撕裂般的痛楚。
她像一缕失了根系的轻烟,又像一片脱离了树枝的羽毛,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飘升。
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弥漫开来,尘世的恩怨、情感的纠葛,都随着肉身的死亡而变得遥远模糊。
然而,在灵魂彻底消散、融入那不可知的光明或虚无之前,她最后一丝残存的“视线”,仍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下方那片狼藉之地。
她看见夏父匍匐在地,此刻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寻常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双手死死抠着染血的地砖,喉间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呜咽,眼泪混着尘土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横流。
她看见闻治,那个大宴的帝王,正紧紧抱着她尚存余温却已无生息的尸身。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侧,玄色的衣袍被她的血浸透,浑然不觉。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那并非帝王应有的克制与威仪,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恐慌。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看见李淡,那个沉默如山的男子,跪在不远处的血泊中,双目赤红如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全身的力量都用来压制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与悲恸。
他那眼神中的火焰,炽烈而绝望。
她也看见了,被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站在稍远廊檐下的贤太后。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没有悲悯,没有惊慌,只有一种事态终于按计划落幕的平静,以及在那端庄仪态之下,几乎要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的得意与冰冷。
她的目光扫过夏挽的尸体和悲痛欲绝的皇帝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厌烦的催促,仿佛在说:麻烦终于解决了。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夏晚即将彻底消散的灵魂中猛地蹿起!
她想扑过去,想用这虚无的形态撕咬那张虚伪的脸,想质问,想怒吼!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我身份尴尬,因为我牵动了你儿子的心神,就要用如此决绝残忍的方式,将我清除?
可她控制不了这上升的趋势。
一股更宏大、更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包裹着她,牵引着她不断向更高的天空飘去。
她徒劳地“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宫阙、那人群、那一切爱恨情仇,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地面上斑驳的色块。
最后,是无边无际的、纯粹而耀眼的光芒,充满了整个“视野”。
那光芒如此明亮,仿佛能涤净一切污浊与痛苦。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感知。
随后,是深沉、宁静、无边无涯的黑暗,将她温柔地吞没。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的瞬间,只剩下一缕极淡的、带着无尽疲惫与自嘲的念头:
【我怎么……又死了?这穿越,还带续集的?】
时间的流逝在虚无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是短暂的一瞬,还是漫长的永恒。
混沌中,尖锐的、充满市井气息的嘈杂声,如同烧红的铁针,猛地刺破了包裹着她的宁静黑暗,将她那飘散的意识强行拉扯、聚拢。
“你还我女儿!还我的枣儿啊——!她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妇人凄厉到变调的哭嚎率先炸响,充满了母亲丧女的绝望与疯狂。
“呜呜···爹爹,大娘,真的不是我!是枣姐姐自己···自己不小心在假山石上滑了脚!
我想拉她没拉住···跟我没关系啊!爹爹您信我!”
一个更年轻、带着惊恐哭腔和急切辩解的女声紧随其后。
“大夫人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没教好苹儿,没看顾好大小姐!
您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冲着贱妾来!求您放过苹儿吧,她年纪小,不懂事,吓坏了啊!”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柔媚婉转,却带着刻意放低的卑微和哭音,显然是妾室在护女求情。
“够了!王氏!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泼妇骂街吗?!还有没有点当家主母的体统?!
枣儿出事,谁心里好受?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就能把枣儿喊醒吗?!”
一个中年男子威严而烦躁的声音响起,试图用音量和高高在上的姿态压制混乱。
“尚金亮!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滚蛋!你的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苹儿是你的心头肉,枣儿难道就是捡来的吗?!
她如今躺在这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你还要护着这个小贱人和她生的小贱种?!
我告诉你,枣儿要是救不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个家,大家都别活!”
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歇斯底里,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母兽护崽般的同归于尽的凶狠。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的推搡、惊叫、怒骂,以及——
“哗啦啦——!砰!哐啷啷——!!”
瓷器、花瓶、摆件被狠狠扫落、砸碎在地上的刺耳噪音连绵不绝,其间夹杂着男人的暴怒吼叫和女人的尖叫哭喊。
“老爷!老爷使不得啊!别动手!”
柔媚的妾室声音带着惊慌。
“泼妇!不可理喻!我今日非要休了你这个悍妇不可!”
尚金亮似乎气急攻心,声音都劈了叉。
“休我?!你做梦!尚金亮,你们合起伙来害我的枣儿,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要去衙门击鼓鸣冤!我要让全湖州的人都看看,你尚大老爷是怎么宠妾灭妻、谋害嫡女、天理不容的!”
王氏的诅咒凄厉如夜枭,字字泣血,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争吵、哭闹、诅咒、碎裂声···无数嘈杂的音浪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冲击着夏晚刚刚聚拢、还极其脆弱的灵魂感知。
太吵了!吵得她灵魂都在震颤,头痛欲裂,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猛地冲上“心头”。
这都什么破事!死都不得清净吗?!
这股强烈的情绪,似乎与身下这具刚刚恢复一丝微弱气息、喉咙堵塞的躯体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那躯体最后一点力气,从干涩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沙哑却清晰无比的斥骂。
“烦——死——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气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那锅沸水之上。
刹那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紧接着——
“啊——!!鬼啊!诈尸了!!!”
两个重叠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年轻女声尖利地划破寂静,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咚!砰!哎哟!”
混乱的撞击声和痛呼声响起,显然是有人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撞到东西,连滚爬爬、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
几乎是同时,一阵带着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恐惧的哽咽声急速逼近床边。
一个温暖的、带着脂粉、泪水和灰尘混合气息的身体猛地扑到床沿,一双颤抖不止、冰凉汗湿的手,死死抓住了夏晚露在被子外的手。
“枣儿?!枣儿!我的儿!是你吗?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老天爷啊!菩萨保佑!祖宗显灵啊!你可吓死娘了!娘的心肝啊!”
扑在床边的,正是方才那个声音尖利、状若疯魔的妇人王氏。
此刻她泪如雨下,语无伦次,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深深恐惧,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尚枣的手背上,滚烫。
夏晚···不,现在,她是尚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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