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深渊，第三层，熔岩堡垒。
如果说幽冥地府是沉静的冷，那么魔族深渊就是沸腾的热。不是温度高低的问题，而是一种存在于每一寸空气、每一块岩石中的、暴烈而原始的能量躁动。
天空是永固的暗红色，厚重的岩浆云缓缓翻涌，不时裂开缝隙，降下粘稠的火焰雨。大地龟裂，熔岩河如血管般纵横交错，河面炸开一个个灼热的气泡，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味。在这里，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与火星的味道。
郝仁站在一座完全由黑曜石堆砌而成的堡垒前。堡垒依着一座活火山而建，火山口不时喷发出冲天火柱，将周围映照得忽明忽暗。堡垒大门两侧，站着两排身高丈余、浑身覆盖暗红角质、头顶弯曲犄角的深渊魔将。他们手持燃烧着地狱火焰的巨斧或长矛，猩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郝仁这个人族修士，毫不掩饰敌意与……好奇？
“看什么看！都滚开！”一声粗豪的吼声从堡垒内传来。
紧接着，炎屠那魁梧如山的身影轰然踏出。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红重甲，甲片上流淌着熔岩般的纹路，肩甲是两颗咆哮的恶魔颅骨。一头火红乱发如同燃烧的火焰，随着他大步流星的步伐在脑后狂舞。
“郝兄弟！你可算来了！”炎屠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郝仁肩膀上，力道大得让郝仁脚下的黑曜石板都裂开几道缝，“俺听说你在三界城搞出不小动静，正想去找你喝酒呢！”
郝仁稳住身形，苦笑：“炎屠大哥，这次来，可不是喝酒那么简单。”
“知道知道！”炎屠揽着郝仁的肩膀就往堡垒里走，对那些魔将吼道，“都睁大眼认清楚了！这是俺炎屠的兄弟，以后见他如见俺！谁敢怠慢，老子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魔将们默默让开道路，猩红的眼瞳里敌意稍减，但好奇更甚。能让以暴躁闻名的炎屠将军如此对待的人族，前所未有。
堡垒内部比外面更加粗犷。没有精美的装饰，只有巨大粗糙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墙上插着燃烧永恒火焰的火把。大厅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圆形池子，里面不是水，而是翻滚的、暗红色的熔岩，散发出恐怖的高温。池边随意摆放着几张巨大的石椅和石桌，桌上堆着啃干净的巨大兽骨和空酒坛。
炎屠把郝仁按在一张石椅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对面，抓起一个半人高的酒坛，“砰”一声砸在桌上：“先喝！喝完再说事！这可是深渊特产的‘熔心酒’，一口下去，保你从喉咙烧到肠子，爽得很！”
郝仁看着那坛子里粘稠如岩浆、还在咕嘟冒泡的暗红色液体，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接过炎屠递过来的一个粗糙石碗，倒了小半碗。酒液入喉，果然如同一道火线直灌而下，所过之处灼痛无比，但紧接着便是一股狂暴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连神魂都微微一震。
“好酒！”郝仁赞道，虽然他觉得自己的食道可能需要治疗。
“哈哈哈！爽快！”炎屠自己抱着坛子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说吧兄弟，到底啥事？是不是三界城那些软蛋又找你麻烦了？需要俺带弟兄们去平了哪家？你一句话的事！”
郝仁放下石碗，神色严肃起来：“炎屠大哥，这次麻烦，不是哪一家，而是……所有家。”
他再次讲述了一遍“吞世之影”的威胁，展示了存在之痕碎片和部分影像。与妖族和地府不同，炎屠听完，第一反应不是恐惧或凝重，而是……
兴奋。
“嚯！来自天外的怪物？专吃存在感？听着就带劲！”炎屠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身上升腾起实质的地狱火，将周围空气烧得劈啪作响，“俺就说最近手底下有些崽子不对劲，软趴趴的没精神，原来是这些鬼东西在搞鬼！正好，老子手痒很久了，正愁没架打！”
他猛地站起身，甲片碰撞哗啦作响：“兄弟，你说怎么干？俺这就点齐兵马，跟你去三界城，把那什么‘净世之影’揪出来砍了！”
郝仁连忙按住他：“大哥稍安勿躁。对方层次极高，不是靠人多就能解决的。而且……我需要的不只是大哥你的支持，是整个魔族深渊的态度。”
炎屠的兴奋稍敛，眉头拧起：“这就有点麻烦了。俺打仗在行，但这种事……得魔王陛下点头。”
似乎是响应他的话，大厅中央那个熔岩池，突然剧烈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的气泡密集炸开，暗红色的岩浆向上隆起，形成一个不断扭曲、变化的模糊人形。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纯粹的、由熔岩和阴影构成的轮廓。但一股宏大、混沌、充满无尽压迫感的意志，已经降临在这个大厅之中。
空气瞬间凝固。
炎屠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参见陛下！”
周围的魔将、守卫，乃至整个堡垒的魔族，在这一刻全部跪伏在地，连熔岩池中翻腾的火焰都暂时安静下来。
郝仁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那意志没有刻意针对他，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他混沌元婴表面的粉色小花剧烈摇曳，尴尬法则自主运转，才勉强稳住心神。他咬紧牙关，挺直腰背，向那熔岩轮廓躬身行礼：“晚辈郝仁，拜见魔王陛下。”
熔岩轮廓缓缓“转”向郝仁。
没有眼睛，但郝仁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好奇、同时又带着无尽混沌与暴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个声音直接在郝仁和所有魔族的灵魂深处响起。那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概念冲击，混合着熔岩沸腾的轰鸣、深渊魔物的嘶吼、以及某种超越理解的混沌低语：
“存在之痕……窃取者……”
“尴尬……法则……扰动的涟漪……”
“有趣……”
仅仅几个概念的冲击，就让郝仁识海剧震，系统光球表面的粉色薄膜疯狂闪烁示警。这意志的层次，比妖皇更加古老，比孟婆更加混沌，带着纯粹原始的“混乱”本质。
“汝所求……吾已知……” 意志继续传来，每一个概念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 “吞世之影……纯粹的‘无’……对吾族‘存续之形’……是挑战……亦是……共鸣……”
郝仁心头一紧。共鸣？魔族和“寂灭”会有共鸣？
“混乱……与虚无……边界模糊……” 意志仿佛能读取他的疑虑， “然彼等欲终结一切混乱……归于死寂的‘无’……此非吾族所求……”
“吾族生于混乱……长于争斗……死于烈焰……此即吾等‘存在之形’……”
“彼等欲抹除一切‘形’……便是与深渊为敌……”
郝仁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魔族虽然从“寂灭”中感受到某种共鸣，但本质上，追求永恒死寂的“无”与追求永恒混乱与斗争的“存在形式”，是根本对立的。
“深渊……可参战……” 意志传来， “条件有二……”
“其一……战后……‘存在之痕’碎片……需留予深渊一份……以供……研究……”
果然，魔族不会做亏本买卖。他们想要研究“存在之痕”，或许是想要理解甚至掌握那种锚定存在、对抗彻底湮灭的力量。
“其二……” 意志顿了顿，似乎带上了一丝……玩味？ “汝之‘乐子神域’……有趣……”
郝仁一愣。乐子神域？是指他的尴尬法则领域吗？魔族连这个都知道？
“战后……若汝能活……需在深渊……开设一‘分店’……”
“吾欲见……深渊魔物……体验‘尴尬’……是何光景……”
郝仁：“……”
炎屠跪在地上，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憋笑。
让一群以混乱暴虐为乐的深渊魔族体验“社死”和“尴尬”？这位魔王陛下的恶趣味……果然很魔族。
但郝仁没有犹豫。这两个条件，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存在之痕碎片可以复制或分割，至于在深渊开“分店”……如果真能活到战后，那也无不可，说不定还能成为他修炼尴尬法则的绝佳“素材库”。
“晚辈同意。”郝仁抬起头，直视那熔岩轮廓，“只要魔族愿意出兵，共同对抗‘吞世之影’，战后，晚辈会设法提供一份‘存在之痕’的样本供深渊研究。至于‘分店’……若晚辈侥幸不死，定来深渊，为陛下和诸位魔族朋友，奉上最‘地道’的体验。”
熔岩轮廓“凝视”了他片刻。
然后，发出了一阵低沉、仿佛无数火山同时喷发的……笑声？
“善……”
“炎屠……”
“末将在！”炎屠大声应道。
“点‘炼狱炎魔军’三千……‘深渊嚎叫者’五百……‘末日守卫’百名……随此人……前往三界城……”
“此战……不计代价……深渊的混乱……不容死寂玷污……”
“遵命！”炎屠兴奋得身上的地狱火几乎要失控，他转头看向郝仁，眼中战意熊熊，“兄弟，听见没！炼狱炎魔军！深渊最精锐的军团！哈哈，这下有的打了！”
“汝……郝仁……” 意志最后转向郝仁， “记住约定……深渊的债……从不赊欠……”
“若汝失信……深渊的怒火……将比‘寂灭’……更早降临……”
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但这就是魔族的风格，直接，粗暴，以力量为契约背书。
“晚辈谨记。”郝仁郑重回应。
熔岩轮廓缓缓下沉，重新融回池中。那股宏大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大厅内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炎屠“腾”地站起来，用力捶了一下胸口，甲片轰鸣：“爽！终于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兄弟，你等着，俺这就去点兵！保证三天之内，不，一天！就把精锐全部集结完毕！”
他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吼声在整个堡垒回荡：“小的们！都给老子动起来！擦亮你们的斧头，喂饱你们的地狱犬！有大买卖上门了！”
郝仁坐在石椅上，看着瞬间沸腾起来的魔族堡垒，心中五味杂陈。
妖族因血脉记忆与先祖遗泽而参战，地府为维系轮回平衡而支持，魔族则为了守护自身“混乱存在形式”并满足对未知力量的好奇与贪婪而加入……
动机各异，甚至互有冲突。
但无论如何，对抗“吞世之影”的联盟，三界的主要势力，终于在此刻，初步捏合在了一起。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怀中青岚令、妖族骨令、以及刚刚与魔王达成的无形契约。
接下来，就是最艰难的部分了——
将这些动机不同、甚至互相敌视的势力，真正拧成一股绳，在三界城，在那“净世之影”降临之前，布下天罗地网。
而他自己，也需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尽快消化从忘川河底得到的启示，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之锚”。
他看向大厅外暗红色的天空，那里仿佛倒映着三界城上空无形的“存在稀释场”，以及更深处，那双冰冷注视一切的“净视之眸”。
“快了……”
“等我把所有人都‘社死’地绑在一起……”
“看你们还怎么‘安静’地吞噬。”
他站起身，朝着堡垒外走去。
身后，是魔族备战的热烈喧嚣。
身前，是即将决定世界命运的最终战场。
第31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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